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貫穿的幻影從中碎裂,碎片像是晶瑩的冰雨四散迸濺。
對峙中的青池沒有絲毫躲避,迎面而來的碎片在觸及她的瞬間融化,如鴻毛一般拂過。
“我允許你從此通過,”幻影已被枯枝貫穿,在碎裂中斷續(xù)地說道?!耙驗榻K有一天,你會回到這里,并且將再次將我殺死……”
“每一次死亡都使你新生……”
它絲毫不在意自身形體的毀滅,因為說過的話語已向她的意識深處扎去,就像那些碎片一樣,冰涼犀利透徹,唯有最接近時才發(fā)現(xiàn)里面隱藏的溫存。
幾滴融化的冰雨從她面上淌下,仿佛是被遺忘的眼淚。
握著枯枝的右手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她又犯下了相同的罪孽。
*
她怔怔地看著陰陽道中忽然徑直的手臂叢林?;糜暗脑捳Z瞬間生效了。這些不生不死的怨靈突然變得無比乖順,遠遠望去仿佛一片白色的珊瑚,在濃郁的冥氣中無害地搖曳著。
幻相散去,但是她的呼喊卻沒有得到絲毫回應(yīng)。
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線就要繃斷。盡管身心俱疲,她在一片陰森的暴怒中回首。青藍的眼仿佛在昏暗中熒熒燃燒。
盡管她并不想承認,但是那個灰色少年倘若真出了事,不論神魔,她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
這股森然的怒意竟然震得正在接近的黑色魔念一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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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她被“少微”搭救過數(shù)次,但這是她最感激他的時刻。青池不敢想象,如果少微沒有出現(xiàn),她的狀態(tài)會向怎樣的深淵滑落。
那個冷硬如石像一般的神祇出現(xiàn)時,仿佛挽住了她內(nèi)心疾速下滑的理性。
她尚且可以自我安慰:零突然消失,一定是預(yù)知到少微的出場。他一定不會有事。
逐漸冷卻的憤怒暴露了軀體上的傷痛,也無法再壓制魔念。用祝枝的碎片釘住了孵化中的墟洞后,全力向她的神祇奔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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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會這樣直視他,與他對話了。
她不僅向他呼喊,還在生死的縫隙上一路狂奔,隕落的星火和怨靈的手臂在兩側(cè)開路。與其說她在被惡鬼追逐,倒不如說她才是惡鬼中領(lǐng)頭的那一個。兇悍,無畏而執(zhí)著,那靈魂仿佛是由發(fā)亮的星塵鑄成。
仿佛是跨越漫長歲月,專為他而到來。
“少微!你來這里做什么!”
奔跑中的人類女孩又喊了一遍。式微終于從凝視中回神。
是啊,她喊的是“少微”,不是他式微。式微不可能成為任何光明和希冀的象征。
也不會擁有任何向往。人們躲避他,因為他總是在路途的終點降下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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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池隱約看到,隨著她的呼喊,那神祇的眼神黯了幾分。
他的語句中仿佛根本沒有“向后”,也根本沒有理會她的警告。在她跑到他身后時,他終于開始了動作。
相比魔族,這位神祇沒有龐大威武的身軀,繁多的手臂或尖利的爪牙。很快她便明白了,他根本不需要這些。
狹窄的冥神道中,她站在他背后,視線幾乎要被他的背影擋住?!吧傥ⅰ蹦L發(fā)半結(jié)在后,明明背影一身漆黑,青池卻仿佛聞到了霜露的氣息。
陰陽道的氣息變化了。這是一種很微妙的變化。與之前青池所見的天雷不同,神祇說出口的語句,竟然直接化為了指令。
“神命真言”雖然是所有術(shù)法的基礎(chǔ),但是青池所見過的人間術(shù)法無不經(jīng)歷了許多能級的損耗,真正輸出的能量和攝入煉化時相比往往有百倍的差距。因此許多體量龐大的術(shù)式,動輒描述天地變色日月無光,不過是靈氣過度支取以補足術(shù)式的緣故。
