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來,便是太子殿下來府上提親,慕時卿選了一件紫色的衣衫,淡淡的紫色,像是把傍晚時分天邊紫色的云霞披在了身上。
慕娉婷身著一襲妃紅色的衣衫,微微笑著,她想無論如何面對太子殿下,總歸是要笑著的。
太子殿下走了進來,雖說面上是溫和的笑容,可那笑容落在慕時卿的眼中,她總覺得有什么不一樣了,就要有什么東西被他封閉起來,被他用面上一貫的溫和笑容掩飾起來,甚至她覺得他好像要這樣隱藏一輩子,再也不把他暴露出來了。
太子殿下走了過來,從在陽光里走了過來,她與姐姐站在一處,等著他走過來,他走到她面前的一尺天地里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從懷中取出一塊佩玉,那佩玉迎著陽光是那么地通透晶瑩,慕娉婷看到那塊佩玉時只覺得那是天下間難得的一塊美玉。
可慕時卿看到那塊佩玉的時候卻莫名地覺得那是那是一堆的淚水,不知道為什么越看越悲傷。
他從陽光那里走來,捧著那塊像眼淚一樣晶瑩的佩玉,他走向她的那一刻,她的心里忽然就升起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她覺得他走向她,是為了很好地錯過她。
她很怕心中突然涌現(xiàn)出來的這個念頭,可是下一刻這個念頭真的成真了。
他將那塊佩玉在她眼前滑過,滑過的時候一切都變得很漫長,而后他把這塊佩玉遞到了姐姐手里。
姐姐眼中有驚訝,但更多的是欣喜。
那一刻,她好想質(zhì)問他,為什么,他那么信誓旦旦地說自己是她心中唯一愛著的女子,那么信誓旦旦地說他一定會認出她,為什么還是認錯了?
又或者,他并沒有那么愛她?
她很想告訴他,那日在涼亭處穿著一襲紫衣彈琴的女子是她,可是看到姐姐臉上欣喜的笑容,她的話便有些難以說出口,再看到他那般溫和地向姐姐笑著,她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了。
那日涼亭處,與她交談的公子,那日信誓旦旦地說一見鐘情,深愛她的男子,如今卻沒有能夠認出她。
她之前還滿心糾結(jié)著要不要把他讓給姐姐,要不要告訴他其實姐姐也很喜歡他,一邊糾結(jié),她又一邊期待著,自己接下來與他生活的樣子,她會與他坐在涼亭之中閑話歲月,看池中開了又落,落了又開的荷花。
她想好了,這輩子都會陪著他,她愿意放下兵書,放下刀劍,然后走入庭院里,困在那處涼亭之中,只要那里有他。
可他選錯了人,從此刻起,他會把對她全部的愛都錯付給姐姐,那樣也好吧,畢竟姐姐那么愛他,而他也沒有那么愛自己。
她轉(zhuǎn)身離去,不忍再多看他一眼,只怕自己停下一步就會舍不得。
他把佩玉交給慕娉婷的手在她離開的那一刻收了回來,然后那塊佩玉重又被他貼身收進了懷中。
他對慕娉婷說:“慕小姐,本宮帶了其它東西作為聘禮,父皇母后已為我們定下了良辰吉日,就在三日之后,屆時,你便是本宮的太子妃?!?p> 慕娉婷看著他把那塊佩玉收進懷中,忽然涌過一個念頭,太子殿下或許不是認錯了人,他拿出那塊佩玉只是希望能夠讓慕時卿看見,只是希望慕時卿能夠看一眼,看一眼即將要被他收起來,藏起來,安放起來,再不讓人知道,再不讓人看出一點端倪的深情,那深情是屬于慕時卿,縱使他再不能把這份深情對慕時卿說出口。
她不想問的,她也想將錯就錯下去,她說服自己,太子殿下只是因為沒有那么愛慕時卿,所以認錯了人,所以她還是有機會的,可是她還是問出了口,她道:“太子殿下為何娶我為妻?”
太子殿下溫柔地笑著,可是她看著他的笑,覺得那笑好似是被他端出來的,他端得習(xí)慣了,所以笑得那么自然,可是那自然的笑容下面好似隱藏下去了自己真實的情緒。
太子殿下說:“因為你便是那日在涼亭處彈琴的女子。”
她聽到這個答案不由地笑了,果然太子殿下是沒有那么喜歡慕時卿的,她還是有機會的,她日后一定好好做好他的太子妃,一定好好做好他的妻子,成為他心中最愛的女子。
太子殿下轉(zhuǎn)身時,笑容便在一瞬間收了起來,他一下子收回那端出來的笑容時,唇角都有些疲乏的影子,可是他把疲乏的影子也藏在了自己的面具之下,所以看上去不過是溫和的模樣罷了。
他心里的難過一并被他收起來,他知道當(dāng)他選擇慕娉婷的那一刻,此生便不再有機會過上溫暖的日子,日后都是與孤寒為伴了。
那夜,慕娉婷來找了慕時卿,手里端著一壺酒,她笑得溫婉大方,慕時卿收斂起臉上的悲傷,勉強勾出一個笑容迎了上去,道:“姐姐,你怎么來了,你不生我的氣了嗎?”
慕娉婷溫柔地說道:“我的傻妹妹,哪有姐妹之間會一直慪氣下去的,那日是姐姐不對,姐姐話說重了,姐姐在這里跟妹妹道個歉,三日后,太子殿下便要與我大婚了,日后,姐姐便要住進東宮里了,咱們姐妹見面的機會便會少了很多,不過妹妹放心,姐姐一定央求太子殿下讓我們姐妹時常能夠聚一聚,說說話也是好的?!?p> 慕時卿笑得勉強,她素來不是能隱藏情緒的人,可是她的話卻是真心的,她說:“我就說天下間的男子哪有不愛姐姐這樣的美人的,姐姐生得美貌,性子又溫婉賢惠,太子殿下最后選擇的就應(yīng)當(dāng)是姐姐的,姐姐一定會做好太子妃的?!?p> 慕娉婷打開那壺酒,給慕時卿倒了一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她說:“其實也不全是如此,多半是因為妹妹在涼亭彈琴遇見了太子?!?p> 慕時卿訝然,道:“因為我?”
