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一 旮旯
街坊鬧市,一派老BJ日常街景,賣麻花的推三輪車的,應(yīng)有盡有;CBD內(nèi)白領(lǐng)手提公文包邊趕路邊打電話,風(fēng)馳電掣。末了,還有一種空間存在于BJ,這種空間叫做旮旯巷子。
許多老屋子不及時拆掉,電線纏繞于木柱上形成一團亂麻糾纏不清,垃圾桶還是帶有鐵皮蓋子的舊時樣款,黑色塑料袋堆積在一起,垃圾桶內(nèi)沒地擺了就擱地上,蔬果殘渣滿溢出的酸臭引來幾只蠅,朱紅色的復(fù)眼饑渴地打望四周。
鞋子碾壓過散落一地的報紙,頓幾秒,另一只鞋復(fù)而跟了上去,離開報紙的一剎那狂風(fēng)卷起,不知日期的舊報紙打著彎兒呼嘯地往巷子盡頭拋去,一彎更比一彎高,翻過老而厚重的磚墻。
那個男人。
他的兜帽為臉部輪廓增添幾分陰影,深灰色的磚墻以及磚墻上防盜的鐵絲網(wǎng)猙獰旋繞,鴉鳴起,宣告噩耗將臨,嘶啞嗓音翩飛而去,恰好從男人頭頂上掠過,為男人出現(xiàn)的畫面多了幾分濃厚的色彩。
“聽見了嗎,是鴉?!?p> 一個光頭佬倚坐在巷子轉(zhuǎn)角處,背后有幾個相似風(fēng)格的小弟陪坐著。他吸了口煙,自嘲般地笑,眼見兜帽男人離他越來越近,直至被他籠罩下的陰影完全覆蓋。光頭佬不為所迫,再次吸煙,第二次的煙抽得更為倉促,心底想法設(shè)法要去壓制住指尖的哆嗦。
光頭佬憤憤地別過臉,略微顫抖著手,將煙嘴遠離干燥起皮的嘴唇。
雪原迷彩沖鋒衣上雄偉壯麗的雪山暗紋連綿起伏,以深藍灰色調(diào)為主,幽幽山巒中間幾朵充滿國畫色彩的云,顯得仙境猶存,整個圖案的一角,能看到一只飛躍的鶴正凌空展翅奔向雪山,長喙黑翅,鮮艷的紅燃燒在顱蓋骨上。
他蹲下來,一雙眼睛如狼般銳利,不失沉著,眼底下風(fēng)云暗涌,波云詭譎,似雄獅扭動腰肢鉆出棘刺縱橫的野灌叢,漸而暴露獸性,獅吼處萬物跪伏,萬木震顫,抖落一望無際的綠,落葉聲浪濤般一層接一層越涌越兇,漫地皆為颯然之音。
“幫我找一個人。”陳甘聃丟下一張沖印。
沖印模糊非常,是相機相距幾十米外偷拍到的。光頭佬向下瞥了幾眼,頭都懶得低下去瞧,不屑、輕蔑混雜其中。他眼珠子頗小,閃著狡黠諂媚的光,瞥完沖印,只有一條縫大小的眼便直視打量起陳甘聃,中指食指夾著煙湊近唇,緩緩將煙吐到陳甘聃的臉上。
意為,滾。
煙霧繚繞出于陳甘聃,他的五官若隱若現(xiàn)。
幾乎是一瞬間,沒有人意識到陳甘聃是怎么出手的,他出手太快了。
“血!是血——折騰的五脊六獸地(BJ土話),干!”
小弟們休憩的地中央突然間就倒下了個老大,其中一個想伸手去扶,卻被陳甘聃可怖壓抑的氣場震退了,形成黑白兩景,周遭是不知所措的黑,他們掙扎著要去幫助光頭佬,中間是慘白的白,光頭佬像是早就預(yù)料到會有這樣的結(jié)局,陳甘聃死死揪著他的衣領(lǐng)往喉口上方勒,血跡越積越多,血信子沿嘴角一路蔓延在脊背下匯聚成血河。光頭佬就躺在自己一灘血上放肆地大笑,露出空缺的門牙洞,兩顆都在兩年前,同樣的姿勢,被陳甘聃摁在地上磕飛了。
“你笑什么?”
