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們
沒過多久,遠遠地便傳來許多馬蹄疾馳的聲音,那聲音在客棧外面戛然而止。李鹿白屏息等待著最后的時刻。外面的人也沒讓她等太久,不過須臾之間客棧外面就響起了打斗聲,應(yīng)該是兩方人撞在了一起。
這是怎么回事?難不成是沈方那邊派人過來支援了?還是四王爺已經(jīng)到了?不管如何,現(xiàn)在情況要好過她之前的擔(dān)心。
李鹿白不再關(guān)注外面,手中的刀揮得前所未有的嫻熟,她雖然學(xué)過些武藝,但以前并沒有實戰(zhàn)的機會,今次真刀真槍,見紅見血地練了一把,倒是精進了不少。
趙則騫記掛著李鹿白,只想早些到她身邊去,心底一團火熱,手中的劍刺出一片劍影,磅礴劍氣橫掃四方,不僅逼得周威連連敗退,就是身邊稍微靠近些的人也皆被劍氣所傷。
周威在氣勢全開、技能爆發(fā)的趙則騫的壓迫下,無力抵擋,在嘔出一口鮮血后,手中斬馬刀“哐當(dāng)”落地,人也支持不住,搖搖欲墜。
趙則騫沒有趕盡殺絕,手中劍鋒一轉(zhuǎn),足下輕點,就刺向了正在圍攻李鹿白的叛軍,劍尖上挑下刺幾個來回,便解決了那些叛軍,來到了李鹿白身旁,輕輕攬住她的腰,將她帶離了戰(zhàn)圈。
“我們不用幫他們嗎?”李鹿白看了看眼前的戰(zhàn)況,再看了眼滿身是傷的趙則騫,便改而又道,“要不我去幫幫他們。”
趙則騫微微用力圈住意欲掙脫的李鹿白,氣定神閑地道:“不用了。”
“嗯?”李鹿白不解地看向趙則騫,見他完全是一副放松的姿態(tài)了,她腦子一轉(zhuǎn),便反應(yīng)過來了,“外面是援軍?”
李鹿白話音剛落,外面便有人沖了進來,個個皆是普通老百姓的便服,但是卻都武藝精湛,剛加入戰(zhàn)局,便已經(jīng)定了勝負,叛軍全面潰敗。
“王爺!”制服了叛軍,帶頭沖進來的人便上前跟趙則騫復(fù)命,“聽王爺命令,三百暗衛(wèi)日夜兼程秘密潛入慶城,現(xiàn)已掌握城中局勢,幕后主使丁立業(yè)已經(jīng)在刺史府被捉拿?!?p> “做得好。”趙則騫點頭稱許,讓那暗衛(wèi)一下子面露驚疑,好一會兒才恢復(fù)正常。
這邊暗衛(wèi)剛匯報完,被刀架脖子的周威一時激動起來,掙扎著要起身,卻被暗衛(wèi)壓了回去。只見周威又嘔出一口心血,看著趙則騫恨恨地道:“原來這才是你的后手!”
趙則騫從懷中取出帕子,擦拭干凈劍上的血跡,將那薄如蟬翼的軟劍纏回了腰間,而后不緊不慢地道:“或許吧?!焙笥址愿赖溃斑@些人就地看管,周威押回刺史府。”
“是!”暗衛(wèi)領(lǐng)命,正欲動手。
“不!等一下!”周威大喝一聲,阻斷了暗衛(wèi)的行動,而后面露震驚之色,不可置信地道,“不!這不是你的后手,這就是你計劃中的一環(huán)!你是故意讓自己成為活靶子,好來個引蛇出洞!”
“什么意思?”李鹿白心里猛地一跳,直瞪瞪地看著趙則騫問道。
趙則騫沒有回答,周威已經(jīng)自顧自地說下去了:“這些根本不是什么援軍,而是一早就埋伏在慶城里了,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動,只是讓我們以為勝券在握,自己暴露底細,你們再將幕后之人一網(wǎng)打盡!什么四王爺?shù)脑姡徊贿^是一個幌子而已,為的就是轉(zhuǎn)移我們的注意力!王爺,好精妙的謀算,好狠的決心,你可是差點死在這里了!哈哈,我服了!服了!咳!咳!”
周威情緒激動,說完這些便劇烈咳嗽起來,又是一口鮮血嘔出,當(dāng)下萎頓在地,再也提不起精神了。
李鹿白心驚不已地聽完周威的話,只覺腦子里紛亂得厲害,此前生死關(guān)頭強撐的一股氣盡數(shù)散去,周身一片麻木,趙則騫叫了她數(shù)聲,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
“阿白!阿白!”趙則騫連喊數(shù)聲,雙手搖晃了幾下李鹿白的肩膀,才將她的心魂喚了回來,“阿白,我待會兒一定跟你解釋清楚,好不好?”
