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同行
馬車慢悠悠地穿過漸漸熱鬧起來的早市,李鹿白在車廂內(nèi)選擇了一個舒適的姿勢倚靠著,耳邊隱隱約約地聽著外面街道上喧鬧的人聲,她閉著眼睛細(xì)細(xì)分辨——這個是賣燒餅的王叔、這個是做胭脂水粉生意的陳小哥、這個是賣菜的崔大娘、這個是殺豬的于大爺、這個是賣餛飩的張叔……時間雖然很短,但是這里已經(jīng)有了很多她熟悉的人。
啊~真是越來越留戀這個世界了。
李鹿白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在車廂里半躺了下來,閉著眼睛一點點回憶著來到這個世界后的點點滴滴,那些溫暖的、令人身心愉悅的記憶,一幀一幀從她的腦海里滑過,讓她忍不住翹起了嘴角,原本心中的那點煩亂也慢慢平靜了下來,腦子里的畫面越飄越遠(yuǎn),最后慢慢陷入了沉睡。
馬車出了里河縣,一路往北而去。馬蹄在雪地里留下一串無聲的印記,兩條平穩(wěn)的車轍印昭示著車上兩人離去的方向。
李鹿白是被一連串“嘰嘰喳喳”的聲音叫醒的。馬車的空間十分大,但是由于周家二老給李鹿白準(zhǔn)備了很多行李,讓原本寬敞的馬車變得狹窄了許多,因此當(dāng)她醒過來下意識翻轉(zhuǎn)身體的時候,一直蜷縮手腳帶來的麻痹感讓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李鹿白重新躺會原來的姿勢,靜靜等著手腳麻痹的感覺慢慢消退,眼睛看著馬車外透進(jìn)來的光,判斷著現(xiàn)在的時辰,她這一覺睡得太死了,已經(jīng)不知道他們離開里河多久了,只覺得肚子餓的厲害。雖然馬車空間不大,睡覺的姿勢也不是十分舒服,但是這一覺卻是她這段時間以來睡得最沉最踏實的,早上出門前還疲憊不堪的身體,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了元氣。
“醒了就出來吃午飯吧。”趙則騫的聲音從馬車外頭傳來,似乎有些距離,李鹿白這才發(fā)覺馬車是停在原地的。
她的雙腿還有些酸麻,只能撐起上身從窗戶望出去,當(dāng)掀開車簾的時候,一陣濃郁的飯香混著肉香撲鼻而來,她的肚子立馬發(fā)出了一連串“咕嚕嚕”的聲音。
趙則騫在馬車旁的雪地里用石塊和樹枝搭了兩個簡易的爐灶,誘人的香味正是從其中一個爐灶上放著的鍋子里散發(fā)出來的。
好香……李鹿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好像是潘嬸子腌制的臘肉的香味,她記得臨行前祖母給她準(zhǔn)備了好多。
趙則騫就坐在爐灶旁,手里抓了把米,時不時地往雪地里撒幾粒,在他前面,正有十幾只麻雀棲在那里,一下下啄著地上的米粒,嘴里發(fā)出“嘰嘰喳喳”的聲音。
她算是知道那擾人的聲音是怎么來的了,沒想到趙則騫還有這樣的閑情逸致。
“還不過來吃飯嗎?不餓?”趙則騫將手中剩余的所有米粒都撒了出去,然后打開鍋蓋,開始盛飯。
真的好香!飯和肉的香味毫無遮掩地飄了過來。李鹿白伸長了脖子去看那鍋子里的東西,她已經(jīng)可以百分百確定這就是潘嬸子最拿手的煙熏臘肉了,她可饞這一口了,恨不得直接從窗戶跳下馬車??墒恰?p> “我腿麻了,現(xiàn)在還動不了。”李鹿白試著又動了下腿腳,比之前好多了,但是還沒完全恢復(fù)過來,看來她最近是真的太缺乏鍛煉了,手腳都比不上從前了。