光頭佬擠出一條眼縫子,黃牙吐出,用盡全力去嘲諷這個高高在上的人——至少現(xiàn)在是騎在他身上舉起只拳遲遲不落,衣領(lǐng)勒得將要窒息了,他現(xiàn)在每講一個字都像是被割喉般,有破爛大風(fēng)琴聲的撕裂感,漏風(fēng)哽咽,他是個將死之人,命掌握在陳甘聃手里。
“你不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光頭佬含血劇烈顫抖,癲狂笑聲徘徊在巷子縈繞不散,凄厲得像喪夫的嫠婦。
鴉鳴貫穿長空,小弟下意識往巷口看有無路人,誰知被迎面沖撞的疾風(fēng)攜帶的沙礫糊住了眼。疾風(fēng)呼嘯,無形的刀刺破死寂,刮過陳甘聃已然罩上的兜帽,使其竟甚為乖戾地服帖落下,沖鋒衣倒是被吹得颯颯作響。塵??窬?,仿若沙塵暴肆虐。
陳甘聃卻直直盯著自己膝下之人。
眼神轉(zhuǎn)換為一種不可為人知的悲和憐憫。
手霎時松開衣領(lǐng),紅痕展露在脖頸處,光頭佬痛苦地蜷縮成蛹,從肺里咳出血漬。
陳甘聃又遞給一張沖印,不是任由沖印飛到光頭佬的腳邊,而是端端正正遞給他。沖印上的女孩眉清目秀,在自己的車旁渾身警惕望著發(fā)動機,網(wǎng)紅臉沒一絲缺點,這女孩還有靈動的生氣,有一顆躁動的活躍的靈魂。
那個光頭佬本就在咳血,看到?jīng)_印后,猝不及防地縮小了瞳孔,硬生生僵持在原地,愣住。
“我把徐子卿現(xiàn)在信息告訴你,你告訴我,剛剛照片上男人的背景來歷?!标惛蜀趵淅涞卣f,“這是最后一次機會,十秒后你不同意,一切話當(dāng)我沒說。”
“等一下?!?p> 陳甘聃挑起眉。
光頭佬神情肅穆,沒有神經(jīng)質(zhì)的癲癇。
“我答應(yīng)你?!?p> 原處,第一張沖印上落下塑料紙皮,塑料紙皮又因質(zhì)量小被風(fēng)刮得老遠。塑料紙皮原本遮住的男人的臉,愈發(fā)清晰。他鼻梁上頂著一副黑色墨鏡,出入于一輛高級轎車,這時他剛好還未進車。身后應(yīng)是某處府邸,綠化打理得不錯,黃花冒出花蕊,點綴其間。
「天黑戴墨鏡,你有病?!褂谕贽庇没浾Z吐槽。
制服、墨鏡。
一如兩兄妹出現(xiàn)在自己宿舍時的形象。
陳甘聃在臺燈下搜索到這照片時,手指電觸般顫了會。
不要。
千萬不要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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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鐵板門極不顯眼,向下走約莫二十米深才有像樣的夜店擺設(shè)。侍從領(lǐng)陳甘聃到了這兒后,替他開門。這門隔音不錯,離它非常近,甚至于把耳朵貼在門面上才能聽出里面冰山一角的音樂炸裂聲。沒有什么綠植,簡簡單單雙開門,黑色膠皮門框,材質(zhì)說不上的白色類似鋼化板樣兒的門面,一塵不染被打掃得像新安的一樣。要不是地上的幾點金粉和彩帶,以及搖搖欲墜的短裙女郎提著啤酒瓶,看上去就是寫字樓里安分的某個單位。
如雷炸耳,音響播放超重低音。鋼管,鐳射燈,香水,酒氣。
脫衣舞男俱樂部。
陳甘聃信步行走,穿過扭捏依偎在一起的男男女女。他換了身黑衣服,在本身處于黑暗的俱樂部恍若魑魅,走得慢無聲息。吧臺前,金發(fā)束成馬尾的女人與女同伴嬉笑,中間有一名舞男,頸間綁著精巧的情趣領(lǐng)帶,頭發(fā)由發(fā)膠向后梳去,舞男的胸大肌上有明顯的女人啄上去的吻痕。
他停在金發(fā)女人的身后,完全不避諱自己身份不明會不會引來女性的疑懼。
金發(fā)女人胸脯呼之欲出,她欠著手勾了勾陳甘聃,陳甘聃倒也配合地微笑迎了過去,香奈兒香水味縈繞于發(fā)絲,是個男人都會難忘。未等陳甘聃有所動作,金發(fā)女人便欺身上去撫摸他的胸肌,在他右臉頰啵了一口。
手感太棒了。
也是趁這個時候,陳甘聃對著女人耳旁呢喃:“那么年輕的蛇頭,可不好找?!?p> 雖是酒后,金發(fā)女人意識照樣清醒,反射弧飛快折了回來,不甘示弱地低聲回應(yīng)道:“是光頭出賣我的?”
