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央不敢大意,四處搜羅的怪物,丑陋不堪入目的面孔上全是堅決,在黑暗中張開慘白的瞳孔,似乎要把那位入侵的修士揪出來,狠狠撕裂他。
它們怪叫著,人形怪物時常因為相撞而爆發(fā)慘烈的撕裂斗爭,意外地為程央的潛入在某種程度上提供了便利。
那位先于程央潛入的修士這時候竟然也很沉穩(wěn),沒有暴露他自己;程央對他十分感興趣,因為那陣光是驟然亮起驟然消失,并看不出修士的個人風格,無法判定到底是齊鱗那群人先到,還是月照這片土地上的存活修士。
但是冷凝山十分大,光是星塔下面的宮殿群便很寬,加上建筑倒塌后,地形變得雜亂艱險,程央一直沿著廢墟的暗角小心穿行。
他置身其中,已有幾分摸清楚那塔頂流瀉下來的靈性間隙,揪準時機在那瞬間的間隙中迅速換地方。
那未知名的“東西”似乎很不喜歡氣味,整個域越接近觀星塔塔身的地方,味道便被猛然抽離,只剩下那清冷孤寂的靈性,無聲觸摸著底下的每一個人。
越是距離塔越近,異形的怪物越發(fā)少了,縱然有那么幾只,也是懶懶地趴在地上,或吸附在墻上,靜靜沉睡。
人形怪物也相比前面那些隨意長長的看起來容易接受多了,五官雖偶有畸形,整體看起來似乎又從妖窟地獄回到人間;兩下相比,居然覺得內(nèi)環(huán)的怪物有些賞心悅目起來。
果然美丑還是需要對比出來的。
走近了才發(fā)覺整座星塔不像外圍看起來那樣死氣沉沉。在那股靈性的沖刷下,棲息在塔身上的骨翅怪獸會分泌一些如同銀沙的分泌物,順著塔身往下流入一個個預先挖好的槽道上,不知流向什么地方。
程央截留一點,那些分泌物在容器里面流動,銀輝閃動,上面靈氣流轉(zhuǎn),下面銀沙流閃,說不出的好看。
與整個境域格調(diào)十分相違的是,這靈氣太純凈了,似乎是正統(tǒng)道修的行靈法,甚至那絲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又涌上程央的心頭,只是這感覺太過微妙飄忽,一時令他無法抓住瞬間飄逝的靈感。
隨著時間的推移,外圍的騷動也漸漸停息,除了戒嚴加深,整個黑色領(lǐng)域倒是恢復了新的平靜。
星塔上面的“東西”期間曾經(jīng)離開過,那股靈性有幾瞬的抽離,隨之抽離,整個域里交雜的氣息變得躁動復雜,程央趁機打開靈識界,迅速掃了一次整片地域。
驀地,他感應得到了一股純正熟悉的靈識沖撞,不禁心頭一喜,居然是齊鱗,齊鱗也發(fā)現(xiàn)了他,但是那塔頂?shù)母呶粴庀⒅匦職w位,兩人來不及交流位置,靈識沖撞便停止了。
冷清的靈性再次從塔頂蔓延輻射,迅速接管整片冷凝山的領(lǐng)域。
程央舉步要走,準備沿著方才的模糊感應跟齊鱗匯合。當那靈性觸過來的時候,電光石火間,程央整個人依靠著藏身處的墻邊一僵,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無物,很快深藏深處的記憶一下涌過來,漫過了他。
這股熟悉感——
他忍不住顫抖,雙手緊緊捏起,抬頭一直望著塔頂。那塔頂?shù)摹皷|西”似乎也意識到他在窺探,強烈的靈性洶涌席卷,要鎖定他。程央趕緊壓制自己劇烈起伏的情緒,悄無聲息的重新變換地方。
層層疊疊的黑暗結(jié)界籠罩在觀星塔底下,程央摸索著兩人感應的地方,因為法域干擾,位置偏差過大了,齊鱗并在附近的位置,或許他剛剛在。
前面應該是月照大陣原先的聯(lián)結(jié)陣點,只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失去了作用,只留下地下一道道深幽幽的洞口,洞口周邊繪滿了扭曲的符號,初初看上去,恍似跳舞的小黑影——太古原始象征符文。
程央用眼神描繪一遍,已知道是禁錮用的法陣。這久遠原始的描繪法術(shù),多見于元祖時代,邪祟崇拜修士最喜歡用的禁錮法陣符文繪法,充滿了原始的扭曲邪異感,多用于邪祟儀式獻祭和污染封印。
月照大陣某種程度上,說是上古神物也可以,自然有神物的神性與神圣,如果刻意用各種褻瀆的儀式去侵染,神性會掉落,慢慢大陣轉(zhuǎn)化失效……
這些未知名的存在便是用這些辦法慢慢侵染月照大陣的嗎?
