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子欺第二日清晨啟程,路岌山把她送到山門口,再三囑咐她,量力而行。
驀子欺與前一日一樣的堅定的點點頭。
驀子欺轉(zhuǎn)身離去,路岌山一直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之間,才轉(zhuǎn)身離開。
路岌山往正山堂去。剛走到半路,就看見有個弟子從自己身后的山門往朝說門跑。這么早就有人匯報消息?
那弟子跌跌撞撞的往前跑過去,來到朝說門前,連忙整整衣衫,整整發(fā)冠,等門口的侍徒打開門,他在門外恭敬的一禮,聽到里面叫進去,才算脫掉鞋往里面走。
路一依舊聳拉著眼皮。
“報下門主?!?p> 路一面無表情的問:“怎么樣?”
“回下門主,確實有端倪。南莊主下了山,就往梨麟坊去了,好像是的了什么消息,直奔竹子塘?!?p> “竹子塘?”路一語氣里充滿疑惑。
“過了竹子塘一路北上,就是玄機署?!?p> 路一突然抬起眼睛:“玄機署?”
他斜斜眼睛,愈發(fā)覺得不對勁。
當(dāng)初他去查戶恕的蹤跡,就發(fā)現(xiàn)他每到一處,就要詢問花疑的下落,此下可謂是更加可疑。
當(dāng)初路鵑設(shè)下網(wǎng)羅,路一并不知情,只知道她與路武坤密謀,之后花疑就順利進入了千山門,他以為花疑就是一個企圖將路岌山取而代之的癡心妄想的小人,可這么久了都不現(xiàn)身,他也覺著有些匪夷所思。
當(dāng)初路鵑叫他去查戶恕,并且是以拆掉路岌山和戶恕信任為目的去查,他就覺得可疑,難不成有根線,還在路鵑手里牽著?難道花疑背后還有個主謀掉在路鵑的陷阱里?只可惜路一不是個多事的人,從來不多問,不多聽,只做吩咐下來的事。
不過就看戶恕與門主的關(guān)系,確實不敢叫他胡亂猜測,只好再多些線索,才能與路岌山匯報。
但是,假設(shè)這條線真的存在,路鵑當(dāng)真是把真相帶到墳?zāi)估锶チ?。而且是條還很重要的線。
路鵑讓路武坤放進青雀戒指里毒藥,并且放入花疑進來偷走,為的就是嫁禍。可花疑并沒有來,就說明有主謀,但到底嫁禍的誰呢?難道真是戶恕嗎?如果是戶恕,又怎么嫁禍的?戶恕又出于什么目的?
這幾天恐怕路一要躲著路岌山了。一旦被他發(fā)現(xiàn)不對,他可怎么說啊,說戶恕是個奸佞小人?路岌山還不宰了他?就像宰了路鵑一樣。
路一眨眨眼睛,恍惚的收回神,端坐正:“你繼續(xù)下山勘察,有發(fā)現(xiàn)立刻回報。”
弟子作揖,轉(zhuǎn)身離去。
緊接著,就再瞧瞧路岌山。路岌山身邊現(xiàn)在是左沒人,右沒鬼。傳個令都要來到門前找個弟子來。
這是路權(quán)浮想到的,心想路岌山一定已經(jīng)急得圍著圈圈轉(zhuǎn)了。
于是乎,這日下午,路權(quán)浮就領(lǐng)著一個弟子來到正山堂。
路岌山看著下面跪坐這個弟子,濃眉大眼的,臉頰棱角分明,薄嘴唇,身材卻長得結(jié)實的很,跟個木樁子一樣。
“叫什么名字?”路岌山看了一眼路權(quán)浮,無奈的問。
“弟子肇淵?!?p> “哪個肇淵?”
“肇始之肇,臨淵羨魚的淵?!彼笆?。
說罷,遲疑了一下說:“但弟子不是臨淵羨魚的人?!?p> 路岌山笑笑:“可以是個退而結(jié)網(wǎng)的肇淵?!?p> 肇淵笑著撓撓頭,看了一眼路權(quán)浮,立刻又嚴(yán)肅的低下頭。
“會武功嗎?”
“會?!闭販Y心里也奇怪,千山門弟子都會武功,怎么問這么奇怪的問題。
“帶劍了嗎?”