“你按幾下足背上拇趾和二趾中間凹進(jìn)去的地方,看看會不會好點?!壁w則騫已經(jīng)盛了一碗飯開始吃了,李鹿白看著,眼饞得不得了,立馬照著趙則騫給的方法做了一下,果然腿腳很快就靈活起來了。
李鹿白跳下馬車,小跑著到了趙則騫身邊,蹲在爐灶旁盛飯,近距離地聞著飯菜香,肚子里咕嚕嚕鬧翻了天。
“慢點,小心別燙到手?!壁w則騫朝身邊示意了一下,“坐下來慢慢吃?!痹谒磉厰[著一塊方石,上面鋪著厚厚的棉布。
李鹿白先扒了口飯,邊吃邊端著飯碗坐了下來。白米飯配著臘肉,米飯香甜軟糯,臘肉凝脂飽滿,油滋滋的肉汁浸著米飯,每一下咀嚼都是滿滿的滿足感和幸福感,簡直回味無窮。李鹿白心里贊嘆著潘嬸子腌制臘肉的手藝,口中也不忘捧一下趙則騫的場。
“王爺,沒想到你做飯也這么好吃,那我以前豈不是一直在班門弄斧嗎?”她確實沒想到像趙則騫這樣的人也會開伙煮飯,先不說他皇子王爺?shù)纳矸?,就說他一個正經(jīng)的讀書人,也有著幾分讀書人的清高,怎么也不像是進(jìn)慣廚房的樣子。
“怎么?我不像是一個能自食其力的人嗎?”相較于李鹿白有些狼吞虎咽的吃相,趙則騫真是十分斯文得體了。
“不是不是,王爺你一看就是個很厲害很可靠的人?!崩盥拱桌^續(xù)加碼捧場,心里卻忍不住嘀咕,明明是想夸他的,這人居然還不領(lǐng)情。
周圍又有好幾只麻雀嘰嘰喳喳地圍了過來,竟然一點都不怕人。趙則騫放下手中的碗,又抓了把米撒了出去,那些麻雀蹦跶著去啄食了。
“剛剛的話聽起來有些言不由衷。”趙則騫重新端起飯碗,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
李鹿白本來還在驚奇趙則騫對于眼前小動物的親和力,心里感嘆著大自然的神奇,冷不防聽到這輕飄飄的一句話,神經(jīng)一繃,趕緊面向趙則騫賠笑臉,盡量將自己的真誠完完全全表現(xiàn)在臉上。這人是學(xué)過什么讀心術(shù)嗎!
兩人吃過午飯,為了繼續(xù)表達(dá)自己的真誠,李鹿白主動包攬了收拾現(xiàn)場的活計,趙則騫就用一直溫在另一個爐灶上的熱水泡了一壺好茶,在這冰天雪地里悠哉悠哉地品起茶來了,特別心安理得。
李鹿白看著這樣的趙則騫,才確定這個世界還是正常的,昨天晚上的所思所想完全是她在自作多情,胡思亂想。有了這樣的意識,李鹿白一直糾結(jié)的一顆心也算踏實了下來,手中收拾的動作越發(fā)輕快了起來,到后來就差哼起小曲來了。
再次上路后,吃飽睡足的李鹿白精神抖擻地坐在馬車?yán)镄蕾p沿途的風(fēng)景,她雖然在北方長大的,并不是沒有見過大雪紛飛的景色,但是被一幢幢高樓大廈隔斷的雪景又怎么能跟眼前這白雪皚皚的蒼茫大地相比,這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銀白世界,帶著天然的純粹的力量,震撼著人的視覺和靈魂。
“好美!”李鹿白忍不住贊嘆。
“你是南方人?”看李鹿白這樣驚嘆的樣子,趙則騫順口問道。
呃……對于這樣關(guān)于過去的問題,李鹿白依舊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而對于這樣沉默的軟釘子,趙則騫也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zhǔn)備,背對著李鹿白的臉上難免會有絲失望,但還是不著痕跡地轉(zhuǎn)移了話題。
