祉祿一行人出行游賞有大半個月才回禁中,那時候長公主和十公主的婚旨已經(jīng)布告天下,兩位公主的婚期竟然定在同一天,立秋前一個月。
連他與南羌公主聯(lián)姻,迎柯拔索瑪入府的圣旨都下了詔書定在端午前兩天,唯有世容和榮親王的婚事卻并沒有頒發(fā)明旨。
那十公主安平是桓王的同胞妹妹,也是皇帝的最后一個孩子,因此總是能得到不同于尋常孩子的愛。
況且安平是早產(chǎn)兒,自幼身體就不好,因此皇帝特地送她去拜城外摩陀院的少師為師,希望能得佛澤庇佑健康長壽。前兩年她才奉詔回宮,皇帝憐惜自由沒有得父母關(guān)愛一直未舍得給她另外開府獨(dú)住,在宮中為她辟了間宮室讓她住下。
暖春將逝,祉祿盤算了一下離這兩位公主的婚事還有百來天,倒確實(shí)不急。
一行人回到府上就聽管家來報,昶園前兩天已經(jīng)開始有人來傳話,讓王妃回府上后過去一趟。琉惜聽祉祿漫不經(jīng)心的應(yīng)了一聲,侍從端來水盆侍候兩人洗漱一番后,琉惜喚來佑生給他行了禮,就順帶將他送回昶園。
祉祿在府上閑著沒什么事,又不想去建畿營辦公,懶懶的半躺在軟榻上,招來管家打聽公冶子的行蹤,聽聞他前幾日辦差回來,瞬間就來了精神。
公冶家族是武道大家,公冶子府上有一個藏兵閣,他之前就看上了一把青銅弓,但是公冶子一直不肯相贈。后來皇帝決定給安華賜婚,公冶子曾答應(yīng)若成了他姐夫就送他這個小舅子這把弓。
既然今日閑著,他就去取回來。
祉祿興致勃勃的騎著馬直奔公冶府宅,下了馬后三步并作兩步就沖到公冶子的臥房,卻不曾想一推開門撲面而來那道倩影,竟然是他之前日日思慕想要一見的人。
“見過穰平王!”世容將端在手上的洗漱銅盆放置在地上,恭恭敬敬得行了個萬福禮。
“世容起來吧,以后沒有外人,不必講究這些個虛禮?!膘淼摫緛硐肷焓秩シ觯窍氲剿饲耙恢北苤约?,還是忍住了。
銅盆雖有一塊灰色的布略微遮住,但是那一股子血腥的氣味仍在,祉祿剛想開口問的時候就瞧見公冶子從內(nèi)屋緩步出來。
他的臉色很差,灰白的嚇人,眼底甚至有些浮腫,看起來像是身上負(fù)傷了。
“世容,你先下去,替兄長好生寫過龔神醫(yī)。”公冶子雖然氣色不佳,但是開口的聲音仍舊如平穩(wěn)清晰。
宮冶世容擔(dān)憂的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會最后還是抿緊嘴唇什么都沒說,點(diǎn)了點(diǎn)頭端起那銅盆就下去了。
公冶子引著祉祿慢慢走到屋內(nèi)落座,指了指案幾旁的茶爐道:“重華,這次得你自己沏茶了?!?p> 私下無人,他們常與字相稱,視為他們之間情義兄弟無關(guān)君臣禮節(jié)。
祉祿眉宇間多了幾分擔(dān)憂,他一邊著手煮茶一邊開口問道:“這御史臺是在查辦什么重要的宗卿大臣,要你這個御史臺大夫親自出馬,還弄得負(fù)傷而歸?!?p> 公冶子淡淡的笑了笑,:“那日邊戎使臣出逃回去,不多時邊戎整軍可見他們已經(jīng)將訊息帶回去了。如若沒有人協(xié)助,他如何從晉陽逃過一城又一城的關(guān)卡?能夠從邊境自由離去,陛下自然是要我們?nèi)ゲ榈?。?p> 這往小里看,是邊疆軍防關(guān)卡的瀆職,往大里說,可是私通外邦的重罪!
