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之下,臨界村
這座村子建在一處被群山環(huán)繞的低洼地中,距離天山有百里多遠,不過也算得上是一座坐落于天山山腳下的小村子。
無論山外怎樣,無論每日會有多少修士為了前往天山而跑進這座小村落歇腳,也不管時常會被天山弟子引來或趕來的魔物與妖怪,它永遠安寧平和——它并不富裕,但絕對“安全”。
村莊的名字是一個為了參加某屆仙門大會而偶然路過村子的散修取的,當時那散修停在這個村子中等待仙門大會召開,他住在村長的家里,“給村子起名”是他應付的報酬。
“臨界”二字被那名散修用配劍刻在了村門口的土墻和地磚上,距今已有三百多年的歷史,這一名字源于修士們給天山起的別名,“上界”,上界邊上的小村。
在人們眼中,上界和他們都崇拜且尊敬的創(chuàng)世神有關,所以一個夾帶有“上界”的村名總是能極具格調(diào)。給村子起了這個名字的散修亦向往著傳說中“神仙”所在的上界,他想要參加仙門大會、想要與正統(tǒng)的仙門宗派共同進退,也企圖在大會上伙同其他修士,先除去一直和人類作對、傷害人類且造成各大災禍的魔物和妖怪,最后沖到天上去,看看上界的樣子。
可惜他最終還是沒能爬上天山,混在受邀宗派的隊伍中上山時,他因為多余的雜念而無法承受天山結界的考驗。他通過結界看到了自己內(nèi)心的軟弱,也“看見”了隱藏在對上界的向往與對害人之物的厭惡下的、對“和平到來”的渴望。
這也是他想去上界的原因,人間的每一樣生靈都不知上界上其實什么也沒有,但他們都對那天上世界充滿了美好的期許。
在結界的力量下,散修意識到了“為迎接和平而打破平衡、帶來戰(zhàn)爭”的矛盾——不,這也不是結界讓他意識到的,只是他曾在心里想過相似的事,那時候的想法又在結界靈力波動中被他回想起來罷——這刺激到了他,讓他由于精神恍惚、短暫地失去了對自身靈力的掌控權,末了只能在“同行”的修士們的注視下、帶著神識上的損失、逃出了天山。
在考驗中受的傷迫使他從原本的“暫住”臨界村變成了“久駐”,在那以后,他就沒有再離開過這座由他自己命名的村落。
而后他舍棄了修為,拋卻了執(zhí)念,又拿靈力換得一生平安、制造了足以容納下一村大小的結界,在村里過上了凡人的生活,也逐漸成為了小村中的一位尋常村民。
據(jù)說如今臨界村中最富有的那戶人家就是那位散修的后人,只不過他們都是最普通的凡人。散修可能是擔心踏上仙途的后人會激起自己的執(zhí)念,令他改變心態(tài)、又想求仙問道從而打破這個小村子的平靜,于是藏起了自己修煉的心法與先決,沒將其傳給自己的后代。
散修的故事在臨界村中就相當于村子的歷史,現(xiàn)在路過村子或在村中停留的修士們跑去茶館喝茶就能遇上三四個講那散修故事的說書客。村中的原住民們都很感激那位修士所帶來的長達三百年之久的安寧生活,他們遵從散修的指示,沒把他奉為“神仙下凡”,沒有過分地依仗他,但還是將他當作了一位偉大的人,尊敬且善待他與他的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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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界能維持那么久,想來那位‘仙人’,不,那位先生的修為并不低,一個高修修士愿意舍棄修為降為凡人……真是偉大???”
臨界村的一家小茶館內(nèi),一身青衫的墨發(fā)青年坐在靠近門邊的一張木椅上,手搖折扇,淺笑著聽著身邊的人與他分享“歷史”,他時不時地向面前人透露出自己對對方所講述的事情“很感興趣”的信息,那人有了聽眾,因為高興也越講越雜。
在講述者停下來喝口水的功夫里,青衫青年合起手中折扇,微微抬首,由衷地“贊嘆”起那名修士的偉岸。
“是啊。”聽到外來者這么說,講故事的人更加興奮了,他沒聽出青年人句末帶了點疑問的語氣,攤開手向青年表達出自己對那位散修的敬意:“他對臨界村做出的貢獻,再過千百年我們都不會遺忘!”