“盛京的雪景雖然比不上這里的遼闊壯麗,但是從皇宮西南方的角樓上遠(yuǎn)眺,可以看到大半個盛京,每到下雪的季節(jié),看著那些被白色覆蓋的屋頂升起百家煙火,也別有一番意境?!?p> 趙則騫的話里面有著一絲毫不掩飾的回憶,語氣里帶上了點少年人憧憬的氣息,李鹿白輕易地就在腦海里勾勒出了雪白天地間少年人憑欄遠(yuǎn)眺的背影,孤單又孤傲,這樣的畫面跟她現(xiàn)在透過車簾看到的趙則騫的背影逐漸重疊。
李鹿白掀開車簾,坐到了趙則騫的身邊,跟他一起看著前面的馬兒帶著他們一路向前。
“我聽說京城外大慈恩寺的白象塔是整個盛京最高的建筑,我想如果從那里看整個京城的雪景的話,會不會更加有意思呢?嗯,一定要找個機(jī)會去看看。”李鹿白吶吶低語,似在跟趙則騫聊天,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語。
趙則騫的眼睛里染上了笑意,嘴角也微微翹了起來,用輕快的語調(diào)說道:“今年恐怕來不及了,等我們回京的時候雪都化了。明年吧,等明年的第一場雪,我們一起去大慈恩寺賞雪?!?p> “好??!到時候要問王爺討一杯好茶喝喝,我雖不是什么文人墨客,但是偶爾也想附庸風(fēng)雅一番?!崩盥拱渍f著,朝著趙則騫露出了調(diào)皮的笑容,但是心里還是有些緊張。
趙則騫難得愣了愣,不過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李鹿白話里的調(diào)侃,而對于李鹿白情緒中的緊張他也是一目了然。
“煮雪烹茶,焚香撫琴,圍爐聽禪,倒是令人向往,如此我們便定下來年初雪之約?!壁w則騫淡淡回以一笑,釋然了李鹿白心中小小的忐忑。
他們兩人這一路不知道還要同行多久,在這小小的空間里,邊上又沒有第三個人,若是兩人之間還如同以前去行宮的路上那樣冷硬死板,謹(jǐn)守著禮數(shù)與規(guī)矩,沒有一句多余的話,李鹿白想想就覺得是種折磨。她覺得這次再遇趙則騫,對方的態(tài)度變了很多,原先那高高在上不可逾越的界線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不明顯了,她竟然在趙則騫身上感受到了普通人身上生活的氣息。李鹿白不知道過去的幾個月發(fā)生過什么事情改變了趙則騫,但是她喜歡他這樣的改變,也在試圖通過這樣的改變拉近跟趙則騫的距離,讓這一趟行程變得輕松愉悅一些。而趙則騫剛剛的那一笑,讓李鹿白知道她“拉關(guān)系”的行為取得了階段性的成功。她悄悄在心中比起了勝利的手勢。
可是……喝茶她倒是會喝,聽禪也勉強(qiáng)可以,至于撫琴,這個技能點她還沒有開始修煉,不過她學(xué)過吹笛子,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應(yīng)付一下。李鹿白心情一暢快,腦子里就開始策馬奔騰了,都說古人上學(xué)的時候琴棋書畫樣樣都要學(xué),不知道趙則騫學(xué)得怎么樣,他撫琴的樣子是不是跟電視劇里演的那樣唯美飄逸,她雖然不懂欣賞琴音,但是若是有賞心悅目的畫面可以觀賞的話,她也很開心??!
