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真的不去長安？”樂無異撓著后腦勺，滿臉惋惜。
“我們還有我們的事情要去做，也是刻不容緩的事，”岑纓笑道，“等這件事忙完，就可以去長安了！到時候再找你玩??！”
“是半魂蓮的事吧？唉……你們幫了我們這么多，我們卻沒幫上你們多少……”樂無異嘆了口氣。
“在下的師門已有千年傳承，或許會有辟邪王尋找的，克制半魂蓮之物。”夏夷則道。聞人羽也跟著點頭：“百草谷也是?！?p> “你們的好意我領(lǐng)了，不過這事兒不能強求，你們先忙你們的就好?！北甭咫S意地一攤手。他身旁，阿阮送給云無月一朵藍(lán)色的小花，抱了她一下，沒想到會被這么親近，云無月渾身都不太自在，但她還是溫柔說道：“花很好看，謝謝?！?p> “云姐姐，我以后還能去找你嗎？”阿阮仰著頭問道。
“嗯?！痹茻o月點頭，輕輕抬起右手，一枚小小的印記浮現(xiàn)在她的指尖。
另一邊——“接下來謝大師要如何打算？”姬軒轅看了眼站在已變成大鵬狀的饞雞旁的初七，問謝衣道。
謝衣輕聲道：“現(xiàn)如今他是初七。在他決定回到‘謝衣’這個身份前，我都會以‘謝衣’之名，繼續(xù)我的一生?！?p> “你的一生？”
謝衣不答反問：“姬軒轅前輩以為，‘謝衣’是什么？”
姬軒轅眨了眨眼睛，捐毒美麗的月亮在他黑色的眼瞳中化作一個亮晶晶的小圓點，將他的眼瞳點綴得甚是美麗。他笑道：“謝衣……是寬厚仁慈、敬畏生命的偃師?！?p> “不錯。他的一生中有沈夜、瞳、華月、采薇，我的一生中有無異、葉海，還有其它他并不認(rèn)識的人，所以強求我們誰去成為誰，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因為經(jīng)歷早已不同；硬要爭辯誰是謝衣更是艱難，不同人有不同的看法，再爭下去怕不是要動手了?！敝x衣望向遠(yuǎn)處的樂無異，他似乎又和聞人羽爭起來了，北洛終于逮到這個機會，報復(fù)性地有一搭沒一搭地煽風(fēng)點火。
“唯有當(dāng)初他所秉持的，和后來他賦予我的，那份對生命的敬畏，這才是所有人對‘謝衣’認(rèn)知一致之處，也是我最希望無異能夠掌握的東西?！?p> “而這，”謝衣轉(zhuǎn)過身來，“也是我身為謝衣的驕傲所在啊?！?p> 姬軒轅深深凝視著他，良久，喚了一聲：“謝大師?！?p> 謝衣點頭。
二人相視大笑。在場所有人，包括鯤鵬饞雞都聞聲望向兩個老家伙。
初七被這笑聲惹得不耐煩了：“你們還要拖延多久？”
“馬上馬上！”樂無異大喊。五個人分成兩個方向或跑或走地出發(fā)，互相扶持著攀上鯤鵬的背。樂無異一站穩(wěn)就伸開雙臂大力招攬：“你們忙完了一定要來長安啊——哇??！”
饞雞不打招呼就突然直起身預(yù)備起飛，把樂無異嚇了一跳，他沒站穩(wěn)差點摔下去，被黑著臉的初七推了一把，又被謝衣拽住，這才穩(wěn)住自己。饞雞開始煽動翅膀，狂風(fēng)卷起漫漫黃沙，在皎潔的月和墨染的夜空刷上一層半透明的黃色顏料。
在謝衣無奈的笑容中，樂無異舉起空閑的另一只手，繼續(xù)喊：“一定要來——長——安——”
“我——知——道——啦??！”岑纓使勁揮舞著右手，回喊，“再——見?。 逼溆嗳?，也各自小幅度揮舞著自己的右手，以示離別。
“我——會——想——你——們——的?。 卑⑷钜埠暗?。
“小——纓——子??！北——洛??！云——姑——娘！！長——柳??！再——見??！”
鯤鵬展翅高飛，樂無異的聲音遠(yuǎn)去。他們漸漸飛上月亮，漸漸化為小點，再也看不見。直到這時，岑纓才將早已揮到酸痛的手臂垂了下來。
