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圭懶眼睛紅色漸濃時,他飛快的解釋著,“人一旦離開了身體,魂魄享用俗物都有講究,你等一下?!?p> 他自腰間褡褳里抽出三支香,捏了個手決,三支香無火自燃,道人退后一步,把香插在圭懶面前,又鋪開包袱皮,把里面的食物一一攤開,放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詞。
這香味,圭懶覺得挺好聞。
她拿手輕攬了攬,認真的嗅了嗅,真的很好聞。
然后,她就聞到了一股味道。
有點誘人。
道人念完,伸手一請,“明花姑娘請用?!?p> 圭懶不動,道人動作尷尬的收回手,半晌忽然反應(yīng)過來似的,親自拿起一塊卷餅遞上。
圭懶看著他的手,眉頭微皺。
道人咬了咬牙,還是維持著笑臉,“是我的錯,明花姑娘何等人物,小道未凈手就奉上,實為不敬?!?p> 他飛快的打開了水囊,認真的清洗干凈了手,又摘了一片寬大的葉子,再次洗凈,用了點小法術(shù)風干水分,重新拿了塊卷餅,還在卷餅里夾了三片肉條卷好,包在葉子里,再次遞了過去。
圭懶這才滿意的接了過來。
她咬了一口,詫異的發(fā)現(xiàn),明明是她吃過的東西,此刻吃起來美味異常,這讓她的眼睛都亮了。
吃到了滿意的東西,心情好了,她眼睛里的紅色退去,看起來乖極了。
道人聽著越來越大聲的慘叫,小心的試探著,“明姑娘可愿意離開這里?”
圭懶專心的吃著東西,沒回答。
這里的陣法能困住原身,可困不住她,她未走,只是懶得走,又不知道走去哪里罷了。
道人陪著笑,又重新卷了其它東西,小心的遞上,“有件事情,小道覺得應(yīng)與姑娘說說?!?p> 還是沒有反應(yīng),她的注意力似乎全給了手上吃的。
“姑娘雖然厲害,可是總有雜事需要人來做”,他看著圭懶伸手取過了手上的東西,恐懼倒是減少了些,“像為姑娘奉食,活人食物需要祭香之后,方才符合姑娘胃口?!?p> 這話,讓圭懶終于把注意力轉(zhuǎn)到他身上,似乎正在等著他的下文。
“姑娘得天地厚愛,陰力濃厚,但畢竟與活人不同,活人食物之中含有凡塵濁氣,姑娘食之,會有味同嚼醋之感,只有經(jīng)過祭香的東西,去除了凡塵濁氣,才能顯其美味。”
道人聲音忽然停頓,因為圭懶身邊忽然多出來幾雙幽綠之眼,全都虎視眈眈的看著他。
貓!
陰靈貓!
他從來只在書上看過,從未在現(xiàn)實中見過的陰靈貓!
不是一只兩只,而是足有五六只!
他咽了咽口水,覺得自己太過托大,忽然福至心靈般,他快速的卷了六個卷餅,一一拿樹葉包好,并排放到圭懶前面地上,“這是小道孝敬諸位靈貓大人,請享用?!?p> 他放好后,抽身后退,就看見幾道黑影一閃而過,而地上放著的卷餅都已消失不見,那幾雙懾人的眼睛,也突然消失了。
“你是皇帝派來的?”
他正放松間,忽然就聽到了圭懶的聲音,頓時嚇得他一個機靈,飛快的回答了一個是后,又猛的直搖頭。
圭懶忽然憑空一抓,一個逃跑的人就被她舉在了半空中,明明無支撐物,那人嚇得幾欲昏死過去,只能不斷的求饒,圭懶嫌他吵,直接把人砸在了地上。
“你說謊,他們就死一個”,圭懶看也未看,四周本來正常的藤蔓忽然暴漲,把那人整個一卷,飛快的卷入了藤蔓之中,一切眨眼間,又恢復了平靜。
道人臉上凌厲一閃而過。
“此人身上黑煞纏身,可見有無辜人命在身”,圭懶忽然就覺得,跟一個道人講講道理,也是挺有意思的事,“你生氣?”
道人閉了閉眼,“不氣?!?p> 圭懶笑了,她左右晃了下頭,長長的秀發(fā)披散下來,帶著幾分溫柔純真之美,“說謊?!?p> 道人一聽連忙大叫,“不要!”
圭懶卻不管不顧,又有一人被她抓出來,喂了蟲蟻。
“生氣了?”
道人已經(jīng)氣的臉色通紅,他卻不敢說不氣。
這就是很多同道不愿意放過厲鬼的原因。
固然,很多厲鬼是冤死的,可是他們一旦成為了厲鬼,性格中的暴戾殘忍就會占了上風,完全以殘害人為樂,甚至于對方越痛苦,他們就越得意。
要不是他被圭懶壓制的死死的,但凡有一拼之力,他非得跟圭懶拼命不可!
圭懶本就是厲鬼,附身厲鬼之后,性格中的殘忍嗜血占了上風,她沒有馬上就大開殺戒,還是她有控制力。
“是”,他憋屈完了,還得馬上回答,他很怕他回答慢一步,又有一個人死的凄慘。
圭懶卻不放過他,“他該不該殺?”
