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誠站在原野東北側(cè)的一座山頭上,眺望著布好了陣、正在向己方逼近的興義軍。
顯然,興義軍的精銳都集中在了右翼、中軍前陣——他們的盔甲、軍械看著就比其他軍士更亮眼一些。
中軍的側(cè)面,前排全是三眼銃、鳥銃這樣的火器。
三眼銃倒無所謂,這種身管短卻口徑大的火器本身就是走了歪路的產(chǎn)物,在弓箭能夠直射的距離都不會對身披堅甲的武士造成多大困擾。
不過,那二十桿鳥銃確實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每一個沈家武士都是非常精貴的,而在鳥銃的有效射程內(nèi),卻和一個隨便征來的壯丁不會有什么區(qū)別。
當然,最精貴的還是自己的妹妹——沈思誠對站在身旁的沈薇囑咐道:“妹子,這次的前陣你就別上了,等等機會?!?p> 沈薇笑了笑:“哥哥是擔心那些鳥銃嗎?”
沈思誠點了點頭。
“哥哥莫憂,他們的鳥銃不多,我自有辦法應付?!?p> 沈思誠雖然心憂妹子的安危,但是妹妹看著這么胸有成竹,想必是真有辦法——誰讓她的武藝比自己還強了一個境界呢?
上次似乎還“搶”了她四個人頭來著……
于是,沈思誠應了下來:“好,千萬當心,不要犯險。要不要多給派你些幫手?”
沈薇搖了搖頭:“不用,那十騎足矣,騎射功夫不熟的反而礙事。”
要不是哥哥一定要派人護著她(其實是擋銃),她更想一個人去——武士們的騎射功夫……都挺菜的。反正在她看來都差不多。
沈思誠膝蓋微曲,雙手按著沈薇的肩膀:“行,一定要小心!無論如何,最要緊的都是保全好自己?!?p> 沈薇甜甜一笑:“知道啦,哥哥!你就放心瞧好吧?!?p> 接著,一邊轉(zhuǎn)身下山,一邊對親衛(wèi)說道:“備馬!”
沈思誠盯著沈薇的背影望了許久,才默默地搖了搖頭,心道:看著這么可愛的臉,差點就忘了她有多狠……
昨天第一次上陣,第一次砍頭就那么從容利落……她說有辦法,就一定是真有辦法,我到底在瞎操個什么心呢?
話說回來,似乎對自己來說,上陣、殺人也不是件多么可怕、煎熬的事,血腥味也不是多么惡心的味道……甚至,有一點兒愉悅的感覺。
而且,這種感覺似乎并不陌生……總有一種自己以前殺過很多人的“錯覺”。
不過,這里實在不是一個可以思考人生的地方。
沈思誠甩了甩頭,收回了亂飄的思緒,把注意力再次投向了那片淪為戰(zhàn)場的原野上。
……
“阿姐,快看快看!兩家漢人打起來了?!?p> 頂云寨中,一個十三歲的苗族少年招呼著正要路過的少女。
“又是打仗,又要死好多人。有啥好看的?”
這個約莫十五、六歲的苗人少女一邊說,一邊走上了寨墻——身體總是誠實的。
她本來打算去找她的閨蜜一起做做針線活,畢竟一個人太悶了……不過外面這么熱鬧,估計誰都沒心思好好做活了。
“阿姐你看,那邊旗子上寫的是'安順將軍沈',再看那個家紋,肯定就是一直和我們打交道的安順沈家了,當家的還親自來了……唔,那個打著'楊’字旗的肯定就是興義劉家的咯!”
“小然,你認得那些漢字了?不錯不錯~”少女笑嘻嘻地撫摸著少年的腦袋。
“那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認得五百字了?!绷_小然神色頗為得意。
就在這時,沈家軍陣中突然竄出一隊騎兵,為首的,竟是個身長約莫六尺的小個子!
看熱鬧的苗人頓時也跟著熱鬧起來了。
“哇!才幾個騎馬的就去沖人家的大陣!”
“領(lǐng)頭的那個,個子真小,真的能打仗嗎?”