況且這還是陛下著緊的案件,他這因犯錯而調(diào)任御史臺的掌臺大夫肯定不敢怠慢,只能親自出馬,倒也說得過去。
“瑞王殿下回去西塞后就開始調(diào)查這個問題,我去到看了卷宗沒什么問題就押送那些涉罪官吏回京,許是令他們深感禁中查辦定是無生還希望,以至于有劫獄的窮兇極惡之斗,中了他們的暗箭?!?p> 祉祿將新煮的茶倒了一杯給公冶子,道:“傷得可嚴(yán)重?”
“不嚴(yán)重,只是舟車勞頓傷口愈合艱難,失了些血?dú)?。世容不放心,非得將龔玄策請進(jìn)府?!惫弊虞p輕搖了搖頭。
“這事呈報給陛下了嗎?皇姐知道嗎?”
公冶世容是什么人,她也是個小有名氣的大夫,連她都處理不來要將龔玄策請來,怎么可能只是小傷。祉祿見他不愿說實(shí)話,也就不去細(xì)問太多,這龔玄策既然來了,他這兄弟總歸不會有事的。
“嗯?!惫弊拥碾p眸比他的臉色有神氣多了,他微微倚靠在椅背,揶揄道:“我一回來就去面圣了。倒是你,我還以為你要帶著你的王妃躲避陛下的賜婚了?”
“喲,還能調(diào)侃我,那看來公冶子著實(shí)只是小傷。”祉祿驚訝的連腔調(diào)都變了。
公冶子被他這副模樣鬧得笑出了聲,卻不想牽扯到了身上的傷,嘶嘶抽著冷氣忽然又抑制不住咳了起來。
“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也不曉得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膘淼撉浦裆v,也不好多做打擾,茶都沒喝直接就起身告辭。
“等一等?!惫弊咏凶§淼?,慢慢的站起來道:“重華,你素來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過來怕也不是找我嘮嗑的吧?!?p> “也沒什么,一來找你確認(rèn)一下這次去的哪里,二來嘛,本來想找你要我相中的拿把弓,不過瞧著你這模樣,還是日后再來找你討吧。”祉祿朝他擺擺手,示意他回座,轉(zhuǎn)身就瀟灑的走了。
“別跟安華講太多!”公冶子朝著他身后加高了聲音道。
祉祿回首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回應(yīng)了。
公冶子是在潛入邊戎王城刺殺那日來東景的使臣時候受的傷,不得不說邊戎西境是真的喜歡用毒,但這事涉及兩國明面上的關(guān)系不能聲張。
這也是為什么公冶世容會倉惶從天山一藥跑回來,還要拉著恭玄策下山。
世容是個聰明人,龔玄策告訴她那毒是邊戎王室的秘毒,她就猜到了公冶子此次去西境定然不是這么簡單。
如今的他的妹妹已經(jīng)長大成人了,他的傷瞞不住,也就不去瞞著她了,他很坦然的告訴她,他們這一族歷代皆為皇帝處理心頭隱患,干得就是行刺竊取軍情的事。
“世容,這個事不能說出去,否則,是滅族的大罪!”
那日世容剛回到府上時,他的身子虛弱的讓她懼怕,但還是用力拉緊她的手,眉頭緊蹙的跟她說了這句話。
公冶子對外宣稱一直都是押送罪臣回禁中時遭遇劫囚被刺傷,早朝告了假后一直閉門不出,公冶世容和龔玄策兩人在他臥室旁邊辟了間書房用來研究藥理,兩人除了外出山野采藥,就在屋子里探討治毒的方子。
安華原本也想著畢竟也是底下明旨詔書的未婚夫婿,應(yīng)該是要到他府上探視一番,但聽聞他還在府中有琴酒宴客,卻不去昶園看她,以為他還在計較那日她與他爭執(zhí),心中自然憋了一股悶氣,也就不去了。
龔玄策剛到府上那天,公冶子中毒已深,他讓公冶子的管家想辦法去找來了當(dāng)時醫(yī)治褚衛(wèi)的醫(yī)治檔案,一時也想不出很好的解毒良方,只能采用了當(dāng)時的放血降毒的法子,讓公冶子緩回一口氣。
恰逢當(dāng)時桓王過去拜訪問疾,公冶子用酒宴招待了他示意自己傷無大礙,這才有了引發(fā)安華悶氣的傳言。
世容端著湯藥走進(jìn)屋里的時候,公冶子正依靠在軟榻上望著窗外發(fā)愣,聽到聲響回頭看是她,淡淡的笑了笑,二話不說接過銅碗將濃黑苦澀的湯藥一口飲盡。
“世容,陛下有言要將你指婚給榮親王做親王妃,這事你怎么看。”
公冶子不傻,自打世容從雍原郡城治災(zāi)回來后不久,就又跑回了天山一藥,他也派潛龍衛(wèi)去過天山一藥,自然知道他的妹妹常日里粘著恭玄策。
“咣”的一聲,世容沒有拿穩(wěn)手上的銅碗,她慌忙蹲在地上垂著頭去撿起那個碗。
沒有得到妹妹的回應(yīng),公冶子自是知道她的想法了。
他緩緩下榻,扶起世容,看著她面上的憂傷與委屈,將她擁入懷中輕撫著她的后背道:“沒事,沒事,不喜歡咱就不嫁!”
