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的輕紗已漸漸落下,稀疏的星子在朦朧的夜空中開始閃爍,幽幽如一雙雙明亮的眼睛,悄然而又冷漠地窺探世事。
安華奉召入宮,心下總覺得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一直心神不寧。她步至文德殿外,見晁晏披著夜色負手立在憑欄邊上,微仰著頭陷入沉思的模樣,一時頑心大起,悄悄地走到他身后,在他耳邊大叫一聲。
晁晏正在思考著事情,被她這樣徒然一下,整個背脊都直起僵硬,他微怒著回頭正欲呵斥,見是她不由得轉怒為笑,舉手作禮。
“長公主殿下萬福金安!”
安華睨了他一眼,“晁執(zhí)令免禮?!?p> 深知她的脾性,他知道她這是有點氣惱,不由噗嗤笑出聲,上前一步拉近兩人距離,低聲道:“公主殿下任性了,今夜值守宮禁的,是世鵠的人。”
安華聽罷自知失儀,理了理衣袖正色轉身離去,好似方才調皮任性的人不是她一樣。晁晏看著她佯裝正經,卻掩蓋不住紅透的耳根,不由得笑的更開了。
忠靖瞧著天色暗黑還沒聽聞長公主殿下殿外候駕的稟報,深怕皇帝心中著急不悅,趕緊小跑出來張望,見她已到門外,心中暗暗松了口氣,笑臉相迎上去:“長公主殿下萬福,陛下在殿中等候多時了!”
“那我們趕緊進去吧!”
安華隨著忠靖快步去了殿內,晁晏眸色深邃的看著她的背影,正欲離開,卻見不遠處桓王正靜靜瞧著他。
晁晏微微蹙眉,他現(xiàn)下心情繁雜,沒有過多的心思應酬,便隔得遠遠的朝桓王做了個禮,就轉身離去了。走出沒兩步,他忽然又想到什么,勾起嘴角回過身,朝著桓王方向走去。
宮殿中燭火通明,私下擺放著獸形銅爐,與外邊的透骨寒冷不同,室內亮如白晝,溫暖如春?;实鄹咦邶堃沃?,半瞇著眼睛看著桌上的密報。
安華進來行禮問安,皇帝放下手中的案卷,微微放松了身子,朝她招招手示意她上來到自己身旁。
“華兒,父皇這些年身子骨越發(fā)不好了,生死不過睜眼閉眼之間事,倒也沒有過多的牽掛與不舍,只是憂心你,憂心得常常夜夜難寐?!被实蹏@了一口氣,語氣中皆是慈父對女兒的憂慮。
因為被最為尊貴的人愛著,安華從出生到現(xiàn)在素來不會有所任何憂愁,因為她的愿望,總會實現(xiàn)。聽到一直為自己遮風擋雨的父親直談生死,她忽得就紅了眼眶,雙膝落地伏在他的膝上,嗚咽道:“父皇……,您是天子,是萬歲之主,怎可言這不吉利的話語!”
“傻丫頭,世上哪有萬歲之壽?!被实厶鹗莨轻揍韭燥@粗糙手,微顫卻又愛憐的撫摸著她的后腦勺,語氣祥和的開口道:“華兒,當年的事情父皇常常在想,倘若當時朕沒有選褚家小兒,你是不是已經為人母親,朕已經有了嫡親外孫了?!?p> 自從褚衛(wèi)早逝她為他一身缞斬,帶上素白簪花,皇帝便不再提及此事。
過了這么多年他對安華的終身婚事更是閉口不談,朝中亦無人敢論及此事,今夜皇帝忽然提起,安華好似知道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心中不由惴惴不安起來。
她抬頭看著那個掌權天下定奪生殺的人,他經歷了太多的風霜,明明只是個半百之年,卻已經被歲月風霜擊打得蒼老無比。他身形消瘦而憔悴,脖頸上有著很細細的皺紋,兩鬢斑白,臉色暗淡無光,眼角上的褶皺隨著他一雙彎彎瞇起的眼睛,顯得更為深。
她心下一陣酸楚流過,眼中的淚便再也止不住,濕了龍袍的下擺。
“華兒,朕的掌上明珠,天賜珍寶??v觀普天之下,也唯有公冶世家的家主,能與你并肩齊眉。”
如果退縮,也許還來得及。
可是不能,她知道父皇做這個決定,必定是經過再三的思慮,她不能再增添他肩上的重擔,讓他還為她操心牽掛。
“兒臣,謝父皇隆恩?!卑踩A咬緊了牙關,不讓自己的聲音有所顫動。
皇帝雖然心疼她這番故作堅強的模樣,卻無可奈何,只得道:“婚旨稍后再行下達,宮宴和春獵的差事你與公冶世鴻一同籌辦,便行個熟絡先罷?!?p> “諾?!?p> 安華借故夜深便退了下去,她失魂落魄的踏出宮殿,素來沒有交集的殷池風便迎了上來,他見她這般模樣不由得有些擔心,見禮后道:“深夜徹寒,臣下見殿下神色乏累,還是稍候一會,傳暖轎過來罷!”
一陣寒風呼嘯而過,她記起他隸屬于公冶世鴻座下。
又想起陛下為何單獨傳旨于公冶世鴻籌辦宮宴和春獵之事,原來,他那日與她還有晁晏茶聊時候的躊躇和猶豫,是因為知曉了皇帝的心思。
不,或許是皇帝早已告知了他,這樁婚事。
“嗯,傳暖轎吧!”她沒有拒絕。
不消片刻,暖轎便來了,她原本有些驚訝內務府辦事的速度,但是回過神來想想他既然知道自己今夜進宮,又安排了殷池風在此等候,想必這暖轎也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她臨上轎前環(huán)顧了四周,沒有瞧見他的身影,便朝殷池風問道:“公冶子今夜可有在禁中當值?”
“回長公主殿下話,庭尉大人今夜不在宮中值守。”
又是一陣深夜寒風呼嘯而過,她攏了攏身上的白狐貂裘斗篷,不再多言上了暖轎便讓朝宮門而去。
不遠處的宮屋廊道陰影下,公冶世鴻見暖轎起駕唱起,才走了出來。
陣陣寒風涼得刺骨,吹在臉上刀割一般地疼,他從她還未入宮便站在此處,一直守望。晌午風雪剛停,夜間寒風乍起,他知曉她從殿中出來必是這副模樣,便讓殷池風在門口守著她出來,切要讓她乘暖轎出去。
其實早在十年前的秋狝獵場,她以一箭在他面前搶奪了獵兔,他便被她巾幗不讓須眉的颯爽英姿所吸引。
與如今不同的是當時只有欣賞并無貪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