“少微”的術(shù)式卻完全不同,只是引起了空氣中輕微的顫動。青池感到某種蟬翼般輕巧流過的寒意。
然后他從身邊侍從的手中,拔出了那把漆黑的劍。
黑劍在他手中,絕非一把普通的利器。他沒有做任何虛晃的動作,正中一刺。黑劍的劍氣驟然展開,刺入被釘住的墟團中。
或許是未完全孵化的緣故,墟洞的墟眼沒有打開,因此也無法像往常一樣徹底裂解。
但是這對式微來說都不是問題。他持續(xù)輸送著磅礴精純的劍氣。說是劍氣,卻比任何武器都要尖銳。不久,凝聚的墟團本就不穩(wěn)定的結(jié)構(gòu),也撐不住這樣巨大的力量輸入,從內(nèi)部開始層層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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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池從未見過這樣直接粗暴的除魔方式。墟洞本就能夠吸取物質(zhì),倘若換算成術(shù)式,即使尚未完全孵化,其位階要高于普通的天階神言。因此普通的術(shù)式根本無法奏效。
而這位大爺竟然在和一個墟眼拼術(shù)式的轉(zhuǎn)化能效??她不得不承認,這是最簡單快速的方法,但是稍有差池,施術(shù)者反而會被墟洞吸干。
在黑劍釋放的同時,青池左肩的舊傷像一道高音,痛感穿透全身。這道傷口應(yīng)該早已痊愈了,但突來的卻像昨日一樣清晰。
“您……敢不這么正面懟它嗎?!鼻喑貜娙讨纯?,試圖轉(zhuǎn)移注意力。
被劍氣撐爆的墟團并沒有立刻消失,而是化為一團虛黑的云霧,在陰陽道中漂浮。
“王啊,王啊……”云霧中,仿佛有無數(shù)聲音在祈求念禱,回聲隆隆。
“什么聲音?吵死了?!鼻喑刂庇X仿佛有一隊蜜蜂在嗡嗡。
“我沒說話?!币慌缘氖轿⑼蝗徊逶?。
“大爺,不是在問你。”青池感到一陣虛脫??纯茨前汛髮殑Γ退闼傥l(fā)話了,她敢嫌吵嗎?活膩了她?!斑@些東西……還沒完了?”
雖然她只是在感嘆,式微卻答道?!八鼈兊哪芰啃问揭呀?jīng)終結(jié),但是束縛它們的惡念卻沒有終止。在冥氣充盈之地,死亡的法則和人間完全不同。尤其在陰陽道里,它們會一直這樣徘徊。”
人類的少女輕輕嘆了口氣。她抽出用來開路的燭臺,緩緩從式微身后走出。
這神祇仿佛一尊真正完美無缺的神像,在神龕中看著蒼生掙扎。
青池輕輕吹了一口燭火。
“罪孽的仆從,權(quán)柄使我們相逢?!鄙赖目p隙中,無面的魂鳥在尖嘯。她雙手攥住燭臺的青銅柄?!拔乙銈冸x開;當(dāng)?shù)缆分匦麻_啟,你們念我的名,也可行我的道?!?p> 黑霧中的念禱聲此起彼伏。遠遠地,青池又聽到了又遠及近的狂歡聲。
那幻影中的隊伍又來了。無數(shù)鬼怪圍繞著什么載歌載舞,狂飲高歌。這次她明白,它們一定要去向一個極其恐怖的終點,才會這樣縱情地狂歡。
“去!”她喊道。于是那些黑霧仿佛被看不見的風(fēng)所吹拂,細細地飄向那一片狂歡的隊伍。
它們越靠近那隊伍,竟然一個個從黑霧中分裂,恢復(fù)了個體的特征,成為一個個千奇百怪的影子,毫無隔閡地加入了狂歡,自覺地擁護著什么,向另一條漆黑道路遠去。
就這樣,所有的黑霧都隨著那隊伍去向了另一個空間。有一個瞬間,青池在恍惚的影子中看到了它們簇擁的中心。
鮮紅的花瓣和白骨碎片從那人身旁灑下。在喧騰的歡呼中,所有人都在無知無覺地前進,仿佛完全不知道青池等人的存在。就像他們之中,只有青池能夠看到這一支光怪陸離的隊伍。
直到那人在艷烈的歡慶中突然回首。對視的瞬間仿佛一道熾熱的烙鐵,頓時燒痛了青池的意識。
這是一個警告。
她痛的一個趔趄,于是幻影消失了。昏暗的陰陽道中只剩下她與式微,以及式微背后的一個小劍童。
青池身量不比劍童高出許多。一切安靜下來,她才發(fā)覺,這位劍童木然的面容有些說不出的熟悉。
劍童眉眼黑白分明,長發(fā)整潔地束在腦后,神態(tài)比他的主人更加不近人情,或者說它只是冷眼觀測著一切,與零沒有半點類似。青池晃了晃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最近看人都像是零。
雖然缺乏生氣,卻像是零的清秀翻版。
閃了老腰
今天是黑五,本鴿手卻在咖啡館碼字………………這一章有些伏筆,如果日后有二周目的讀者(??)還請別在評論劇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