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六 雙雄 下
保安室旁。
磚墻深紅,磚磚相連接的縫隙像走不出去的迷宮,有螞蟻在其中左藏右藏,離開了翟堯的視線,翟堯就不再跟蹤螞蟻走過的蹤跡。電話那端依舊是忙音,他很有耐心地踱著步子,趁無聊的間隙偶爾瞧瞧磚墻上的擺飾。
一塊掛著的白板,上面是射擊俱樂部的員工考勤表,測試模擬槍支彈藥、保養(yǎng)槍械的各種工作都是由專人來維護的。翟堯簡單掃幾眼,沒怎么看,專心等待電話接通。
“喂?”
電話通了。
“爸?!?p> 翟堯邊談及于完薇的處境,邊將注意力放在了白板上,員工的模樣,尖嘴猴腮的、方臉國臉的他都極其平淡地略過完。
“嗯。好,等會?……京AG6……好我記住了。”
中間有一張照片,翟堯粗略看過,遂又定睛細望。
那個面孔,他的記憶里出現雪花狀的亂碼。
印象里他見到過。
只不過此人眼神與之前印象里的變了。
柔和、深邃,眼底有一望無際的大海,包容萬物。
他的胡茬并未除掉,面容卻神采奕奕。
翟堯不禁微微張開了口,震驚,條件反射性地往后退了兩步,如同見鬼一樣死死盯著那張照片。
——孟遠樊。
照片之下,清晰的三個大字印證了翟堯的記憶點是正確的。
用油性筆草草寫上的三個字,是每天俱樂部值勤人會修改的。
他沒有坐牢?他怎么會在這?
翟堯清晰記得,警察局里頭白熾燈通亮,那天他步履堅定,步伐間腳踏聲洪亮,剛剛打完球,甚至球衣都沒來得及換下,他在找于完薇,警察告訴他于完薇在醫(yī)院,正準備走,他突然來了興致看一會兇手,隔著單向玻璃他隨意地看過去。
孟遠樊十指合一,焦躁地坐著,眼神躲閃慌亂,十足的瘋子面孔。
翟堯面無表情地看了五分鐘,興味索然,問了瘋子劫持的緣由,便開車駛往醫(yī)院了。
其間,孟遠樊瞥向單向玻璃,雙眼如同豺狼,要把玻璃外的人撕裂。血絲密布渾濁的眼球。
翟堯始終平靜,毫不畏懼地將這些眼神收入囊下。
他淡的不可思議。
“喂?堯?你聽得到我說話嗎?”父親的聲音在耳邊回蕩,拉回了思緒。翟堯倒吸了口冷氣,反應過來,連聲應話說已經清楚了,他急切關掉手機。
此時,張酒重正好從保安室里出來,跟翟堯打招呼。射擊俱樂部的人,包括豐老師,都認識翟堯。他先前跟于完薇經常結伴而來參加射擊競賽。
“老酒!”翟堯立馬叫住抽煙的張酒重。
“啥事???”張酒重從聚攏著的一小簇火光中抬起頭來。
“你認識這個人么?”翟堯用手機敲著孟遠樊的照片,嚴肅地問。
張酒重瞇起眼睛端詳了幾眼,歪了歪腦袋,脫口而出:“認識啊?!?p> “樊哥嘛,在俱樂部干了好幾年了,天天來上班……你看,在你后面呢?!睆埦浦爻詧蛏砗竺偷卣辛苏惺?,將煙嘴取下,興奮地大叫,“樊哥!打牌嗎?來把升級啊?”
一個中年男音接應響起,距離相隔甚遠,卻中氣十足聽得格外清晰:“打啊——等會別輸到底褲都沒有,別賴賬啊!”
翟堯回頭。
孟遠樊穿著俱樂部工作制服,和其他的員工一齊趕來。
二人對視,孟遠樊張揚的笑容明顯凝固了。
在翟堯極細的瞳孔里,倒映著孟遠樊僵硬的臉。
轟隆的一聲巨響,主樓發(fā)生爆炸,沖擊波擊碎了墻壁轟出泥灰,震耳欲聾的聲響如同山崩海嘯,地面明顯晃動,像小幅度的地震,翟堯覺得心臟都要被無形的蠻勁給往死了揉,重重錘蕩,耳鳴,長久的耳鳴。再次回過頭時,孟遠樊人不見了,其余的員工都慌起來打電話報警找消防,有的直沖過去主樓。
非死即傷。
空氣中彌漫著的塵埃是死亡的凝膠,禁錮住人的五臟六腑。有什么東西在房間里著火了,熊熊黑煙直竄出窗外。
“他炸得是哪層樓?”翟堯記得俱樂部是有儲藏實彈的地方的,他雖然擔心于完薇的安危,可更擔心最致命的火藥到底有沒有引爆。
之前向來脫線大大咧咧的張酒重神情凝重,他知道翟堯要問什么。望著燃燒的主樓,張酒重煙嘴叼在唇間:“真彈真槍都不在里邊。俱樂部跟軍事基地有合作,真槍實彈只允許收納一定數量,全部保護在地下室里定期上油檢查,警局包括武警偶爾會借用俱樂部的場地進行實戰(zhàn)演練,所以俱樂部會接受部門委托保管真槍實彈,非正式原因不得使用?!?p> “不在主樓,它們都很安全?!?p> 黑煙升空,成為不自然的危險物質,掙開暴戾的獠牙,久久未散。
張酒重為什么那么淡定,因為他覺得,事情很大,慌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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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完薇,你知道你值多少錢嗎?”