肇淵聽此,就點點頭,拿著劍站起身,轉(zhuǎn)身向后走了幾步,站立。
拔劍,去鞘。
出劍如流水,收劍如細(xì)云。舞的是千云劍法,講得是一個行云流水,劍刃劈天蓋地而來,殺個片甲不留,又不覺得狠辣,反而漂亮。這種漂亮,別于玲門的準(zhǔn)與柔和,別于天星照的瀟灑與剛?cè)岵粤鲿撑c目標(biāo)準(zhǔn)確為特點而自成一派。
看他的腳步與招式,還有每每出劍后的氣力,都很不錯。腳下平穩(wěn),招式準(zhǔn)確順流,劍上的氣力合理恰當(dāng)。
收劍,拱手:“門主見笑?!?p> 路岌山心下倒是奇怪,路權(quán)浮推薦的人選,竟然還能看。
路權(quán)浮看向路岌山:“雖然肇淵不及潛孑那樣文武雙全,也不及秦顥那般聰明,但是也是不錯的。”
路岌山看向肇淵,確實不如他們兩個,但也有其優(yōu)勢。
“這幾天路遲白手下,路庭,找我說過,那個秦顥,根本不是個練武的料,身子弱是天生的,比起舞刀弄槍,他嘴上功夫是要強很多的,刻苦歸刻苦,可天生的廚子,你叫他扛刀上陣,那也是個剁肉本領(lǐng),不成氣候?!?p> 路岌山笑著看著路權(quán)?。骸伴w主好口舌?!闭f罷,路岌山又收了笑:“只是,我已經(jīng)許給秦顥,一月后,左輔之位就收入他的囊中了?!?p> 路權(quán)浮驚訝的瞪直了眼睛,半天說不出話來。
“容我再想想,這不是一句話可以決定的事。”路岌山倒上杯茶,看了一眼稍有失落的肇淵,心中難了起來。
路權(quán)浮與肇淵拱手告退后,剛走到門外,肇淵就對路權(quán)浮也說:“不如叫弟子留在正山堂門前吧。門主身邊沒人,傳個令,找個人都難。”
路權(quán)浮嘆了口氣,道:“也行,還望門主能看到你一片赤誠?!?p> 于是乎,肇淵就留在了正山堂。
驀子欺到梨麟坊時,云正好把月亮完全遮住,眼前突然除了梨麟坊一片燈火之外的整個眼簾都變成了烏漆嘛黑一片。
她好不容易來到廊子上,要往自己房間去。
剛拐個彎,就看見房頂上坐著個人。定睛一看,還是個無臉客。
她本來打算裝作沒看見進屋去,沒想到卻被叫住了。
“怎么看見我就跑啊恩公。”
一聽“恩公”二字,驀子欺就知道是誰了。
她轉(zhuǎn)頭看向花承,花承也正看著她。
月光撒在他肩上,從遠(yuǎn)處看,宛如他醉臥在月牙之上一般。
驀子欺一躍,來到花承身旁:“怎么在這?”
花承無奈笑笑:“怎么不能在這?”
驀子欺一皺眉頭,細(xì)細(xì)一嗅,險些熏的站不?。汉么蟮木茪?。
花承無奈的坐正:“坐下?!彼焓职羊囎悠劾谧约荷磉?。
“可惜了,你是個啞巴,不會勸人。”花承無奈的笑笑,看著天空。
“……”驀子欺沒有搭理他,只靜靜的坐著。
“我找到花疑了,可她非要回玄機署?!?p> 驀子欺扭過頭,驚訝的看著花承:“怎么不攔她?”
“攔了,她不聽我的。我說我是花承,她不信我,說她哥已經(jīng)死了?!?p> 驀子欺奇怪的皺起眉頭,不知道花承在說些什么。
“我確實不是花承,但也是花承?!被ǔ械哪樕n白,下眼瞼冒著黑紋,下巴上凈是胡渣。
“什么???”
“我費心費力的找到她,從一開始和身后那群無臉客為伍,到最后幫她甩掉那些人,再到現(xiàn)在,我好不容易,叫別人知道我是誰,好不容易找到毫發(fā)無損的她,她卻要去赴死?!?p> 半句半句的聽明白,組合在一起,驀子欺才恍然大悟。
路岌山說的是真的。
只不過現(xiàn)在眼前的這個花承,已經(jīng)丟失了自己,他已經(jīng)陷入了那個花承的名字,他好像還企圖以兄長的身份去保護花疑。
“戒指還在花疑身上嗎?”驀子欺問。
“我只關(guān)心她的死活。”花承笑笑,看向驀子欺。
驀子欺輕嘆一聲:“你應(yīng)該好好休息。不是花承也沒什么,你也就沒什么負(fù)擔(dān)了。”
“我唯一的是使命就是成為花承,我成為他了,我完全成了他,我每天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我要去找我,花承的妹妹,花疑,每天睡覺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想著明天我要去找我花承,花承的妹妹花疑。玄機署把我從玄機署出來之后的日子怎么過都安排的妥妥當(dāng)當(dāng),這也是我接到的唯一一件,能叫別人記住我的事。”
驀子欺聽著花承說話,心中不由的酸楚起來。她不知道該和花承說什么,她完全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勸花承。
“你為什么不去攔她?”
