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承到了玄哀崗時,他只見到戶恕站在那,一個人站在那。
花承走過去,看著周遭空無一人空曠無垠。
“花疑呢?”花承看向戶恕。
雨后的天空如洗,一片如絲如紗的天色鋪在眼界之上。
戶恕扭過頭,看著花承,他從方才的悲傷里出神,上前一步,掄起一拳就朝花承臉上去了。
花承一個踉蹌跌在地上。他擦了嘴角的血,站直身子看著戶恕,惱怒的抓住他的衣領:“你打我干嘛?!”
“你根本不是花承!你為什么不告訴我,要不然我還能攔住她!”戶恕朝著花承大吼。
“花疑呢?!”花承又用力拽了拽,吼道。
“她被林決抓走了!你為什么不是花承!”戶恕紅著眼眶,臉上的肌肉抽搐著,隨著吼叫的嘴巴抽搐。
“我是花承!”花承憤恨的幾乎要一口把戶恕吃掉。
“為什么!”戶恕抓住花承的衣襟,他從狂吼變成了咆哮,整個山與天之間,回蕩著他的聲音。他不是在問花承,他在問自己,為什么當初叫她走上險路,為什么不在八荒驛站等她,為什么會再次錯過她,為什么,為什么剛剛的團聚又變成了離別?
他就是始作俑者。
戶恕慢慢松開手,眼淚突然滾落出眼眶,他冷冷的笑著,看著花承:“你為什么不再早一步……或者……”他攤攤手:“我為什么不再早一步……”
花承愣愣身,慢慢松開手,想起那夜驀子欺問他,問他為什么不來攔著她。
是他遲了一步。他到底在猶豫什么?他不是在猶豫自己究竟是不是花承,而是在猶豫,花疑會不會相信他。
花疑怎么可能會相信他,花承在地里埋著,這個花承,又是哪個瘋子?
戶恕被松開后,身子不穩(wěn),往后踉蹌一步,站穩(wěn)后,拾起地上的劍,合進劍鞘里,往回走:“我要去找她?!?p> “去哪找?”
“總要在路上!”他回頭朝花承怒喊了一句,往前走,接著又扭頭喊:“不找怎么知道去哪!”他再次回過頭,然后一直往前走去。
花承看著戶恕離開,也離開了,只不過沒有和他同路。
戶恕往竹子塘去了,他決定往來路走。
花疑被林決帶回了來時的一家叫梨遠的客棧。
花疑想起自己在梨麟坊的遭遇,當時她朝林勤放狠話,說林勤不敢殺掉她,真沒想到,如今竟然落到他手下的手里。
“花疑姑娘。”林決坐在正案,花疑跪坐在正案前兩步的地方。
“說實話,您還真是個人物,能叫這么多人來找你。除了風雨閣,還能牽扯住千山門,與玄機署?!绷譀Q向下轉轉眸子,看著茶杯里的茶,半帶譏諷,半帶嘲笑的說。
“我是千山門的弟子,玄機署的無臉客,不知道怎么,就牽扯到風雨閣了?”花疑冷冷一笑,看向林決。
林決面不改色,繼續(xù)自斟自飲。這要是換做林勤,早就怒發(fā)沖冠,一掏三尺長劍架在花疑脖子上放狠話了。
“你沒有牽扯到風雨閣。你只是牽扯到林勤罷了。大不了,再連個我?!彼黄堁孕Φ恼f著這類沒心沒膽的話。
“……”花疑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林決放下茶杯,轉入正題:“青雀戒指,在不在你身上?”
花疑聽了這話,轉轉眸子,笑道:“怎么會在我身上,我武功稀松平常,腦子又不聰明,落你們林氏手里的都已經(jīng)有兩次,更別提別的了,帶在身上恐怕早就輾轉到云煙里去了……”她抬抬眼睛,說道:“我怎么會帶在身上……”
“那在哪?”林決聽著花疑廢話一堆,卻也并無道理,于是就問她。
“這日子久了,我也忘了放在什么地方了,我去過八荒驛站,去過梨麟坊,去過竹子塘,興許早就被打掃屋子的掃走了……”
“還去過哪?”