與此同時。
對岑纓而言，甚是熟悉的一幕出現(xiàn)了。整個捐毒如同被敲破的鏡子，以鯤鵬消失的地方為源頭，裂痕一點點擴大，并向周圍延伸，從月亮蔓延至地面，直到“嘩啦”一聲，徹底碎裂，天地化為齏粉。但又與岑纓在休循的那個夢不同，當(dāng)齏粉落下，空中并無浮塵，他們四人仍身在休循陣眼所在的洞穴中，而陣眼的離位，似乎多了一樣?xùn)|西。
姬軒轅走過去，把它撿起來，輕輕吹了一下上方滿布的塵埃。他轉(zhuǎn)身，露出那樣?xùn)|西的原貌——一把斷掉的刀柄，一只白頭棕身、栩栩如生的偃甲鳥，偃甲鳥的腹部，微微散發(fā)著橘色的光亮，在全是藍(lán)綠色冷光的洞穴中，就像一盞小小的燈。
云無月輕輕一揮右手，一小段妖力就這樣被送入了。那只偃甲鳥得了這點妖力相助，撲騰了下翅膀，腹部的光亮更甚。
“——小黃，你在想什么？”
偃甲鳥中突然傳出了樂無異的聲音。因為時隔千年，靈力將散，留在偃甲鳥中的聲音已經(jīng)很不清晰，但它還是執(zhí)著地放了出來，就好像，終于等到了傾訴人一般，再不吝嗇自己的淚水。
“……有時候我可真羨慕你，什么都不用想，簡簡單單開開心心……”
“以前我一直不知道，什么叫‘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總覺得日子無窮無盡，會永遠(yuǎn)那樣重復(fù)下去……”
“可是……現(xiàn)在回想起來，去西域的那些時日……當(dāng)真一旦過去，就永不回頭……”
“沒事……我只是……”
“如果直到最后，我都沒能完成師父的囑托……我……怕他會失望……”
“如果他還活著，起碼我還能跟他說，我盡力了，我實在沒有辦法……但是……他連失敗的余地……都沒給我留下……”
“——所以……謝大師他……”岑纓捂住了嘴。
北洛道：“對于謝大師他們來說，沈夜很強。倘若剛才的夢，是曾經(jīng)真實發(fā)生過的事，而沒有我們……”后面的話，北洛見岑纓眼圈紅了，沒有說下去。
“這是當(dāng)年師父給我的那只偃甲鳥……我費了好大工夫，終于把它拆開了。它的心臟上，真的有師父的紋章……如果能早一些看到，該有多好……”
“別怕……我勉強給它填了點靈力，然后又放了塊凝音石進去。所以現(xiàn)在它能動了，只是不如以前靈活……”
“師父……我們很想念你。如果你能聽到的話……如果你能聽到……我真的……很想念你……”
后面的聲音，漸漸帶上了模糊的哽咽。直到過了許久，聲音里的樂無異終于調(diào)整好自己的情緒，再次開口：
“喂，你的主人不見了，快去找到他……然后……留在他身邊，不要再回來了。他一個人，一定覺得又孤單又無聊……你好好陪著他吧……”
“悲夫世間生死，百身莫代，萬劫難贖。”
“謝伯伯的偃甲鳥？你怎么回來了？”
偃甲鳥中留存的聲音至此，徹底播完，原本發(fā)著微微亮光的鳥腹也就此暗下。
“它終其一生，都希望能有什么方法把那個結(jié)局改變，所以哪怕耗盡它的靈體，它也要在休循一遍遍重復(fù)這個夢，”姬軒轅輕輕撫摸著偃甲鳥的鳥首，輕嘆一聲，“能留下這樣的執(zhí)念……不知他們本人是該有多絕望?！?p> “前輩，”岑纓抱著一絲希望地問道，“這個偃甲靈……它還存在嗎？”
姬軒轅眼簾微闔，終究是選擇告訴岑纓真相：“愿望已經(jīng)達(dá)成，它執(zhí)念已消，何況又過了千年之久……夢醒之時，就是消散之時?！?p> 岑纓的眼淚霎時就掉下來了?！八K于解脫了，我，前輩，我……我應(yīng)該高興……”岑纓努力地擦著自己的眼淚，然而不論怎么擦，她的眼淚仍是不斷滑落，無窮無盡。
