第七十二章 傷感
李鹿白交代完事情后就匆匆離開了病患集中的營帳區(qū)。這幾日她在營地里已經(jīng)多次目睹了一具具尸體被抬出去的情景,這讓她覺得十分壓抑,所以并不想在這被死亡氣息籠罩的地方多呆。畢竟她心里十分清楚,即使“疫苗”已經(jīng)起了作用,但是那些已經(jīng)被深度感染的人以目前的醫(yī)療手段來說是很難被救回來的,后面只會有更多的尸體被抬走。
天色已經(jīng)擦黑,只有一道火紅的落日余暉還殘留在地平線上,給這個世間帶來一點點光亮。李鹿白悶著頭步履匆匆,仿佛后面有什么在追趕似的,因此沒有注意到從另一面走過來的一人,直到那人出聲叫住了她。
“你如此匆忙,是有什么要緊事嗎?”趙則騫從旁側(cè)慢慢走了過來。
“???”李鹿白被突然而來的聲音叫住了腳步,她微微轉(zhuǎn)頭看向遠(yuǎn)遠(yuǎn)走過來的幾日未見的趙則騫,一時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方才見你走得匆促,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趙則騫重復(fù)了一遍自己的話,看著李鹿白的眼神里帶著意味不明的審視。
李鹿白略微僵硬地?fù)u頭:“沒。”
趙則騫看著情緒明顯異常的李鹿白,斟酌了一下,說出了他不久前收到的一個消息:“通都傳信來,鄭游在獄中畏罪自盡了?!比缓蟊憔o緊盯住面前這人的反應(yīng)。
李鹿白有很長一段時間的茫然,她一時并沒有想起“鄭游”這個名字對應(yīng)的人物,還差點脫口問出“鄭游是誰”這樣的話。但是沒等她開口,離得并不遠(yuǎn)的一處營帳里又有一具蓋著白布的尸體被抬了出來。
那抬擔(dān)架的兩人原本是向著他們站的位置來的,走到一半應(yīng)是認(rèn)出了趙則騫,便中途折回,往另一邊繞過去了。
雖然沒有被打擾到,但是李鹿白從那具尸體被抬出來開始就一直面無表情地盯著看,目光認(rèn)真追逐著那副擔(dān)架直到消失在視線中,還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兒,才重新看向趙則騫,卻依舊是一臉的茫然,臉上帶著點無措和可憐。
趙則騫緊盯著李鹿白的審視目光不由自主地松了下來,帶上了一絲看不透的疑惑——眼前這人明明近在咫尺,微微一伸手就能碰觸到,但是他心里卻無端生出一種遙不可及的距離感,兩人之間仿佛隔著什么看不見的屏障,讓李鹿白變得虛無縹緲起來。
這種感覺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在平日的接觸里他就總能隱隱約約感受到李鹿白一副笑臉后的疏離,那日他在太守府的書房里審問她的時候,這感覺尤其明顯,仿佛天地之間的一切都與她毫無關(guān)系。
李鹿白被趙則騫盯著,漸漸回過了神。她立刻斂下了眉眼,微微垂頭,讓近在咫尺的趙則騫也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她這兩天看到了太多的死亡,一個個生命在生死邊緣苦苦掙扎過后還是冷冰冰地被一副簡陋的擔(dān)架抬走,草草地就地掩埋。軍營里是聽不到生離死別的痛哭的,但是那些還活著的將士臉上無聲的悲痛卻更加讓她心神震動。因為目睹了這些活生生的死亡,她才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是活在這個世界里的,她正經(jīng)歷著一次匪夷所思的穿越,但這不是一個游戲,也不是一場夢,不管她多想從此刻的場景中抽離出去,死亡卻依然不會離她遠(yuǎn)去。
“對不起?!崩盥拱讍≈曇舻袜溃瑓s不知這聲“對不起”到底說與誰聽,又是為了什么而說。
“你哭了?”趙則騫看不清李鹿白的臉,只覺得她的聲音里帶著無聲的嗚咽。
李鹿白深深吸了口氣,慢慢抬起頭,除了眼神有些麻木空洞之外,臉上并沒有半點多余的情緒。她無力地扯了扯嘴角,勉強(qiáng)露出一點笑臉,卻沒辦法再多說出一個字,只能默默地?fù)u了搖頭。
“你不是一向挺有膽的嗎?連入獄坐牢都不怕,怎么卻這么容易哭?!壁w則騫卻仿佛是認(rèn)定了李鹿白剛剛哭了的事情。
李鹿白不由瞪大了眼睛,她是在趙則騫面前演過一次“哭戲”,也不小心掉過一次眼淚,但是剛剛她分明半滴眼淚都沒掉,這人怎能如此信口雌黃。
趙則騫卻沒有再糾纏這“哭與沒哭”的問題,繼續(xù)說起了鄭游的事情:“鄭游自盡前留下血書,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和這其中的恩怨糾葛都清楚交代了,言明此事與旁人無關(guān),并請求饒恕他一家老小的性命?!?p> 李鹿白聞言,略帶遲疑地開口:“那王爺準(zhǔn)備怎么處置鄭太守的家眷?”
趙則騫仿佛已經(jīng)料到她會有此一問,拋出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疑問:“你隱瞞鄭太守的事情,是因為擔(dān)心他府上的家眷嗎?莫不成這里面有什么相熟之人?”但是前些天沈方卻沒有查到任何李鹿白的過往,只知道她那個姑姑也是前不久才認(rèn)下的。
“并沒有?!崩盥拱讚u了搖頭,斟酌道,“草民與鄭太守一家素昧平生,只是聽聞過一些鄭太守的為人和事跡,并不像是會謀逆叛亂的人。但是他府上四姨太的做派又委實不尋常,草民聯(lián)想到他蜀中的出身,便做了一番大膽的猜測,大致猜想鄭太守是‘忠義難兩全’,對國家的忠,對舊主遺孤的義?!?p> 趙則騫一直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李鹿白,聽到她如此說,點了點頭:“你猜想的倒是與鄭游遺書中所述基本一致?!?p> “那……王爺相信這個理由嗎?”李鹿白看著趙則騫,眼睛里帶著點期待和一點不安。
趙則騫沉默半晌,不答反問:“你覺得我該相信嗎?”
李鹿白又“大膽”了一回,直言道:“鄭太守一死,鄭家上下只剩下一群老弱婦孺,王爺信或不信都無關(guān)緊要。”
趙則騫居然笑了一下:“是啊,已經(jīng)可以無關(guān)緊要了?!闭Z氣里竟然有著淡淡的傷感。
李鹿白愣了愣,她從沒想過像趙則騫這樣的人也會有一聲嘆息的時候。
“王爺?”
趙則騫很快收回了情緒,恢復(fù)成一如既往的表情,只是少了些冷硬:“老四與你說了同樣的話,他建議將鄭游一家發(fā)配南疆,五代以內(nèi)不得擅離,本王已經(jīng)同意了?!?p> 李鹿白臉上露出了些驚喜的表情,這已經(jīng)是意想不到的好結(jié)果了。
“至于你的罪責(zé),此次瘟疫一事上你有功,將功折罪,所以不罰不賞?!壁w則騫下了最后的判決。
“謝王爺。”李鹿白趕緊作揖謝恩。
趙則騫點了點頭:“嗯,這幾日你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一下吧,之后還有許多事要忙?!?p> “是,草民告退?!崩盥拱讻]有再多逗留,快步離開了原地,腳步雖不如之前匆忙,卻也不似她平日那般輕快。
趙則騫看著那遠(yuǎn)去的背影,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