世容沒有忍住,抱著自己的哥哥嗚嗚的哭了起來。
她喜歡祉祿,但卻不是將他當(dāng)作愛人;她不討厭榮親王,但也并不想嫁給他。都是從小一同長大的玩伴,她只是將他們當(dāng)作兄長。
公冶一族陽盛陰衰,她沒有母親和姐姐可以訴說閨房心事,兩個哥哥又是軍中戎馬的剛毅男子,從小她長在天山一藥,與她既是兄長又是家主的哥哥總是多了幾分疏離。
細(xì)細(xì)想來,這是他妹妹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脆弱。
后面的日子,公冶子沒有再提關(guān)于和榮親王聯(lián)姻的事情,他按照龔玄策的吩咐,每隔七日放一小碗血,由此又過去小半個月,他才能強(qiáng)撐著平穩(wěn)得走出臥房。
他向御前告的假期也恰好完結(jié),明日一早就要?dú)w朝。
“世容,去尋仲卿來,我要去一趟昶園。”公冶子衣冠齊整的踏出房門,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陽春已過炎炎夏日即將到來,西境有一寶物明曰冰蠶天絲,有抗熱消暑的能效,但卻因冰蠶有毒且難養(yǎng)而極其罕見。
他潛入邊戎時曾無意間在那使臣的房中尋得兩匹,剛好偽造成入室行竊殺人,就將那兩匹冰絲綢緞順了回來。
其中一批他給了世容,另外一批,他一直等著再見安華的時候給她。
世容沒有一同前往,而是讓仲卿伴著公冶子一同去。
仲卿原姓虞,祖上三輩皆是潛龍暗衛(wèi),他父親是鮮少的得以終老歸隱的潛龍衛(wèi)。但潛龍衛(wèi)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倘若父輩能夠活到歸隱的年紀(jì),想要辭去官職就只能將嫡子或是長子送去成為新的潛龍衛(wèi)。
自古君主多疑,如何安定自己的內(nèi)心,皇室使用最頻繁的辦法,就是以質(zhì)子為籌。而交出質(zhì)子,也是為表臣服與順從的做法。
公冶子坐在車駕內(nèi),腦中想著的是自己今后要面臨和解決的事情。
他不由得想起英年早逝的褚衛(wèi),他們所中的的毒是一樣的,他作為東景最大的世家家主和潛龍衛(wèi)的總旗將軍,倘若他身死,且不說自己的家族會亂成什么樣子,光是皇帝那邊就無法交代。
自從繼承總旗將軍一職時,一直遵照規(guī)矩從未對同輩未涉潛衛(wèi)組織提起一個字。一是因知曉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不想自家的弟弟走入這泥潭;二是擔(dān)憂世鵠心性不定,一旦泄露這一秘密,將引起就不但是一個家族的覆滅了。
如今若是要讓已經(jīng)陷入爭奪東宮旋流的世鵠接位,怕也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可他既無子女也無其他兄弟。
公冶子沉思許久,抬頭看向前方,最終還是下了一個巨大的決心,他決定賭一把。
多思無壞,他要做好最壞的打算,提前想好一些事情的后續(xù)怎么安排。
“仲卿,回府更衣?!?p> 他,要先進(jìn)宮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