青年伸手捧起一枚茶碗,低頭抿了口清澈的茶水:“因為他給了你們和平?”
“因為他帶來了和平!”講述者的聲音也吸引來了不少原住民和外界修士,十幾個人圍在小茶館的門邊,也不怕堵著門。
“誰不喜歡和平呢?”其中一個人靦腆地撓了撓頭,小聲說道,“誰不喜歡呢?”
青年聽罷遂笑道:“是啊,在下也喜愛得很?!?p> 言畢,他放下手中茶碗,又一展折扇,一陣黑色的霧氣不知何時從他腳邊升起,很快便包裹了他的全身,他也在周圍人并不驚訝的眼神中、和著那些黑霧一起消失在了茶館中。
村民們十分淡定——由于臨界村位于天山山腳,“妖怪和魔物出沒”的事情在這邊經(jīng)常發(fā)生,村里的人或已經(jīng)在村中住了一段時間的外來人對此都見怪不怪了——所以人們看見一個“人類”突然變成魔氣消失也不驚不詫。
他們并不擔心青衫青年其實是一個普通人,他的消失實際上是魔物在“吃人”。在村外遇上妖怪時,人們可能會嚇得驚叫起來,但于村內(nèi)偶遇妖怪他們也不會害怕——臨界村里偽裝成人類的妖怪很多,混在人群中的魔物也不少,可從來沒有發(fā)生過妖怪魔物襲擊人的事件。
“那些靈智不高的生物邪靈,大抵也被村中的氛圍所感染,不忍心破壞這座村子的安詳和平吧。”曾有年邁的說書人對這一現(xiàn)象發(fā)表了自己的看法,“我們遇到過很多妖、遇到過很多怪物,在事情的最后,它們總會說它們也‘愛著和平’?!?p> 如果有妖怪被初來乍到的修士擊傷,自會有村中人冒出來阻止“不懂規(guī)矩”的修士、順帶替那妖怪療傷,他們認為這樣做能使怪物們體會到和平的可貴——這一天真又自我想法若是放在臨界村外,必定會得到一眾修士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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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山腳
一道魔氣從百里之外的地方卷至天山之下,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芈湓诘厣虾蟊愠寥肓说叵?,手?zhí)折扇的沈鈺站在那里,抬著頭望著那似是通天的石階。
距離天山如此之近的臨界村,對于此次仙門大會是圍繞什么而開非常明白,在大會召開前,村長和一些元老們已提前找到了天山的弟子,希望他們在圍剿魔物的行動中,有意識地將這個小村子忽略。
他們無力阻止村外的戰(zhàn)亂,也知道外界的魔物妖怪多兇暴殘忍,理解修士們急于消滅魔物的心情,也認為那么做能讓人界變得如上界那般“美好”,只是覺得村里那些不曾作惡過的妖怪沒有理由去死……他們現(xiàn)在還不知道,此時的天山之上已十分混亂,再沒有他們所想像的“上界”的樣子。
于腦中回想著臨界村中的經(jīng)歷,沈鈺略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他往前走了幾步,又停在了石階前。
顧斐硬闖結界后只是受了難以治愈但并不嚴重的輕傷,未曾來過人間的沈鈺也不會受到結界的影響,可現(xiàn)在的沈鈺不同——和魔窟中的心魔幻象一個道理,通過奪走人類“沈鈺”的身份,學會了人類少許情感的魔尊很容易被心魔所困。
方才他又從臨界村的村民們身上學到了一些別的情感,帶著這些他暫時理解不了的感情作為累贅,走上石階后,他可能會因為一些可笑的理由而悲痛自殺。
“著實麻煩啊……”沈鈺用折扇抵在額前,唉聲嘆氣道,他不打算舍棄這些多余的感情,沒有原因、也不為什么,只是純粹的不想而已。
倏地,他放下手,又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般抬起頭來。他看見一道正在不斷崩潰消散、卻堅持著保持身軀完好、在消失和復原中拉鋸著的人影從山頂落了下來。
“來了么?”他自言自語道,又一展扇子,讓先前沉入地里的魔氣再次涌出,沖去了天上包裹住了那正在下墜的人。
包著人的魔氣緩緩降在地上,又有幾張蜷曲且焦黑的紙人從天空中洋洋灑灑地落下,隨后落地的則是一個身穿黑衣的假面人,他抬眸與沈鈺對視了一眼,從那面具之下的深邃眼瞳中什么也看不出。
“這是約定的內(nèi)容吧?”沈鈺看著假面,一搖扇子,如是笑道,“三十多張?zhí)嫔碜o符……你對他做了什么?”