一股不知從何而起的憤怒涌上程央的心頭,他再次仰頭看向塔頂,那上面的人……姑且稱之為人吧,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背叛了自己心中的理想,變成站在他對立面的人物?
藏頭露尾,一直藏身暗處,行事鬼祟,喜好黑暗……南疆探險……一陣陣暈眩沖擊著程央,他深知自己不能在這里太過于情緒激動,但是他怎么也忍不住,一遍遍在腦子里面回想過去。
他不是那種冷情冷性的修士,也從不認為自己十分能耐。如果攸關(guān)他身邊視為親人的人,他無法做到其他高位修士的冷靜自持;自打進入月照以來,處處受情緒影響,其實已經(jīng)十分失格,特別是阿夕燈火熄滅的那陣子,他失魂落魄,數(shù)次陷入困境無法及時自救,如果不是有林正全,他只怕會更慘。
好不容易他慢慢走出了那陣黑暗的日子,為什么,為什么現(xiàn)實總是這樣突如其來的打擊他?總是要往他內(nèi)心最柔軟的地方捅上幾刀才放心呢?
前路突然變得雜亂模糊,程央亂糟糟地想著心事。
如果阿夕是他養(yǎng)過的小孩血緣最親近的人,那塔上的,便是他最初對世間的悸動。他初初接手行走之職,前往藏秋宮的路上,在冰雪天氣里發(fā)現(xiàn)了躺在血泊中的小孩。
那漫天的風雪中,小孩黑亮如暗夜星辰的眼水氤氳地望著他,親人尸骨就在旁邊的風雪之下掩埋,血漫染了一地,也染了孩子一身。
他探查周圍,并未查到孩子的父母為什么會血流一地的死去,孩子卻安然無恙。他那時候滿心滿意都被那雙純凈的眼睛打動了,抱起了血泊中的孩子,決定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養(yǎng)育長大。
小孩子的天真純粹如同世上最美好的饋贈,給予他柔軟的內(nèi)心最輕柔的撫慰,他如同天下所有初為人父母的人一樣,對第一個孩子總是傾盡所能,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奉上,說要往東,便絕不往西,怕孩子寂寞,他開始收了后面的弟子。但,第一個總是有著無法比擬的意義,所以當孩子在海域失蹤的時候,他心頭劇痛之后,變得空空木然,瘋狂的尋找?guī)缀跻颜S虻暮Q康米锕饬?,但,找不到了,那盞燈火,滅了……
他這幾百年來,一直嘴硬不肯承認那孩子死去的事實,一個孩子一個孩子地養(yǎng),想要找回最初那份冷卻的溫熱。但,別的人始終不是最初的人,意義再也不同了。所以他這樣心軟的人可以因為秦晴說要斷絕關(guān)系,便也變得冷硬不再挽留;就連阿夕……有著幾分血緣,也終究沒有越過他心底封存的那份瘋狂。
程熠……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