“想哭就哭吧，硬憋著是想憋出病來么？”北洛煩道，然而他的手落到岑纓的腦袋上，卻變成了安慰的撫摸，“至少……樂無異后來真的成為了大偃師，這點你不比我們要清楚？”
“嗯，”岑纓哽咽著點頭，“我……等離開休循，我把這里發(fā)生的都畫下來，還有烏詔葬歌，這是很重要的史料……”她抹著眼淚翻開畫冊，開始補充記錄休循法陣樞紐周邊的情形。
“我們現(xiàn)在走么？”北洛問道。
“……不……”
姬軒轅抱著偃甲鳥和刀的殘片，走到偃甲鳥原先待的位置，也就是陣眼的離位上，忽然想起來到休循前，他做出的占卜。
“賁，下離上艮……木生于土……”到現(xiàn)在為止，從尋到休循的位置，到進到休循后那遍布的樹根，都在應(yīng)驗當(dāng)時占卜出來的內(nèi)容，可他覺著，這還沒完。他低頭看向手里的偃甲鳥，還有先前蘇給他的葉片?！澳痉巧?？”他喃喃。
又看向因為夢境徹底結(jié)束，而恢復(fù)原狀的休循山洞。死物化靈……遺跡化靈……“土非死？”
“離……也屬火？”
“——北洛，叫你那幾只磷靈在周圍點火，把西北方這一片的白骨和半魂蓮燒一燒?！?p> 姬軒轅瞇起眼睛。
“那里……或許會有我們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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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磷火的燃燒下，西北方的白骨和半魂蓮都化作了灰，而隨著它們的消失，去掉了視線阻礙，四人終于看清了一些東西。
是芽，只有指頭肚大小的芽，零零散散地鋪在地面上。北洛趕忙又喚了幾只小妖出來，將那片地挖開，芽下方的土里，竟然埋藏著好多根斷掉的樹枝，葉子還是青翠的綠色。深埋在土里不見天日，真不知它們是如何存活的。
“莫非……是斷魂草……矩木枝？”姬軒轅猜道，“先前依賴神農(nóng)神血……后來融合了心魔魔氣……落入休循后為了生存就寄生于半魂蓮之上、汲取半魂蓮的靈力……”
他有些激動，說的越來越快：“這么多半魂蓮，即便是支撐休循的法陣，我們已經(jīng)到了蓮海中卻完全不受影響——因為半魂蓮其余的靈力都在與它做抗?fàn)帲。 ?p> “我們真的找到了克制半魂蓮的東西！”
聽到如此大的喜訊，岑纓徹底忘了流淚，露出大大的笑容：“這樣就算有再多的天星盡搖也不怕了！只要有它在，半魂蓮的靈力就會失效！我們要快點帶回去告訴凌道長他們！”
北洛道：“不著急高興，總要先試過才能下定論。萬一它只能在休循克制半魂蓮該怎么辦？”
“那我們就研究它、培育它，總能找到辦法讓它在別的地方存活下來！”岑纓一握拳?？吹结t恢復(fù)了活力，姬軒轅和北洛欣慰地對視一眼。
“走吧，”北洛喚道，“我們跟這個叫休循的地方糾纏得夠久了，還有正事要做呢！”
“哦。”岑纓收起畫冊，走向北洛；北洛再度變回原型。“如果劉兄在這里，肯定就要嚷嚷著把這里發(fā)生的事寫成話本了，”岑纓眼珠一轉(zhuǎn)，“唔……《西域夢仙記》？”
“怎么不叫《休循南柯傳》？”北洛哼道，“不是夢就是樹，古今一南柯么?！?p> 姬軒轅笑道：“不過那位劉兄寫的話本確實很有趣，或許真的可以把這里的事告訴他，寫成新的話本?！?p> “對啊前輩！劉兄文筆特別好，想象的內(nèi)容寫的像真的一樣，好精彩的！”
“哪里有趣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