趙則騫臉色有些發(fā)白,緊張地看著李鹿白。
李鹿白木木地抬眼看著趙則騫,發(fā)干的嘴唇蠕動了幾下,才勉強吐出一個字:“好?!?p> 趙則騫一時只想將眼前之人擁進懷里,好好安撫她,奈何情況不允許,他還需得斂住神色,安排好后面的事情。
“四王爺今日便會到,待他到后,將這些叛軍全部交由他處理?!?p> 話音剛落,外頭街面上便傳來了隆隆的群馬奔騰聲,聲音由遠及近,帶著千鈞之勢,震得人心血沸騰。
“四王爺?shù)搅?!”在場的暗衛(wèi)這下是完全放下了心。
不多久,一身戎裝的趙則驍手持一桿雪亮的長槍踏著一室的磚瓦碎片走了進來:“皇兄怎么這么快就把事情解決了?枉費我一路快馬加鞭過來,還想著能幫上點忙呢!這怎么連屋頂都掀翻了?”一如既往玩世不恭的做派。
“皇兄你……阿白?!”趙則驍頓了下腳步,而后大跨步走向趙則騫和李鹿白,“阿白!真的是你!你還好嗎?皇兄派人捎了書信回來,我還有點不敢相信,就怕是一場夢,現(xiàn)下見著了,心里才算是踏實了!不過你怎么在這?皇兄,你怎么把阿白帶到這么危險的地方?這刀劍無眼的,多危險啊!”趙則驍看著李鹿白,絮絮叨叨地說了好多話,歡喜的心情溢于言表。
“好久不見了,四王爺,我一切都好?!崩盥拱酌銖娞崞鹁駚?,對著趙則驍笑了笑。
趙則驍只顧著高興,也沒看出李鹿白心神恍惚,一副要拉著她好好敘舊的架勢。
“則驍,這里后續(xù)的事情你處理一下,搜查一下城里城外還有沒有漏網(wǎng)的叛軍,我先回刺史府審問幕后主使?!壁w則騫打斷了趙則驍?shù)脑?,將他的注意力拉回正事上面,“敘舊的話等事情過了再說吧。阿白,我們先回去?!闭f著,就要伸手去拉李鹿白,李鹿白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讓趙則騫的手落了空。
這下子,趙則驍也看出了兩人之間齟齬的氛圍,在趙則騫和李鹿白之間來回看了又看。
趙則騫的手在空中停頓了一會兒,才慢慢收了回來,他神色略顯黯然道:“那我們先回去吧。”
李鹿白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默默地以不遠不近的距離走在趙則騫身后,心不在焉地看著腳下亂七八糟的地面,巴掌大的臉上寫滿了重重心事。
“王爺!小心!”
“小心!三哥!”
事情就發(fā)生在一瞬間,趙則騫身后一個半死不活的人突然暴起,手中一把大砍刀照著他的背部狠狠揮了過去,留著八字胡的臉上滿是駭人的戾氣,口中惡狠狠地咒罵道:“趙則騫,你去死吧!”
刀尖在距離趙則騫背部毫厘的地方停了下來,劇烈抖了兩下,厚重的大刀便支撐不住自身的重量,“咣當(dāng)”從八字胡男人筆直伸出的手中直直掉在了地上,滿臉戾氣的男人抖著兩片胡子,瞪大了充血的眼睛,驚恐憤怒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一段雪亮的刀尖上正滴著鮮紅新鮮的血液,薄薄的刀刃上還沾著惡心的碎屑。
李鹿白渾身顫抖著,“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泛白的雙手死死地握住了刀柄,然后紅著一雙眼睛,狠狠一抽,將那鋒利的兇器從人體那堅硬又柔軟的胸腔里斷然拔出,滿腔熱血噴向空中,化作漫天血霧飄灑而下,有一兩串腥熱的血珠濺到了她慘白的臉上,而她只是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被洞穿胸腔的身體搖搖欲墜地掙扎著,最終毫無生氣地轟然倒地。有那么片刻的時間,現(xiàn)場陷入了一片奇異的安靜。
趙則騫感受到背后危險的時候,驟然轉(zhuǎn)身,盯住那近在眼前的利刃,腳下輕點疾速后退兩步,同時右手伸到腰間,欲抽出軟劍,直取那兇徒性命,然而稍稍抬眼卻見到那面目猙獰之人口鼻中正大量涌出鮮血,整個人如斷了線的人偶般僵直倒下。然后,他看到了后面的李鹿白。
腳下后退之勢立止,足尖用勁改變方向,趙則騫一個飛身落在李鹿白面前。
“阿白!”趙則騫一手握住李鹿白的手,一手去抽她手中沾滿鮮血的刀,卻感覺到她的雙手就像被凍僵的石頭一般,死死鉗住了刀柄。
“阿白!松手!”