“這……是去送死嗎?”
“瞎說啥,這是漢人的勇士,懂嗎?”
羅小然見了這情形,頓時心生一股憧憬之意:“阿姐,那個騎馬的小個子,一定就是阿爺說的勇士吧?”
阿爺?shù)墓适吕?,最吸引少年的,就是那些一騎當先、萬夫莫敵的英雄。
少女敷衍地點了點頭:“應該……是吧?!?p> 她多少知道一些世事——漢人只要條件允許,都是打陣戰(zhàn)的,哪有那么多故事里的大英雄呢?
只怕這小個子是個擅自出擊的莽夫吧?一會兒估計要壯烈……不對,是慘烈了。
也好,小然的英雄夢該醒醒了。
……
安三泰看見傳聞中的“沈威”竟然領(lǐng)著十騎前來沖陣,頓覺建功立業(yè)就在今朝了!
“第一隊穩(wěn)住陣形,第二、三隊銃箭預備!”
在安三泰的命令下,興義中軍的前陣預備著對抗騎兵的沖擊。然而,接下來的事卻是他們想不到的。
距離興義軍的前陣還有大約百步的時候,沈薇突然朝右轉(zhuǎn)向了!
安三泰也看清了,她并沒有持槊,而是拿著一把戰(zhàn)弓。
兩息不到的功夫,就有三支箭飛向了第二隊陣中那幾個手持鳥銃的府兵。
雖然他們都站在陣中的第二排,但拋射過來的箭矢卻如同長了眼一般,精準地命中了三個鳥銃手,或是眉心,或是脖子!
其他人剛反應過來,又有三箭襲來,三人倒下——俱是鳥銃手,一箭一命。
沈薇身后的武士們也依樣拋射,不過準頭比沈薇差了很多,只有兩箭命中——都不是鳥銃手,更無一致命,只是起到了一點兒騷擾的作用。
百步對他們來說太勉強了,并不是有效作戰(zhàn)的距離。
“射擊!后面的,撿起火器,射擊!”
“放箭!速速放箭!”
前排的隊副慌了神,匆忙下令。
啪啪啪!嗖嗖嗖!
一時間,興義軍前陣銃箭齊發(fā)——然而百余步的距離上,他們的箭矢也毫無準頭。
箭術(shù)的差距讓安三泰有些憤恨。
不過,沈威的馬背上怎么空落落的?莫非哪個鳥銃手走了大運?
轉(zhuǎn)眼看了看地上,卻不見人影。
再一看,發(fā)現(xiàn)沈威又出現(xiàn)在了馬背上!
原來,在鳥銃射擊的時候,沈薇輕盈地朝右邊一翻,就把整個身體“懸掛”在了馬的右側(cè),藏了起來。
一輪射擊之后,鳥銃手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沈薇保持著百步左右的距離,持續(xù)地用“三連珠”射殺裝填中的鳥銃手——她的射速極快,十幾息的功夫就能射空一壺二十一箭,而對面的鳥銃總共也就二十桿……
同時,她還能夠左右開弓,全然不受戰(zhàn)馬朝向的影響。
武士們的騎射水準比沈薇差了不少,同時能左右開弓的也就三個,其他人至少有半程是沒法射箭的。
而鳥銃手們則時時刻刻膽顫心驚,再加上裝填的過程本來就很繁瑣,不由得失誤連連。
這樣一來,興義軍的鳥銃就陷入了無盡的裝填深淵中……成功再次裝填的,連一桿都沒有!
當沈薇射空了第三壺箭的時候,面對掉落在地的鳥銃,興義府兵竟然無人敢撿了。
“李、李浩,趙大元!你們?nèi)?、去撿……?p> “你咋不撿,龜孫子?想要我們兄弟的命就直說!”
一個軍漢勃然大怒,拉住了兩個猶猶豫豫的府兵,而他身邊其他府兵的面色也頗為不善。
“咳咳……弓手都有,舉弓!滿弓!瞄準!放!”隊副只當前面沒說過。
這種情況下,再強迫誰去撿銃,府兵們怕是要嘩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