驀子欺繼續(xù)看著花承。
“我攔不住她?!被ǔ袚u搖頭。
“那你就去救她?!彬囎悠墼俚?。
“我怎么救?我連自己都救不了!”花承沉沉的低下頭去。
驀子欺伸手拽起花承手腕:“你還有弩??!你還有命啊,你把她看成親妹妹,為什么不去救她?”
“她去看她哥去了……”
“你不是她哥嗎,你不去救她?”
“怎么救……”他跟輪回一樣問著一樣的問題。
“如果我哥哥,是你這么一個懦夫,我也不認(rèn)你?!彬囎悠蹥獾囊幌抡酒鹕?,說話也不似心如止水時那般全乎了,直接騰躍而下,頭也不回的進屋。接著又把門狠狠的關(guān)上。
真是邪門,自己為什么要去勸一個瘋子。想罷,驀子欺就端起一杯茶一飲而盡,企圖澆滅身體里的惱火。
花承看著驀子欺走進屋,心里也會很不是滋味。
如果我的哥哥是個懦夫,我也不認(rèn)。
他不是個懦夫。他是花承啊。他誰都騙不住,卻騙住了自己??伤某嗾\,誰不信都可以,他要相信啊,他還要花疑相信啊。
月光依舊柔和的從云里撒出來,變成紗,鉤鉤拉拉的掛在枯樹枝上,屋檐上,燈籠上,風(fēng)一吹,燭火就在燈籠里搖曳著身姿,和風(fēng)鈴叮鈴鈴的迎合。
第二日一大早,驀子欺就被門外的雨聲吵醒了。雨還挺大的,不然也吵不醒她。揉揉眼睛翻身起來,想起昨夜那么晴朗的月夜的遭遇……
也不算是晴朗的夜,幾次她都發(fā)現(xiàn)花承頭頂上的月亮被云彩遮住。
不過她倒是很好奇花承怎么樣了。
她來到店家柜臺,詢問花承的房間,店家手里算著賬,不耐的講:“一早退房離開了……”
驀子欺正要轉(zhuǎn)身,聽到店家嘟囔:“最近怎么那么多人打聽無臉客,客聞不打聽,渡江湖的打聽……”
“還有誰打聽?”
驀子欺猛然靠近,嚇得店家差點把算籌丟到地上。
“這……”
看著店家那財迷的眼睛,驀子欺撇撇嘴,從革帶里掏出幾個銅板:“講?!?p> “前些日子,一個女的無臉客打聽南莊主發(fā)現(xiàn)的那個男尸……”店家把手心的銅板掂量掂量,不太滿意的又合上嘴。
驀子欺翻個白眼,又抓了一把錢放到店家臉前,那人立刻開始眉飛色舞的說了:“那個男尸也是無臉客?!?p> 驀子欺低低眼睛,那八成是真的花承。
“后來又有一個男無臉客打聽一個女無臉客?!?p> 那是花承打聽花疑。
“后來,竟然嘯梅山莊南莊主也來打聽那個女無臉客,就是那個花疑……這女的都橫死多少回了,怎么還沒死……”店家不由得感慨。
驀子欺皺起眉頭:“南莊主,打聽花疑?他還在打聽?”
“他經(jīng)常打聽,還很著急的樣子?!钡昙铱粗囎悠巯萑氤了迹矝]多想,繼續(xù)道:“還有個年輕人帶了一幫子人,跟著他就走了,像林氏……”
驀子欺低下頭,她沒有聽見后面的話,而是深深的斟酌起來。她早就覺著不對,戶恕怎么對花疑的事那么上心?每次路岌山問起,他都在搪塞,模棱兩可的答……
她完全沒有思路,沒有路一那種思路,完全阻隔住了,也就沒辦法往好的,或者壞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