李鹿白茫然地轉(zhuǎn)過視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趙則騫。
“沒事了,把手松開吧?!壁w則騫伸手輕輕擁過李鹿白的身體,用袖子細細擦拭掉她臉上的血跡,然后在她耳邊反復(fù)溫柔低語,“乖,聽話,把手松開。沒事了,把手松開?!?p> 李鹿白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身體微顫著,緊握刀柄的手指微微動了兩下,想要松開,雙手卻僵硬如石,動彈不得,直到另一雙大手帶著溫柔的暖意覆了上來,一根一根輕輕摩挲著她毫無血色的手指,溫暖的掌心包裹起她的雙手,傳遞著令人安心的溫情。
“咣當(dāng)!”染血的兵器掉落在地,李鹿白回握住趙則騫的手,用力地,死死地握住。
“好了,沒事了,沒事了?!壁w則騫任由李鹿白將自己的手攥得生疼,一遍一遍地寬慰她。
趙則驍起初也有點被李鹿白果斷狠絕的一刀驚到了,待回過神來想上前幫忙時,趙則騫和李鹿白之間已經(jīng)沒有他能夠介入的余地了。他站在原地,看著不遠處明顯已經(jīng)互通心意的兩人,心中卻不覺得有什么失落,只有一點點孤獨的傷感。
趙則驍看著眼前場景,腦海中捕捉到記憶里的某個畫面,心中微起漣漪,嘴角正欲上揚,卻又似陡然清醒,最后在嘴角扯出一點自嘲的弧度。
趙則驍搖了搖頭,似乎這樣就能晃掉腦子里的身影,卻也只是徒勞。他嘆了口氣,看了看面前亂糟糟的場面,急于找些事情做做,借此平復(fù)心情。
“皇兄,你先帶阿白回去休息吧,這邊我來處理。”趙則驍上前提醒趙則騫,然后扭了扭脖子,躍躍欲試地看著那些被繳械的叛軍。
“阿白?”趙則騫嘗試著詢問李鹿白的意思,想確認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
李鹿白雖仍舊沒有說話,但是卻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后慢慢松開趙則騫的手。
“嗯,那我們先回去。”趙則騫仍舊握住李鹿白的一只手,然后扶住她的肩,讓她能夠偎在自己的肩頭,而后對著趙則驍點了點頭,“那我們先走,這邊交給你了。”
“皇兄放心吧?!壁w則驍笑了笑,然后又對李鹿白道,“阿白別擔(dān)心,回去好好休息?!?p> 李鹿白抬頭看著趙則驍,認真地拜托道:“剛剛那個人,還請四王爺幫忙查清楚?!蹦侨嗣黠@對趙則騫懷有別樣的恨意,若是不查清楚原委,她心中實難踏實。
“放心吧,都交給我,不會讓人害到皇兄的?!壁w則驍笑得別有深意。
李鹿白心緒方定,并未立即察覺趙則驍笑中含義,待點頭致謝后,趙則騫扶著她離開客棧,兩人共乘一騎,慢慢走過兵荒馬亂過后的街道,冰涼的晨風(fēng)吹過她的面頰,血腥味也隨之拂面而來。
趙則騫微微收攏了手臂,將李鹿白圈進自己懷里。
“我沒事。”李鹿白稍稍放松了之前一直僵直的身體,她知道趙則騫還在擔(dān)心她,怕她因為眼前所見再次陷入客棧里那鮮血淋漓的畫面里。只是,她怕的從來就不是血腥。
“趙則騫,我并不害怕殺人,也沒有怪你有所隱瞞,我只是……”只是太過害怕失去,那種得到后再失去的感受,于她來說,才是最最恐懼的事情。
李鹿白未盡的話里帶著微微顫抖的尾音,在慶城彌漫著薄霧的晨光里撩撥著冷冽如刀鋒般的空氣,讓趙則騫圈著她的手抑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阿白……”輕輕的一聲嘆息,若有似無地飄散在風(fēng)中。
李鹿白握住腰間那雙指骨分明、冰涼如玉的手,像趙則騫之前一樣,一根一根摩挲著那微顫的手指,柔軟的指腹輕撫過掌心的薄繭,安撫著他:“三哥,這世上有你這個人存在,讓我每每想起便能夠心生歡喜,這就夠了。所以,你以后都要活得好好的,不要生病,不要受傷,一輩子陪在我心里。你能答應(yīng)我嗎?”
趙則騫勾住李鹿白的手指,輕捻著她的指尖,糾纏著上面的一點點溫度,雙臂越發(fā)收攏了一些:“阿白,你說這樣的話,就不怕我不放你走嗎?”
李鹿白回眸淺淺一笑,笑容在冬日的陽光里燦爛明媚,目光清澈透亮,如陽光照入淺水,一眼見底。
“三哥你不會的,因為那樣的話,就不是我和你了,就不是我們了?!?p> 我們,只有我和你,簡簡單單,干干凈凈,如皎皎明月,如潺潺清泉。
“好,我答應(yīng)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