“嗯?!标惛蜀鯚o辜地聳聳肩,像是事不由己。
女人身著豹紋抹胸裙,微抬起下頜,擺明身份地位,旁邊的舞男意會自己的失寵,尷尬犯上只得訕笑退下。吧臺后的酒保叮鈴啷當(dāng)調(diào)制雞尾酒,色澤斑斕艷麗晃晃若毒酒,女人飲了大半,報復(fù)性地故意砸響了玻璃,女同伴們都唬住了。
她咬牙切齒,被人抓住把柄的滋味并不好受。
“你想換什么條件?”無非是報警捉拿歸案,女人有的是背景,她逃了那么多年還沒點摸清套路就不配冠上“綠瘦蛇”這個稱號了,她對陳甘聃感興趣,所以多問幾句。
“你偷渡了不該偷渡的人,這個人叫于為?!标惛蜀蹰L話短說,非常淡定,“我現(xiàn)在需要知道于為當(dāng)時的所有線路和你知道他的背景。”
“于為?”綠瘦蛇瞇起眼,狹長的眼線和猩紅色的半截式眼影讓人逃脫不了她熾熱的視線,都會情不自禁跟隨她仿佛有感情的眸子,“你得說幾年前?!?p> 于完薇小升初,于為離開她,名義上去香港念大學(xué),實際不知所蹤。
陳甘聃報上年份。
記憶檢索,綠瘦蛇憶起來什么個東西,本來慵懶靠坐在吧臺的脊背漸漸挺直,簡直是為嬌媚地喊了聲“啊”,表情變?yōu)橥嫖叮t唇上揚。
“于為可是個騷男人。”綠瘦蛇桀桀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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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酒店返回宿舍,一個下午,于完薇都在伏桌打教案,鼠標(biāo)一擊一擊,按鍵鍵帽摁下彈起,機械化地維持了三個小時動作,肌肉不免酸痛。她簡單做了個拉伸,想起昨晚的事,老臉一紅。
手機嗡嗡作響,于完薇通過鎖屏界面看到了熊志凱給她發(fā)的微信。
「老師!你和你男朋友什么時候過來?我給你倆準備了禮物!」
于完薇單手敲手機回復(fù),另一只手不想動擱一邊休息,對待熊志凱不需要太認真。
「明天?!?p> 熊志凱:「你不好奇一下我給你倆準備了啥禮物嗎?」
于完薇:「no。」
熊志凱:「我擁有了A大夏令營的資格!」
能有幸參加A大高考夏令營,是一個學(xué)生至高無上的榮譽。高考夏令營跟研究生夏令營不大一樣,能進高考夏令營基本這高校神府是踏進去一半了,校長親自接見。于完薇沒資格,她是厚積薄發(fā)考上A大的;陳甘聃倒參加過夏令營,不過是寒期。夏令營分兩期,暑期寒期。暑期選中的學(xué)員比寒期的質(zhì)量更高。熊志凱比當(dāng)年的陳甘聃還厲害,成為佼佼者之一。
于完薇:「真的假的?!恭喜你?。 ?p> 熊志凱:「你別提,我媽忒忒忒高興!各種探親走訪報喜好像我已經(jīng)考完高考一樣,八棟之外的張大媽都知道這事兒。當(dāng)然,我也有實體的禮物要送給你們。(eomoji/得意)」
于完薇:「不要太貴啊,太貴不收?!?p> 熊志凱:「哎呀,我獎學(xué)金買的,不是花我媽的?!?p> 于完薇:「送書簽就噠啦。(粵語:可以)」
熊志凱:「我什么個孤寒鬼啊送一張紙?」
咚、咚。
于完薇挺喜歡跟熊志凱拌嘴皮子,熊志凱又爭氣,沒讓她失望,所以這么個消息轟炸下來于完薇心情特別好,起身開門內(nèi)心都是鮮花燦爛的。
門吱呀打開,入眼簾的是跟她有一面之緣的徐子卿。
她手里捏著于完薇的工作證,面帶踟躕。
“你、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