“20萬美金?!?p> “20萬美金,于完薇,我要是現在把你賣了,我就發(fā)家致富了?!?p> -
好在,樓梯間各有儲物柜,放置客人的背包。俱樂部要啥啥都沒,張酒重說這里簡直就是男人國,極少女性會出沒在俱樂部,要美女沒美女,唯獨不缺儲物柜。更衣室里有儲物柜,樓梯間里有儲物柜,都是密碼箱雙層防護,頂級結實。
混凝板,也叫作砼。沉沉壓在陳甘聃的身上。
先前掉下的那塊石灰板上方是空心的,原先設計是安感應燈,因其余原因填補上了漏洞,電線也都拆完。很明顯先前爆的炸藥只爆了十分之一,相當于啞炮,卻把石灰板給炸掉了。
如果不是陳甘聃聽到了倒計時,他可能會被混凝土里的鋼筋一把插死。
儲物柜擋住一半混凝土,陽光傾斜下來,小小光影隨時間變化而變化。
不遠處的山腹地帶,有人通過望遠鏡默默觀察,無聲地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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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平受力鋼筋、分布筋、負彎矩鋼筋。
陳甘聃對土木工程有興趣,學過一點。
他現在恨怎么不學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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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可以嗎?你試試,挪,挪……往右?!?p> 于完薇撐起一塊混凝土,讓陳甘聃的左手有空閑。二人冷靜異常,雖心懷緊張,大汗淋漓,仍是一絲不茍?zhí)幚砗媒ㄖ锾蟮膹U墟。陳甘聃最后勉強蹲著不用支撐重物,卻直不起腰來,空間狹窄,他離于完薇近得能聽見對方呼吸。
“什么20萬美金?你之前說的?!钡却仍^程中,于完薇問。
“我聽見有人討論起你,兩個人,說什么,老板的女兒,值20萬美金?!?p> “老板的女兒?”于完薇焦慮起來,眉頭蹙得緊。
于誠輝死了,公司由副手接任。
“我直覺說的是你,回過頭發(fā)現人不見了,監(jiān)控錄像也沒有這兩人的身影,感覺跟幻聽一樣?!标惛蜀醢T癟嘴,干巴巴地說。
于完薇沉默。
她利落脫下上衣,由于位置制約,她所處的空間比陳甘聃的要大,陳甘聃動不了,但她可以動,她將上衣緊緊綁住陳甘聃出血的部位進行簡單止血,至于肩膀處的劃痕,她也沒辦法,看著揪心,血汩汩從傷口里流出,沒腰部傷勢厲害,仍傷勢凌厲。
“疼嗎?”
陳甘聃沒有應話,呼吸沉重。
泥灰沾在他的臉龐之上,較為落魄。
“小事?!弊罱K,陳甘聃草草丟下一句,目光投向角落,他在找可以位置松動逃出去,無奈這樣的打算很快放棄了,混凝板和鋼筋壓得很嚴實,密不透風,而且亂動可能造成二次坍塌,傷害更大。
“那里可以出去?”于完薇順著陳甘聃的視線,發(fā)現角落有一塊支撐點。
“不能,別看了?!标惛蜀跽{整姿勢,大腿彎了彎,有麻痹感。
“把石板挪開呢?”
“那塊地方相當于建筑基坑支撐內力監(jiān)測點,是整個支撐系統(tǒng)中起控制作用的桿件,能支撐一段時間,挪開會失衡?!标惛蜀鯖]手去指引于完薇,簡單用下巴抬了下,當作指示。
“你很懂建筑這一塊?學過爆破工程?”于完薇聽不太懂,仔細觀望所謂的支撐桿件,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
“沒學,常識?!?p> 于完薇轉過頭來白了陳甘聃一眼。
“那現在等人來嗎?”于完薇看向陳甘聃。
“嗯?!?p> “你能撐多久?”
“沒有生命危險,別擔心?!?p> 陳甘聃悠悠然扯出一抹笑,有大孩子的劣玩,不予置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