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阡歆通過那場失敗的獻祭儀式所獲得的“特殊性”,讓他變得與“醒來后就記不得、記不全夢中內(nèi)容”的常人有些許不同,他能清楚地記得自己做過的每一場夢,夢中發(fā)生了何事、他經(jīng)歷了何事、亦或是他在夢中遇到了或見到了什么人,他都能記得一清二楚。
在他的記憶中,曾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一直在反復(fù)地做同一個夢,也就是在那些夢里,他遇到了、不,是見到了那位名為“顧斐”的黑衣魔修。
他看到那個魔修表情淡漠地站在一眾跪倒在地、不斷求饒的人類面前,也看到了魔修身后那宛如謫仙的白衣修士。黑衣魔修殺起人來毫不遲疑,他手中不明材質(zhì)的武器上“嘩嘩”地淌著紅色又渾濁、黏膩的液體。
而站在魔修身后的修士相比魔修,則更叫人心生畏懼,“白衣的仙人”目視著魔修大肆屠戮,臉上掛著不近人情的笑容。
這件事說來也邪乎得很,沒有人告訴做夢者魔修的姓名、與魔修身后之人的身份,但白阡歆第一次夢見“顧斐”后的夢醒時,他腦中卻自動浮現(xiàn)出了夢里魔修的名字,他也莫名得知了“顧斐”身后的白衣“謫仙”真的是仙人——潛意識里有一個聲音告訴他說,“站在魔修身后的人,是神明?!?p> 而在他第二次、第三次在預(yù)知夢中夢見了“顧斐”、夢中又始終是同樣的場景、只是夢里再不見神明、而夢境里的故事一天一天不斷往復(fù)、劇情并無發(fā)展后,摸不清天機旨在的他就以臨界村村長的“策士”的名義,委托了路過臨界村的修士,拜托他們、替無法離開臨界村也消息不通的自己查明顧斐的身份、修為、以及對方所在的門派。
除此之外,他還考慮過,試圖將“顧斐是魔修”或“顧斐將來會成為魔修”的事透露給一些熟悉他的、知道他擁有“預(yù)知”能力的名門修士。
幼時的經(jīng)歷和白家的身份背景讓他知曉了魔修的可惡,讓他明白了修魔者乃萬物公敵,也讓他學(xué)會了利用正道對那等歪門邪道的嫌惡。他知道仙門修士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魔修,那群正道人士定會看重一切和魔修有關(guān)的消息,也誓要將所有的“可能性”扼殺于搖籃之中。
——白阡歆在做出初步嘗試前,已從外界修士那邊得知了顧斐是清源山的弟子,知道顧斐曾是清源山劍堂最受人矚目、亦被許多人寄予希望的“天才”;他也聽聞對方由于靈根的弊端,修為在數(shù)十年前便停滯于筑基前沿、不再能夠晉級。
比起靈力微薄、毫無仙緣的凡人,這種半只腳已踏上仙途、又天賦出眾、只是無奈地得到了天意的不公對待的人,確實更容易入魔,這一事若不出意外,也“絕對”會引起那些防備著魔修出現(xiàn)的修士們的重視。
然后意外就發(fā)生了,男人驚愕地發(fā)覺,“顧斐是魔修”這一事竟就是那些預(yù)知夢想告訴他的“天機”,過去的多種試驗讓他明白天機不可泄露、天機不可外揚,縱使他將這件事復(fù)述了千遍萬遍,別人也不會將他所說的話當(dāng)真。
就算有人知道“白阡歆從不說假話、從不做沒有把握的預(yù)言”,認(rèn)為他說的話不假,因而不加任何附帶條件地相信了他,亦沒有任何用處。這些相信了他、對他所述之事毫無懷疑、也答應(yīng)他會將此事上報給天山“上界”的修士,隔天就會將這件事和自己的諾言遺忘。
白阡歆深知這就是“天道”,世界不允許獲知了天機的他再將天機外傳,除非有“有緣者”、或是同樣能看到天機的、他的“同類”、亦是他一心想找的“知己”出現(xiàn)在他面前,且對他的話很感興趣、主動詢問他,他才能與對方轉(zhuǎn)述天機。
“顧斐是魔修”一事,乃不可與旁人說的“秘密”,在白阡歆意識到了這一事實和自己的過錯、并一連失眠三天、且向那些至今還信仰創(chuàng)世神的狂信徒學(xué)來了祭拜創(chuàng)世神的禱詞、“請求”已經(jīng)故去的創(chuàng)世神明原諒自己后,他那一直在同一件事情上反復(fù)不變的夢境,終于有了變化。
他仍是在夢中見到了“顧斐”,只不過這回夢見的不再是冷酷無情的黑衣魔修,而是一名穿著清源山校服的、十分“普通”的清源山弟子。這個夢已不是“預(yù)知夢”,他自覺自己夢見了黑衣魔修的過去,他看見夢里的顧斐站在一片竹林中,正跟著一個身形魁梧的青年人修習(xí)。
這乍眼望去似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可待到他仔細看去,就發(fā)覺二者手中掌控的均不是靈力,而是魔氣。
顧斐為習(xí)得如何控制魔氣而修煉得大汗淋漓,他身邊的那位青年人卻是一副輕松自在的模樣——他是魔修,白阡歆以此判斷道,教顧斐操縱魔氣的應(yīng)是一位資深魔修,只是不知這魔修是如何混入仇視修魔者的仙門宗派中、又是怎樣讓一位仙門修士轉(zhuǎn)去修習(xí)魔道、卻沒有被宗派內(nèi)的人發(fā)現(xiàn)的。
他在夢中,聽見顧斐喚那“臥底”在仙門中的魔修為“師兄”,對魔修一事非常上心的他為此特意花費了數(shù)日時間,格外認(rèn)真地一一比對畫像來確定那仙門叛徒是誰。
但讓他有些困惑的是,修士們幫他收集來的那些情報中,作為劍堂大弟子的“顧斐”在劍堂外、在整座清源山中有那么多的師兄,他卻沒能在其中找出自己的目標(biāo),“顧斐”的師兄中,居然沒有一人長有他夢中那魔修的模樣。
