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提出的方案給雙方各退了一步。他仿佛并不關(guān)心這件臟兮兮的小屋里會有什么,甚至還嫌惡地皺了皺眉。
青池立刻意識到,作為魔族的柏舟很可能具有和修士不同的甄別方式,判斷出魂煞已經(jīng)離開此處。
于是巡察隊調(diào)試了一個驗?zāi)Я_盤,遞給青池,只要進屋走一圈再取出看結(jié)果即可。
羅盤面上刻畫著許多神秘復(fù)雜的符號,指針上涂朱砂。青池從隊員手上接過羅盤,卻未料這一瞬間指針劇烈抖動起來,幾乎要突破預(yù)警值。
但是當她雙手扶住羅盤之后,指針又回歸正常。只有經(jīng)手的隊員看到了這陣短暫的異變,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
青池捧著羅盤進屋。狹小的室內(nèi)與她離開時一樣雜亂。她按照規(guī)定原地轉(zhuǎn)了三圈,指針一切如常。
屋內(nèi)沒有零的痕跡,她也沒有打開三角柜確認。
她退出棚屋,交還指針。見羅盤毫無動靜,巡察隊也沒有什么可糾纏的,向柏舟告辭后便有序地離去了。
*
青池被帶到書閣內(nèi)柏舟的暗室中。沒想到柏舟所謂的請教,竟是一場暗室的質(zhì)詢。
暗室的氣息令青池不悅。室內(nèi)除了柏舟,還有一位雪顏細鎧的少女。盡管少女生得文氣清麗,但青池的直覺告訴她,這是一位具有極大權(quán)限的靈使,令她想到“少微”身后那個侍從,完全可以將她就地正法。
“柏舟先生,我不認為這是一個適合學生的地方?!?p> 座上的柏舟輕瞇狐眼,“那要看……你是否還是一位學生。”
“先生請賜教。”
這漫長的一夜令人失去耐性。此前她為無常市做過許多黑工,都十分順利;難得做好事?lián)v毀了一次魔座,凈滅了一波魔念,反而遭到盤查。想來也十分諷刺。
“凌晨之時,你在哪里?”
柏舟的話語中施加了威壓,倘若是一般人類,或是普通司祭,都會立刻懾服。
但青池聽了,情緒逐漸激烈,“我在上你們安排的好夜班!。先生可以問交班的錦?!?p> “我自會去核實?!?p> 如此看來,連通陰陽道的魔王座的確是魔族機密。沒有時空系術(shù)法,午夜從莫索沙漠的魔王宮直接趕回教部,即使云舟也來不及,何況當晚教部附近的云舟都已停航。
這次怪異的提前停航,仿佛有人預(yù)知這一場變動,而想要阻止誰似的。青池想到王宮地面那個吸聚生命的魔陣。究竟是要阻止別人去送死,還是阻止登位,就不得而知了。
青池目前的法術(shù)水平柏舟也十分清楚——她幾乎沒有儲存靈氣的資質(zhì),只能碰巧使用一些基礎(chǔ)法術(shù)。至于每次如何通過課程測驗,都是一個迷。
但這些證據(jù)都不足以使他信服。魔族自有魔族感知方式,去分辨真正的高位強者。他們只相信自己的判斷。
為此,柏舟不惜亮出了琥珀色的狐眼。然而視線所及,依然只是個普通的人類。
“你可知道,你剛才在巡察隊面前說些什么?”他嘴角勾出一個諷刺的弧度?!盎I碼可不是這樣用的,天真的孩子。”
這話仿佛一根毒刺。換作莽撞一些孩子早已掀桌而起。但青池反而冷靜下來了。
“即便你碰巧比別人更接近真相。”柏舟搖著灑金的綢扇,金箔的反光仿佛搖曳的螢火?!熬鸵詾榭梢詾槟闼脝??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真如你……的預(yù)料,這件事一旦暴露,將有多少人受到牽連?”
青池攥緊了拳,但柏舟說得不錯。如果徹查魂煞問題,恐怕……所有使用過蘇麻汁的人,都無法洗脫嫌疑;甚至整個民眾對教部系統(tǒng)的信任都會坍塌。方才她為了阻擋那些人,確實過于冒進。
他們在暗室中對視,卻沒有人說破。良久,柏舟又翻出一張記錄?!澳敲凑f說看,你昨日入夜之后,為什么會去云舟碼頭?我不記得……給你安排過這項任務(wù)?!?p> 柏舟就是這樣狡猾的獵手,將對方逼入絕境,再循循善誘。
青池一時有些發(fā)蒙。經(jīng)歷了這樣幾段變故,她的大腦幾乎已經(jīng)停轉(zhuǎn)。但無常市的訓練讓她還能守住底線。
“我……就是想去走走?!?p> “我記得你……生活很拮據(jù),云舟的票價可不便宜。有什么急事非要趕在昨晚不可呢?”
逐漸消失耐心的人不止是青池。顯然魔王宮的結(jié)果與柏舟所料想的也不同,他逐漸露出雍容之下的犀利來。
“我勸你想想清楚。像你這樣的孩子,根本分不清什么是危險,也控制不住?!彼諗n折扇?!安皇撬袔椭愕?,都會站在你那一邊?!?p> 在女孩的沉默中,暗室的門突然被暴躁地敲開了。
“都這么晚了,柏舟你搞什么?!?p> 半開的門扇投下一個秉燭老人的身影。
“哦,宋執(zhí)先生?!卑刂凵裆爸皇菃栆粏柲@位新晉學生,昨天的行蹤罷了?!?p> 青池在渾渾噩噩中意識到,眼前這個面色不善的老者恐怕就是自己未來的歌史課導師。
“哦,是我讓她去準備的?!崩险卟⑽搓P(guān)注青池,只是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瞪視著柏舟,“別在這周的入門測試給我丟人。”
“原來如此?!卑刂垡姞?,遺憾地嘆了口氣,也不再作糾纏。只給青池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老人未作寒暄,噠噠地離去。青池能感覺到這位導師的不情愿。只不過他對柏舟的厭惡更勝于自己罷了。
*
就這樣,青池終于被釋放,返回棚屋疲憊地睡了個無夢之眠。
待她醒來,發(fā)覺一團溫和的燭光在那燭臺上閃爍,淺淺的光暈籠罩著她。
像是怕黑暗驚擾了她,不愿將她在暗中獨自醒來。
她有些難以置信。昨日從陰陽道脫出之后,她明明把青銅燈留在了神道之內(nèi)。
“這一路多虧有你,真是多謝了。但你看我,真不是做魔王的料。你們的王宮我也看過了,先王也是節(jié)儉,一具棺材都沒有,讓人沒有個盼頭。你看你想要引導它們,我也幫你做到了。至于魔王,還請你另擇高人?!?p> 她以為它們這就兩清了。
但在這個清晨她忽然想起了葛婆婆。葛婆婆有一雙年邁威嚴的眼,和粗糲而小心的手。她從不知道葛婆婆哄她睡著之后陪伴了她多久,只有每日開始時匆匆留下的,為她特意準備的新鮮果實。
于是她對著那點燭火嚎啕地哭了起來。嚇得零從三角柜爬出來,以為她下半年的薪水和獎金也被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