道人深吸了口氣,在心里念著自己打不過,要以智服鬼,才勉強拉回了自己沖動的神智,“此人身帶黑灰煞氣,定為大惡之人,該殺?!?p> 這么乖,一點也不好玩,圭懶輕哼了聲,咬了口卷餅,“那你還生氣!”
道人苦笑,“對小道來說,他們身負冤孽,雖然該死,也不能因小道而死”,他道了聲無量天尊,“國有國法,他們有罪,也應(yīng)該由人間律法來懲治?!?p> “那你可要乖”,圭懶歪著頭看他,一派可愛無辜,“我問什么,你就答什么?!?p> “是。”
新皇登基,剛坐上皇位沒多久,就派人來帶她回去。
是的,在新皇看來,是帶回去。
他似乎忘了,明花是個人,不是他養(yǎng)的貓貓狗狗。
他想要的時候,明花就還是他想要的樣子,他不想要的時候,明花就得消失在這個世間。
他對她的執(zhí)念很深,或者說,是這么多年的未得到,讓他越來越執(zhí)著。
得不到的東西,對于已經(jīng)得到了天下的皇帝來說,才最誘人。
江山與美人,在他看來,是可兼得的東西。
道人其實在看到薔薇島上陣法時,就在心里咯噔一聲,這陣法完全就是為了養(yǎng)鬼而設(shè),而且看布陣的手法,他在心里一陣難受。
如今厲鬼已成,又強大如斯,他知道自己必須贖罪,不能讓他們一派,生生世世背負著這樣的罪孽,否則后患無窮。
圭懶應(yīng)了他的要求,讓他一直跟在身邊伺候她,而此次還活著的人,則成了她的下人。
這些人,沒有一個敢不答應(yīng)。
不答應(yīng)的全留在了這座島上。
圭懶踏上了朱江邊的陸地。
她的眼睛忽然酸澀無比,她困惑的揉了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道人看著她眼角流下的淺色血淚,在心里默默的輕嘆一聲。
鬼本無淚。
唯有傷心到了極點,才會流淚,而流出的淚,是他們所剩不多的執(zhí)念本源,這樣的流淚之后,要么瘋狂到自取滅亡,要么,心愿已了,甘入輪回。
圭懶再次讓他意外。
她不像是傷心的樣子,卻偏偏流出了血淚,流出了血淚,她也沒有任何變化。
這讓道人的心,再一次沉了下去。
“姑娘是否需要遮掩一二”,道人眼看著就要遇見人,不由的提醒道。
圭懶收起所有的表情,目光巡視著周圍,聲音讓人如墜寒冬,“不?!?p> 她的長相乃上天所賜,不是原罪。
她無罪,為何要因為別人管不住自己被懲罰。
她要堂堂正正走在天地之間,她要踏遍所有沒有去過的地方,她要光明正大露出臉,她要讓世人知道,她就算是死了,也會爬回來,求一個公道。
道人閉了閉眼,復又睜開,世人做的孽,一樣也要還。
迎面就遇上了一群書生。
夏日炎炎,朱江邊上涼亭水榭,綠蔭成蓋,正是適合出游之所。
本來高聲交談的人,抬眼看到圭懶后,看到一個是一個,全都如中定身術(shù),眼珠子都不會動了般,完全被圭懶吸引了心神。
圭懶視若無物,懷中不知何時多出一只黑貓,與他們擦身而過。
道人與她的下人,也跟著神情平靜的走過。
他們不意外,半點兒也不意外。
即使道人明白,這些人的心神被厲鬼所懾,往日之后,神智都會受到影響,他也無可奈何。
他只能祈禱,圭懶所到之處,人煙稀少。
可是,這明顯只是個妄想,圭懶完全是朝著有人的地方走,還是人多的地方。
路邊酒蓬,丈夫給了妻子一耳光,“死賤人笨手笨腳,再打爛一個,老子就把你賣到窯子里去!”
圭懶忽然停下了腳步,她只看了眼兩人,丈夫就被臨空吊到了半空之中,并且伸出兩只手,輪流著自打臉,用力之狠,一掌下去,嘴角都出血了。
圭懶撫摸著懷里的小貓,好奇的問嚇住了的妻子,“要他死嗎?”
女人見著她,先是呆了半天,待她問話時,她才清醒過來,一看到自家男人的樣子,她猛的瞪大眼,捂著嘴巴直搖頭。
圭懶很不高興,把女人也吊到了半空中,女人不由自主,對著男人就是拳打腳踢,雖然沒有章法,可是力道同樣不輕。
圭懶又問,“要他死嗎?”
女人恐懼之極的看著她,手腳卻依然不受控制的打著丈夫,這讓她嚇的眼淚都出來了,她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只能乞求的看著圭懶。
圭懶很生氣,她的眼睛開始泛紅,嚇的道人猛的抓住她手臂,“姑娘,姑娘且慢。”
圭懶身上輕紗無風自動,看著道人,似乎他說出一個讓她不滿意的字,她就讓他也去死。
道人飛快的掏出一塊碧綠點心奉上,“殺人不過頭點地,多沒意思,姑娘要想找樂子,小道有辦法。”
圭懶沒接,她懷里的黑貓卻猛的叼走了點心,這讓她的注意力轉(zhuǎn)移,黑貓蹭了蹭她的手,乖巧狀的對著她,喵了聲。
“笨貓”,圭懶眼里的紅色退去,專心的給黑貓順著毛,似乎忘了周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