不過他能找出一個理由來安慰自己,因為那畫像畫得非常潦草——他只夢見了那件事一次,有關(guān)黑衣魔修剛開始修習(xí)魔道時的“回憶”之夢并沒有每晚反復(fù)“播放”,隔天他所夢見的事,就又變回了“魔修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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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源山中有叛徒”一事,在他自行折騰了一番后,確認(rèn)了這并不是不可說出口的“秘密”,既然這不是了解后便不可外泄的“天機”,他隨即就將此事告訴了臨界村的村長。
他知道,“神秘”的臨界村村長與清源山有一點微小的關(guān)系在,村長也認(rèn)識清源山的掌門——這件事和清源山有關(guān)、暫時也只與清源山有關(guān),這是一有不慎便會讓清源山門派蒙羞的私事,家丑不可外揚,所以最好交由清源山自己去處理。
不過清源山幾乎隔絕在人世之外,山上之人不諳世事,不知外界輿論的傳播速率,因而解決事件的速度不夠快速,仍是余留下了些許煩心事。
在白阡歆將事情上報后還沒過幾天,他就聽過路的散修談及了清源山上近期里發(fā)生的混亂事況。
散修說清源山上出現(xiàn)了“叛徒”,那名叛徒用魔氣凝成劍光、偷襲且擊傷了山上劍堂的大弟子,害得其身受重傷,好在沒傷及要害、也未傷到手腳——手腳健全、經(jīng)脈通絡(luò)良好,傷愈后還是好漢一條。
清源山在派出了幾位長老、擊退了那名身份不明的“叛徒”后,又對叛徒的身份產(chǎn)生了懷疑。他們覺得這“叛徒”并非清源山的弟子,而是來自其他門派的“背叛者”、或是來自下界、企圖搜集對手情報的魔物化形而來。
不管清源山長老最后怎么想、又得出了怎樣的結(jié)論,白阡歆對一切會讓人們對魔修產(chǎn)生警戒心、從而讓魔修沒那么輕松害人的結(jié)果都很滿意。
至于清源山以后還發(fā)生了什么、還會發(fā)生什么,清源山的“叛徒”會不會自己站出來、或是悄然逃走,白阡歆便不能知曉了,他無法控制每一晚自己能做怎樣的預(yù)知夢,況且,自夢見了“過去”的事情后,他都不確定自己何時會做“預(yù)知夢”、又何時會夢見“回憶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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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仙門大會開始前的那一夜,他夢中的景象又發(fā)生了變化。
他再一次夢見了黑衣魔修的“過去”。
這一次的“回憶”,依舊發(fā)生在清源山中,在夢里各處走動的他很快就看見了“顧斐”,這個身著白衣的“年輕”修士正面色溫和地、與一清源山的新人弟子說著話。
那位新入門的弟子看上去很拘謹(jǐn),且被其他弟子排斥在外,遭到了針對和排擠的少年人的眼里充滿了對世間的厭惡感與濃濃的戾氣,而隨著顧斐的嘴巴一張一翕、顧斐對他說了一段不知內(nèi)容的話語后,他眼里的暴戾消失,眼中多出了“堅定”。
“……”
“就像之前那幾回一樣,我仿畫出了一批那名少年的肖像,又一次托付遇到的修士,為我打探和那少年有關(guān)的消息?!?p> 當(dāng)白阡歆說起“顧斐和清源山新入門弟子對話”時,就一改原先隨意坐姿、端坐著、并一臉嚴(yán)肅地聽面前人說話的印長明聞聲,面上神情無太大變化,只是語氣聽上去有些顫意:
“哦?那是誰?”
他明知故問。
“他叫紀(jì)元燁?!泵纨嬒?、滿臉滄桑的男人想了想,回答說,“一連好幾天,我都一直反復(fù)地做著那場夢,所以這一次的畫像要清晰得多……我還試著去讀出了顧斐對紀(jì)元燁說的話,嗯,應(yīng)該是一個前輩安慰后輩的話語?!?p> “安慰么?”
“我想,是的?!?p> ——我認(rèn)識的一個人曾說過,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你今日受到的所有磨難,均是往后你成就大業(yè)的基石。
夢中的“顧斐”如是對紀(jì)元燁道,他與紀(jì)元燁說,少年人現(xiàn)在受到的打擊與折磨都是上天予以他的考驗、并對他承諾稱,他將來定會成為至高無上的存在。
聽到白阡歆“翻譯”出的唇語后,印長明臉色忽變,但很快又恢復(fù)了原樣。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吁了一口氣,搭在桌上的手又一下一下地叩著桌板。
“你怎么了?”注意到印長明神情變化、也察覺到自己的“知己”此時內(nèi)心雜亂、思緒混雜成團的白阡歆出言問道。
“噠?!?p> 印長明輕咳兩聲,停下了敲桌子的動作:“我沒事?!彼麚u了搖頭,“不,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我沒有事。”
“唔,好吧?!?p> 盡管察覺出了面前“散修”的異樣,白阡歆卻沒有堅持追問。
一個必須被迫接受數(shù)不勝數(shù)的信息與知識的人,沒有心思對某一問題窮追不舍,亦不會對一些小事有所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