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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2018往后的那兩年

疾病不分善惡

從2018往后的那兩年 阮三塊 2188 2019-08-10 09:48:32

  聽到李奶奶離開消息的時候,隔壁床小姑娘剛做完手術(shù)兩天,她媽也在,今天她穿了一身大紅,在以白色為主基調(diào)的房間里顯得很是突兀,此刻從她媽嘴里蹦出來的又是那些我們在過去兩天時間里、聽到耳朵能長繭的話:管你這病能不能治,管你還能活多久,我既然養(yǎng)了你,那養(yǎng)你的那些錢你就得賺了給我,這才能干凈的死。

  以前她也這么喊這么叫,只是小女孩不理她,今天不知怎的,竟然回了句:你放心,也不用一直喊了,在被手術(shù)車推出來的那時候,雖然我沒辦法開口,意識還是有的,你在我耳朵邊說的那些我一句沒聽落,我一定把錢給你了再死,這病愛治治,不治就算了。不過這可怎么辦,為了讓我賺錢還你,你不是掏錢給我手術(shù)了么,這要是手術(shù)沒多久我就一命嗚呼了,你這手術(shù)的錢,連帶著以前養(yǎng)我的錢一起,可就都黃了。她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咬牙切齒,一副要跟她媽杠、死磕的決絕,然后她接著說:對了,要不我把這個名字也還給你,從今天開始我就叫陳一,姓也是我的,名也是我的,這樣你滿意了嗎?說完這句,她手上、脖子上的青筋全部跳起,頭仰得老高,就像一只倔強的、頗有底氣的公雞,不過畢竟是剛做完手術(shù)的人,毫無血色的臉還是無情出賣了她。

  陳一的養(yǎng)母估計是沒想到陳一會懟她,臉一陣大紅,跟她衣服的顏色倒是很百搭,我一時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她回頭瞪了我一眼然后罵罵咧咧的往病房外走:我就說你是白眼狼,別忘了,你這命都是我的,沒我,你早餓死了。陳一昂著的頭低了下來,眼神也跟著暗了。

  我媽看了我一眼跟著她往外走,我緊跟在后頭,此前對于李奶奶每日的各種鬧,我都攔著我媽不讓去勸,這次也不知怎的就著了魔,大概是陳一年紀尚小,心里不忍吧。23歲的時候我在干嘛呢?悠閑、愜意、不知感恩的享受著我媽付出的愛。

  我媽隨著陳一養(yǎng)母走到11樓梯拐角,門就這樣敞著,我靠在門背上,將里面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我媽嘆了口氣:我都勸了你兩次了,你怎么還不聽,隔壁那個李奶奶你知道吧,剛才頂不住走了。血緣真的那么重要么,沒有血緣難道就不能好好過了么,那么小的孩子,要不是為了照顧你累的...哎,你兒子都說了,以前你們兩個人黏得跟蜜糖一樣,現(xiàn)在孩子又生病了,那么多年的感情,真的能說放就放嗎?什么事不能等病好了說,自己你現(xiàn)在也得了這個鬼病,怎么就看不開呢?

  她:你懂什么,以前對她掏心掏肺是她把我當親媽,現(xiàn)在呢,她都病了,就算病好了嫁人,拖著這病能嫁什么好人家,聘金估計也沒多少,更何況這還是領養(yǎng)的,嫁出去就真沒了,白瞎了我這些年花掉的錢啊。

  我媽:那還不簡單,兩個孩子也沒血緣關(guān)系,我看你兒子照顧妹妹也挺上心,你搭搭線說不定還能成。

  她:我讓你瞎說,我兒子那是大學生,名牌大學的大學生,以后是要有大成就的,哪里能跟我在鄉(xiāng)下呆著,也肯定不可能看得上這個生病的jian丫頭。

  我媽一個“你”字還沒蹦出來,只聽她嗷了一聲“我讓你說,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在她撲向我媽的時候,我悠閑的從門背后走出來,牢牢抓住她的手,一甩,陳一養(yǎng)母癱坐在地上。

  走到病房門口,陳一眼神直勾勾的盯著我們,現(xiàn)在的她不似剛才那么激動,頭發(fā)也整理過了,被簡單的束成馬尾,她哥哥則站在身后,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她的后背,看著她期許的眼神,我別過頭去,她的頭低得比之前更甚。

  陳一哥哥:沒事,哥陪著你。媽是因為爸那樣,她心里的氣不順,等過段時間她冷靜了,哥去做做媽的工作。陳一:她不是我媽,我媽可疼我了,她以前可疼我了,會給我買好吃的,會給我買好看的衣服,天熱的時候會帶著我在院子里乘涼,說“我的女兒是最好的,以后誰娶了我女兒那是他天大的福氣”,陳一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哭著,直到完全沒了聲音。

  我再次把簾子拉起來,又隔出兩個小小的天地。

  我媽:你如果不是我親生的,你會陪我來醫(yī)院么?

  我:會。不過我是不是真的不是你親生的,剛才你一說我再一回想,總覺得我跟你跟我爸都不像。

  我媽抽出左手作勢要打我,我順勢接過她的手、包在掌心里揉了揉:媽,你老實跟我說,如果我真的有個親生媽,家里又是個有礦的,我就去認親,再騙點錢,咱們以后過更好的日子。

  我媽大概是被我的孝心感召,只聽她呵呵呵的笑,說:哎,你怎么就是我親生的呢?臉上滿是遺憾。

  再后來我們也正面碰到陳一養(yǎng)母幾次,剛開始我媽還會朝著她點點頭,多次換來對方冷哼之后我們就都默了,陳一兄妹倒都是個可憐的孩子,平時買水果的時候我也會給她倆也各自削一個,就是每次一給,兩人都得熱淚盈眶的各種千恩萬謝,我和我媽應付得著實有些困難。再后來買了東西我們就趁她倆去廁所的空檔直接放桌上,避免跟他們的正面接觸、直接對話,一來是怕場面尷尬,二則是怕因此激起自個的不愉快。

  有一天我跟鄭建斌說到這事,為什么我們會總會覺得病人、病人家屬就是好的?大概是我們在內(nèi)心深處都覺得,人已經(jīng)得這鬼病,直面生死了,總會將什么都更看開一些,做人肯定也能更簡單一些,經(jīng)過論證,這顯然是錯的。

  腫瘤醫(yī)院說到底不過是一群不幸患病人士的聚集地,人們來這里治病,長的2年,短的1個月,這不過是大家漫長人生中的一小短時間縮影,她們也許善良也許惡毒,患病之前的她們,有的或者是公司高管,有的或者是全職務農(nóng)的農(nóng)婦,有的或者只是個孩子。

  關(guān)于族群的劃分大多人應該都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標準,比如在學齡時候,學習好的喜歡跟學習好的玩,甚至連上廁所都更愿意搭個伴,而作為病人、病人家屬的我和我媽,我們則總是堅定的認為,在醫(yī)院見到的每個人都是美好的,直到此時此刻我們才懂,疾病不分善惡,人心才分善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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