慕娉婷笑道:“是啊,若不是妹妹在涼亭彈琴遇見太子,太子看上了妹妹,然后將彈琴的女子陰差陽錯認成了我,我又豈能成為太子妃呢?”
慕時卿臉上的笑再也勉強不出來了,她的聲音很低很低,幾乎要低到塵埃里面去,她問:“姐姐說得是真的嗎?”
慕娉婷笑著說:“是啊,今日我還特意問了太子殿下,我問他,為什么選我,太子殿下說因為我便是那日在涼亭處彈琴的女子?!?p> 慕時卿又問了一遍,“姐姐所言真的是真的嗎?”
慕娉婷斂了笑,認真地看著她,挑了挑柳葉眉,道:“自然是真的,妹妹啊,多虧你遇見了太子殿下,這才為我做了嫁衣??!這便是你送給姐姐最好的新婚禮物了?!?p> 慕時卿不說話了,她像是一個隨時要損壞的木偶,她訥訥地望著姐姐擺在她面前的酒杯。
這是她們姐妹第一次喝酒,從前,她們兩個人說,若是彼此之中有一個人出嫁了,無論是誰出嫁,另一個人必得端來一壺酒與她一同慶賀,然后一起喝得酩酊大醉,可現(xiàn)在是姐姐為她端了酒,然后卻是她要賀姐姐嫁給自己的心上人,然后賀自己失去今生鐘情的那個男子。
慕娉婷先干了一杯酒,對慕時卿說:“所以我希望妹妹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情?!?p> 慕時卿聽見自己麻木地開口,“不知道姐姐希望我答應(yīng)你什么事情?!?p> 慕娉婷用一種很古怪的神情看著她,那是慕時卿從未在姐姐臉上見過的神情,她忽然覺得姐姐是真的與從前不一樣了。
姐姐跟她說,那語氣很溫柔,可又帶著威脅的意味,若是要形容,那應(yīng)該是溫柔且強硬地威脅,像是蛇向你吐著信子,眨著純良無害的眼睛,可是若是你不答應(yīng),她下一秒便會對你吐露出毒牙,用她的毒牙貫穿你的皮肉。
她說:“我希望妹妹能夠永遠不要告訴太子你才是那日在涼亭處彈琴的人?!?p> 慕時卿不想看見姐姐在她面前露出猙獰的表情,她也知道她除了答應(yīng)也別無選擇,因為太子既然來下了聘禮,那便表明此事已稟告圣聽,就差昭告天下,慕家長女慕娉婷就是未來的太子妃。
她便是說了,又能如何呢?一切早已無法挽回了。
她點點頭,說:“好。”
慕娉婷仔細瞧了瞧她的神色,她看著自己這個妹妹長大的,知道她此刻沒有在說謊,神色便柔和下來,她溫柔地勸慰道:“妹妹,姐姐知道你才是那日在涼亭處彈琴的人,可是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太子殿下已經(jīng)認定了是我,我也沒有在太子殿下說出口的時候反駁太子殿下,現(xiàn)下若是去找太子殿下說了,便是欺君之罪了,這罪名如此之大,姐姐如何承擔(dān)得起呢?說不定還會讓圣上遷怒慕家,姐姐也是為了妹妹和慕家好?。 ?p> 慕時卿呆愣著聽她繼續(xù)說,慕娉婷換了一副無奈的神情,“這些都是天意啊,妹妹你也不要太過傷心了,姐姐知道你心里委屈,姐姐日后一定會為妹妹尋個好人家的?!?p> 說完這些話,慕娉婷最后哀嘆了幾聲,便轉(zhuǎn)身離去了。
留下一壺酒和訥訥地坐在原處的慕時卿。
良久,桃花精都覺得慕時卿不會動了,慕時卿卻在此刻端起那壺酒,一飲而盡,桃花精想那是慕時卿第一次喝酒,怎能喝得這樣猛,怕是身體會受不了的。
果見慕時卿不一會兒便醉了,她搖搖晃晃地走到自己這處來,依靠在自己的樹干上,桃花精感覺到冰冷的液體滑過她的樹皮。
好歹是日日都為她澆水施肥,每夜都祈禱著她能開花的人,雖說她并不喜歡那肥料的味道,左右心里也是感激慕時卿的,左右也是覺得慕時卿與她有緣的,誰讓慕時卿覺得她開的花便是她命里的桃花呢?
慕時卿都這樣想了,那便是她開的花替她引來了她命中注定要愛上的那個人——太子殿下,那么此事她自然是要負責(zé)的,她想了想,覺得自己比凡人還是高明一些的,那不妨便安慰安慰慕時卿吧。
她將樹皮變得柔軟了些,讓慕時卿靠著能舒服些,慕時卿就那樣依靠著她,哭了很久,就在她以為慕時卿哭累了,睡著了的時候,慕時卿忽然開了口,說:“我愛你?!?p> 桃花精想,到底什么是愛情呢?能讓人那樣奮不顧身,哪怕會這樣難過,她很想懂,因為這樣便能懂得凡人的心思,便能成為凡人,真正地在人世間走一遭,而不是游弋在凡塵中,不知何處是歸處了。
她想開一次花,在尋到那個她命中注定的人的時候,她想為那個人開一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