“你的琴藝如何?”就在李鹿白肖想著趙則騫撫琴的樣子的時候,趙則騫冷不防來了這樣一句。
李鹿白嘴角的笑容凝住了,一瞬間心虛的不行,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她那點老底不早就被趙則騫給摸清了嗎,想她原本一個前途無量的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生,到這里之后淪為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半文盲,心里本來就憋屈著,現(xiàn)在竟然還要被趙則騫明知故問地接她的瘡疤。
“草民小時候家里窮,念不起學(xué),只勉強(qiáng)會認(rèn)幾個字,什么琴棋書畫全沒學(xué)過?!崩盥拱鬃员┳詶壍卣f道。
“怎么會沒學(xué)過?你不是一直和昕兒一起跟著王府里的先生學(xué)的嗎?我看昕兒學(xué)的挺好的?!壁w則騫問的十分單純正直。
她在王府里才呆了多久啊?!再說她就一侍讀,說白了就是個貼身保姆,哪好意思真的正兒八經(jīng)地盯著那老先生學(xué)啊,都是趙昕在那認(rèn)真學(xué),她在一旁開小差,時不時地給世子和先生端個茶倒個水的。
李鹿白在心里反駁得理直氣壯,嘴上卻只敢小小聲地道:“草民比不上世子天資聰穎,雖然學(xué)了有些時日了,卻仍未開竅。”夸你兒子聰明,你總該放我一馬了吧。
趙則騫點了點頭,接受了李鹿白的說法,繼而又道:“沒事,反正還有一整年的時間,你勤加練習(xí),到明年這個時候,我再來考你?!?p> 什么?!李鹿白懷疑自己聽錯了!為什么要考她?她沒有在他那里報古琴班吧?這突如其來的年終考試是什么情況!
李鹿白瞅著趙則騫,無聲地表達(dá)著自己的控訴,因為她沒膽子直接說出來。
結(jié)果趙則騫卻又說道:“琴棋書畫,你小時候?qū)W不到的,現(xiàn)在都能去學(xué)了,雖然晚了點,但是只要抓住機(jī)會,還是有機(jī)會學(xué)有所成的?!闭Z氣要多誠懇有多誠懇。
這下子李鹿白也有點看不明白了,她原先是覺得趙則騫在故意作弄她,可是聽趙則騫這樣一說,她竟然有種他是真心在為她著想的感覺。趙則騫是這么無聊的人嗎?無聊地作弄她?無聊地為她考慮這么多?兩邊想想都不可能啊!
就在李鹿白糾結(jié)的時候,又聽趙則騫道:“等回了王府,我會吩咐杜夫子好好教導(dǎo)你的。”
他居然真的是認(rèn)真的。李鹿白有些不可思議,趙則騫居然真的在為她考慮這么多的事情,會將一件她自己都覺得可有可無的事情放在心上,并且為她做好安排。雖然李鹿白自己從沒覺得她會不會琴棋書畫是不是重要,也沒有真的把這當(dāng)成是一件憾事,但是能有個人為她著想,希望她變得更好,這樣的安排,她還是心領(lǐng)的。
可是,趙則騫為什么要做這些?
“王爺,你為什么要讓我學(xué)這些???”李鹿白問道。
“你大概沒有打聽過別人府上的侍讀都是些什么人?!壁w則騫突然轉(zhuǎn)頭看向李鹿白,一副你沒文化我不怪你的表情,“朝中大臣家的子弟,一般都會有相熟的書院推薦優(yōu)秀的學(xué)生擔(dān)當(dāng)侍讀,而像當(dāng)今皇上,他的三名侍讀則都是從世家眾多子弟中精挑細(xì)選出來的,那么你說你有哪里能夠跟他們相比?若是讓外人知道我攝政王世子的侍讀是個琴棋書畫樣樣不通的人,你說別人會怎么想?”
李鹿白看著趙則騫一臉是你非要我把話說得這么清楚的表情,簡直就要氣死了,剛剛產(chǎn)生的那一點點感動“哄”地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琴棋書畫樣樣不通?是!她是不會撫琴,但是她會彈琴!會拉琴!她還會很多很多趙則騫聽都沒聽過的東西,會攝影、會P圖、會剪視頻……
但是——就是因為趙則騫聽都沒聽過,所以她會的再多也沒用。
“我會努力學(xué)的?!崩盥拱渍J(rèn)命地嘆了口氣,好吧,為了讓趙昕那個小家伙能夠臉上有光,她就拿出以前上學(xué)時候的勁頭,用一年的時間好好學(xué)習(xí),一定要讓趙則騫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