“無事?!奔倜妗邦欖场毙断铝俗笸笊系墓硎?,冷冷道,“合理利用手邊資源罷?!?p> 沈鈺不帶感情地“哦”了一聲:“是神火?”
“有替身紙人在呢,專門為他找的。”假面伸手接住了一片已經(jīng)脆弱不堪的紙符,又瞥了眼地面上那被魔氣包成球狀的人,不甚在意地回應了一句,“況且,他哪會那么輕易死去?!?p> “……”
兩“人”不約而合地憶起了近一周之前的“往事”,離開魔窟后,沈鈺跟在紀元燁身后也一并前去了假面棲身的酒家,假面發(fā)覺了這不速之客,于是臨時起意,將紀元燁送入了夢境。
他們用逆銀鎖做了交易和約定——假面從未委托過魔尊去拿逆銀鎖,這只是一個強買強賣的典型案例。作為交換逆銀鎖的“代價”,假面告知了沈鈺“紀元燁就是創(chuàng)世神的轉(zhuǎn)世”之事,魔尊對創(chuàng)世神的事很上心,因此,哪怕他發(fā)現(xiàn)了假面的真身,也愿意無償?shù)靥婕倜姹J孛孛堋?p> 是了,秘密,顧斐就是“假面”,這便是所謂的“真實”,盡管戴著那副白玉面具故作神秘并不是顧斐一人的“特權”。盲信于系統(tǒng)的施先生最終什么也沒做到,而作為同一個人的顧斐則作出了另一種決定。
他想在這個書中世界里尋找原世界中未能等到的“奇跡”,于是藏起了原著中未被魔尊回收、而是被原主當作常年來相助的謝禮贈予童邢的芥子鐲,又將房間內(nèi)的所有東西都收進了芥子鐲中——他并不擔心這么做會給自己惹上殺身之禍,畢竟一個因為絕望而自殺的人從不在乎生死。
白玉面具和素白長劍等等均是創(chuàng)世神的遺物,顧斐是在搬運箱子時意外接觸到白玉面具的,而在那一刻,通過擺放在一旁的那面滿是灰塵的銅鏡,他發(fā)覺自己的臉變回了原世界的模樣,卻又能通過面具變回原主的樣子。
那晚的他在猶豫,而想起從系統(tǒng)那得到“只要你不是你,便可隨心所欲”的答案、又確信系統(tǒng)無法幫助自己復活妹妹后,撇去了所有遲疑且看到了“他”的他開始設計起自己的劇本。
白玉面具和“他”——是的,“他”,那是某一位和施先生類似卻又截然不同的存在,是另一位不知來自過去、現(xiàn)在亦或是未來的“顧斐”——在那一晚代替了會跑來搶奪創(chuàng)世神遺物的兇徒降臨到了他面前。它和“他”給了他機會,他只用改變語氣和說話方式,就能輕易地變成另一個人。
他不介意偽裝與欺騙,也不介意奪人性命,前者是他活在世間的常態(tài),后者于原世界中他也沒有少做。他是“人造的天才”,在原世界中的地位之高,每日因他間接或直接死去的人數(shù)以千計,再者,他已失去了正常人應有的道德標準。
“瘋狂并不是殺人的理由,可瘋子不自知?!辈恢郧笆遣皇怯幸粋€親眼目睹了某件事的人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過這句話,不過那個人的結局如何,已經(jīng)死去了的顧斐早就無從得知了。
顧斐鉆了原著的空子,吳崢在寫書時留下了很多等待填補的空白:比如說權臻和原初之人,他們在小說中都沒有具體的描寫,原初之人更是到結尾才被拉出來“升華”小說內(nèi)容的反派角色。