“優(yōu)坊你知道嗎?”
“你去過那?”林決瞇瞇眼睛,不相信她的話。
“我白天在天星照吃飯,晚上在優(yōu)坊的屋檐上睡覺……”這前半句,是假經(jīng)歷。
“你倒是悠閑?!绷譀Q把眼睛笑的彎成一條弧。
“聽我說完吶。晌午從無臉客的刀下滾過來,下午從哪位見戒指眼開的俠客劍下逃命?!被ㄒ蛇@后半句,才算是真經(jīng)歷。
林決挑挑眉毛,收了笑容:“說說吧,戒指究竟在哪?”
花疑正正容色:“找到戒指,會不會放我離開?”
“可以?!绷譀Q看著花疑的眼睛,果斷的回答她。
花疑抬抬眉毛:“大概……在八荒驛站的露花室的燭臺下,或者……”她抬眼看看低眸深思的林決,繼續(xù)說:“梨麟坊滿香室的盆栽土里?!?p> “怎么會是兩個地方?”林決抬頭,皺著眉頭,半信半疑的問。
花疑聳聳肩:“我許久沒見那戒指了,我也忘了究竟在什么地方?!?p> “八荒驛站,梨麟坊,要一路到淞江流域了……”林決站起身,來回踱了兩步,又道:“若是那里沒有呢?”
“那說明就在優(yōu)坊??傊驮谶@三處。遠是遠了點,但只要走得快,或者再有幾匹好馬的話,這三個地方,十五日之內(nèi),可以轉個遍?!?p> “那我們先去優(yōu)坊?!?p> “別啊,應該先去梨麟坊。優(yōu)坊是可能性最小的,而且還遠,一旦撲空,去兩次梨麟坊的時間都有了?!被ㄒ闪⒖檀驍嗔譀Q的思路。
林決想了想,確實是這個道理。
他看向花疑,還沒開口,就見花疑再次啟唇:“拿到戒指,就一定要放了我。”
“我知道。”林決的話,全都堵了回去。
確實。她既然再三確認她給了戒指之后的退路,就說明她恐怕確實是真心合作,那么既然如此,也就沒什么問她“有沒有騙我”的必要了。
話說驀子欺回到房內(nèi)之后,一整天都沒敢來正山堂。
路岌山心下覺得奇怪,就打算去景遠堂查看。沒想到剛走到窗下,就見到她躺在床榻上呼呼大睡。
路岌山匿匿眸子,來到門前,來回踱了兩步,就又離開了。
多虧離開了。不然他一開門,便是桌子上的萬戶圖碎片。
肇淵奇怪,就跟在路岌山身后問:“門主為何不敲門?”
“她在休息?!甭丰教痤^,背著手往前走。
“這就可以嗎?”肇淵疑惑道。
“什么這就可以?”路岌山同樣疑惑的問。
“就可以叫門主不打攪自己。”
路岌山一怔,回頭露怪的看著肇淵。
“你……”
“怎么了門主?”肇淵又問。
路岌山無奈的扭回頭,朝他擺擺手,繼續(xù)往前走去。
“這是今年冬天頭一場雪?!闭販Y看著空中零零散散飄著的幾朵雪花。
“……”路岌山抬頭看看一片灰白的天空,感覺到臉上涼絲絲的。
他突然想起了路一的話,重陽會上的人?
路岌山猛的回頭,叫肇淵微微驚了一下,立刻拱手:
“門主吩咐。”
路岌山微正嚴色:“你去路權浮那里把去年重陽會來的賓客名單要來?!?p> 肇淵應下之后,就直奔文詔閣了。
這邊路岌山剛到正山堂坐下,那邊肇淵就到門口了。他脫了鞋子,小跑著往正案趕來。腳步聲在地板上咚咚響,像極了敲鼓聲音,像極了。
他跪坐下來,行禮后把名冊遞給路岌山。
“閣主問我要這干嘛的?!闭販Y看著路岌山打開名冊。
路岌山頭沒動,眼睛朝上看看:“你怎么答?”