權臻在小說前期沒有劇情,后期也只是出現(xiàn)在他人的對話中,主角根本不認識他,而小說里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權臻”。
比如說那堆滿了整間房間的創(chuàng)世神遺物的去向,小說中沈鈺收回遺物后也沒有使用它們,這些遺物的丟失并不影響主線。
比如說僅是工具的陳罡,小說中沒有提及他的死因,也并無多談他的背景,顧斐因而能憑自己的想象為這“空白”增添內(nèi)容。
書中世界的劇情確實被加快了,他沒想到能直接走沈家的劇情,也沒做任何的準備,直面魔物時那驚愕是真,但擁有了創(chuàng)世神遺物的他根本無需恐懼。假意被魔物打出沈家大院后,他換回假面的身份返回,做了最后收尾工作,而有“他”做掩護,他從不擔心身份暴露。
非常不幸的,大院中除去受主角光環(huán)保護的紀元燁外無一人幸存,顧斐殺死了其余的魔物,將原本應是沈鈺給紀元燁的清源心法交予了紀元燁。
后來就像他和系統(tǒng)說的那樣,給“顧斐”拉仇恨——順便給“假面”添光。
用創(chuàng)世神的遺物引來肩頭火后,他又在那些遺物中翻出了傳音符,用其在外將逆銀鎖的事情宣傳了出去,以此來得到名正言順走進魔窟、獲取逆銀鎖的機會。
在他原先的預想中,逆銀鎖應是之后某些事情的籌碼,但紀元燁沒能拿到逆銀鎖,讓沈鈺摻和了進來。
沈鈺答應會幫假面的忙,他毫無保留地將自己所知的所有事情教給了假面,相應的,假面也需為他做事、需要完成約定內(nèi)的承諾。
仙門大會召開的今日,即是約定初步達成的日子。
“你只要讓他覺醒成為創(chuàng)世神就行了,神火于創(chuàng)世神而言并不重要吧?!碧焐街拢欖乘α怂κ掷锕郧傻墓硎?,同時悄然打量著面前魔尊臉上的表情。
“確實?!鄙蜮暡辉趺丛谝鈩e人的眼神,他若有所思般點點頭,再合上扇子讓魔氣散去。
他看見了躺在地上的、身形就快消散的紀元燁,突然嗤笑出聲:“肩頭火是一樣罕見的珍寶啊?!彼ゎ^看向假面道,“只要是人類,它都能肆意決定他們的生死?!?p> 顧斐微微頷首:“對于一個不擅長玩游戲的人來說,開局自是得選一個金裝?!?p> “嗯,雖說在下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沈鈺笑了下,俯身從紀元燁身上掏出一枚銅球,這是先前少年人從酒家中帶走的、假面留給他的那一枚儲物囊。
這魔尊毫不費力地用魔氣侵蝕了儲物囊外的靈力禁制,銅球快速“融化”了,獨留下儲藏在里面的一把泛著微弱光芒的鑰匙。
——逆銀鎖。
“但他現(xiàn)在可沒法撐過血脈覺醒?!鄙蜮暽焓肿プ×烁≡诎肟罩械哪驺y鎖,又反手將其拋給顧斐,道,“在下知道你在清源山上得到了那本枯木逢春的秘籍,那又無法讓他在神火缺失的時候保持意識清醒?!?p> 顧斐沉默了兩秒,嘴角微揚勾出一個笑容:
“我知道?!彼f,“就應該這樣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