“我說門主用。”肇淵接著又說:“閣主又問門主用這廢冊子干嘛,我說門主有用。她就不再問了?!?p> 路岌山勾勾嘴角,算是一句重復了反而有用的話。
前一句是回答,后一句實在提醒路權浮,不要多過問,也不是她能多問的。
路岌山翻開冊子,看著上面黑毛筆寫下的小字。
參加的,照例有天星照的人,玲門的人,竹子塘的人,嘯梅山莊只有一個戶恕,這是路岌山?jīng)]想到的,沒想到兩人在去年就已經(jīng)見過面了。
不過第一次在八荒驛站相遇時,戶恕有沒有說過那是他第一次見路岌山,路岌山也忘記了。
他仔細斟酌著,再次想起祁三之前的話,還有自己對戶恕的每次試探。
當然每次試探都有些自責,可每次戶恕表現(xiàn)的關心過頭時,哪怕?lián)Q個人,就算不是路岌山,也會身不由己的問他那些話。凡是對人有點戒備之心,不是個傻子的人,都會問。
哪怕對朋友存在戒備,不是什么好話。但是好事。
路岌山完全可以和戶恕真心誠意相待,但也要防患于未然,就算是防著,他也不會相信戶恕會做什么叫他意想不到的事。
可路岌山的手指仍然停在戶恕的名字上。往昔各種談論,表情,動作,以及他的行蹤,涌上腦海。
他的行蹤一直都是個迷。凡是路岌山在千山門的日子里,他都不知道戶恕究竟在什么地方,都做了些什么。
他的手指好像挪不開,就在這個名字上生根發(fā)芽了一樣。
路岌山又看到了另外一個名字:莫蕩衍。
的確,自從竹林一戰(zhàn)后他再無收到莫蕩衍的任何消息。他如同人間蒸發(fā)一般。除了前些日子無聲無景風波。
但此后,他仿佛二度蒸發(fā)。
就在這時,門外一個弟子拱手行禮:“門主,門外一客聞求見?!?p> “叫什么名字?”
“祁三?!?p> 路岌山言放客來此,那弟子就又行禮退去了。
祁三大搖大擺的來到竹子塘門前,脫了鞋,走進來,手里揣著一把劍:“想著大搖大擺走正門,卻沒人認得我,還不如翻墻好?!?p> “我正想起你?!?p> 路岌山站起身迎接祁三。
就見祁三笑著把劍橫著奉在雙手手心:“看看這是誰的劍?”
路岌山低眼一看,這渾身黑透,掛著一月白色流蘇的劍,正是潛孑的劍。
路岌山立刻驚訝不已,伸手觸摸:“你撿回來的?”
“本來在她墳上放著,我琢磨著這姑娘應該想著回來,就拿個物件表情義,把她劍收回來了?!逼钊馈?p> 路岌山接過劍,伸手按住劍柄,拔出兩寸,看著鋒刃明亮的劍身,心中感慨萬千:“斯人已逝……還算有個念想?!彼叩絼裆?,放在了自己劍下一層處,理好劍柄上的流蘇,轉身看了一眼看著劍的肇淵,又把目光移到祁三身上:“你來找我,應當是有事情吧?”
“林勤回風雨閣了。但林決不在風雨閣。林決去找過莫蕩衍,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不見了?!逼钊?。
“不見了?”路岌山匪夷所思的皺皺眉頭。
“對。有人說,在梨麟坊,發(fā)現(xiàn)了莫蕩衍的蹤跡。不知道他去那干嘛的?!逼钊鸶觳玻苫蟮拇甏晗掳?。
“梨麟坊?”路岌山轉過身,慢慢走到正案后坐下:“但不成,梨麟坊還有什么?”
“能有什么,萬戶圖碎片,還是金山銀山?”
“他會不會在等什么人?”路岌山問祁三。
“難不成有什么要的手卻沒得手的東西?”祁三問。
“確實有?!甭丰较肫鹆藮|方玉。那塊碎片可算是他栽了大跟頭的絆腳石。若是他真的不甘心,很有可能故技重施,再次邀請東方玉,尋找得到那塊碎片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