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切記不要封紙上日期之前打開,否則會引來可怕的災(zāi)難?!?p> 這套說辭就是他現(xiàn)編的。青池親眼看到零把她剛買來的紙胡亂涂了幾點,然后揉皺,泡在溪水中。連封紙上的日期,也是他親手所書。
燭君并不介意這禮物簡陋,微笑收下,交給庫房總管,似乎全盤接受了這套說辭。
青池毫不意外地被留下對弈。燭君開了一盤三渡大局。“三渡”指在棋盤兩岸回渡三次。這次他們用基礎(chǔ)的定盤,沒有通靈棋盤的變棋烘托,青池行棋十分艱難。燭君已經(jīng)開始第三渡局,青池仍在第一渡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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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池試圖向零求助,零抱著胳膊,假裝看不懂。反而是塌邊斜倚的蕓娘笑著敲了燭君一下?!扒颇悖c孩子對弈也一步不讓,丟不丟人?!?p> 燭君委屈地抱住棋盤,“你可不要小瞧了她,我與你講過,她第一次下棋,就在通靈棋盤上過了七步。”他用折扇指著棋局,“她并非不能走,而是她要渡的河比旁人長出許多,看起來才總在徘徊。但這些路并沒有白走。渡棋渡人,也要渡己,自己走出來比勝負更重要?!?p> “說得好聽?!笔|娘扶著額躺回去,“你每次騙我再來一局時,可不是這么說的?!?p> *
不知不覺,日光已經(jīng)向晚。斜光透過窗欞,在棋桌上留下交疊的影子。
“青池姑娘,此次你來,可有什么想問?”
雖然燭君不講究通靈占卜,但畢竟是棋局國手。青池看著自己的棋步,確實充滿猶疑。“是的,我想請問閣下,在這片街區(qū)附近,可有什么反常的住戶?特別是……與祭司院有關(guān)的?”
一直懨懨的零抬起頭,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
燭君沉思了片刻,答道,“我與這幾家的交際并不深,但是早年不少人都曾慕名來與我對弈?!彼D(zhuǎn)動著棋子,“你知道,俗棋與靈棋下法與目的均不同。街角有一家的先生,早些年搬走之前曾在晝夜之交來拜訪我。雖然他極力掩蓋靈棋的習(xí)慣,但所挑棋局和時節(jié),無不與占卜局相對應(yīng)。”
“那自然逃不過你,”被虐過的青池發(fā)自內(nèi)心地說,“此人現(xiàn)在何處?可有什么特征?”
燭君皺眉?!拔也惶浫?,只記得棋局。我所下的每一局都記得清清楚楚。那家人是達慕蘭城城主的智囊,這次我新婚他還代表城主前來道賀。但這位先生的棋步充滿了欲望和執(zhí)念。是可以為了達成目的不顧一切的下法?!?p> “那你可知,他的目的是什么?”
“還能有什么?!睜T公子哂笑,“這些修道之人的目的,不是就那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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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公子原想留零多玩一會兒投壺之類,但直到日頭落下,零仍然精神欠佳。青池知道燭君是一旦燃燒便會忘我的人。她以趕回教部為由,將零解救了出來。
零卻沒有多說什么。沒有贊同也沒有反對,看著暮色環(huán)抱的院落。他異樣地安靜。
青池卻知道這不是一個好兆頭。她看過零眼中的世界,龐雜紛亂,卻可以穿透本質(zhì)??墒鞘芟抻谀切┢婀值囊?guī)則,他絕不會提前泄露天祭。
她不希望這對愛侶走向凋謝。但這個妖精,越是關(guān)鍵的時刻,越是沉默。
零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偏過頭來,那眼神就像看著一棟火宅,在燭君的熱望中燃燒。
“你將那‘禮物’給了他們,是不是代表事情還有轉(zhuǎn)機?”
零搖頭。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這次是來早了,還是太遲?!?p> *
他們在門口道別。
蕓娘不便出門。初見時她還有些拘謹,后來也熟絡(luò)起來,臨行前打趣道,“幸虧你們來了,讓我偷歇了半天。阿燭是個沒分寸的,恐怕你們也沒少遷就他?!?p> 燭公子不以為意?!笆悄銈儊砹藷狒[,阿蕓看著高興,病色也好多了?!彼┥碓诹愣叺驼Z,“你到底欠了她多少,還沒有還清么?”
青池這才想到當時她順勢扯過這個謊,如今玩得開懷,早已忘了。卻聽零回答,“我欠著她,她也欠著我。哪是那么容易算清的呢?!?p> “你說得對。”燭公子難得和緩一笑?!澳憧?,我沒有放棄。你也不能。雖然輸了一局,沒準還能贏回賭約?!?p> 灰色的少年看著他的鼓勵,嘴唇翕動,似乎想要說些什么,最終只是輕聲問,“如有一日你所堅持的,將毀滅你所擁有的,你會怎么辦?”
燭公子一怔,作為棋手更作為好友的直覺,讓他隱約察覺出零的異樣。
風穿過前堂,穿過街巷。
他原想問明原因,到了口邊,就變成了:“下一次,你們何時再來呢?”
灰色少年輕輕嘆了一口氣。青池卻明白,那是最好不再來,以免看到不幸的意思。
可他在青池身邊久了,終究不似最初那樣罔顧人情。
“若是你需要,我自會前來?!?p> *
告別之后,零看起來乏極了。暮色在他眼睫投下了淡青的陰影。
青池想鼓動氣氛,“龜龜,與人共享家產(chǎn),只為輸一局……真不愧是燭君。不過話說回來,你怎么不去?我們后半輩子就不愁吃喝了。”
顯然零具有打敗燭君的棋力,而燭君對此甚至一無所知。
零也不像他表現(xiàn)得那樣浮浪。面對如此龐大的家產(chǎn)還能不動心……簡直可以稱得上高潔。
“你不明白。對于我這種妖精而言,除了自愿的贈予,”他指了指腳下海市得到的草鞋,輕聲道,“我們不能擁有任何財物。否則人類早就被我們騙空了。妖精與人交易,不論說得多么好聽,都是為了引誘靈魂罷了。你可千萬當心。”
你看,他累得都忘記了自己是什么。
“我要歇息一會兒。你夜路小心些,不要東張西望,一定要如硯跟著?!?p> 嚴肅提醒之后,零縮回成影子。或許是休眠的緣故,影子看起來有些僵硬,好在夜晚及時掩蓋了這種不自然。
半年后,青池面對那殘酷的收場,才后悔沒有留給他們多一點時間,卻將零匆匆?guī)ё吡恕?p> 因她的眼還是孩子,看著一切都像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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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池在燭府門口,喚來牽著毛驢的靈使。
靈使對于她的謹守約定沒有任何表示。倒是毛驢一臉安逸地抖著長耳朵,似乎被照料得不錯。
青池珍重地騎上毛驢,把韁繩甩給如硯。如硯一個高級靈使,能在教部自由來去橫無禁忌,此時因為青池被迫喂了一天的驢。青池將韁繩拋給她,與毛驢熟悉了半天的如硯自然而然地接過了,不再隱身,牽著驢在前面開路。
青池在后邊歪歪斜斜地坐著,儼然一個小老爺。
兩人一驢在夜晚的長街上行走。夜風仿佛輕薄的冰刃。青池也感到困倦,但也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如硯是一把雙刃劍。隨著如硯在前方開道,那些小魔小鬼都避之不及。
在監(jiān)視她的同時,也能夠保護她。
柏舟毫無疑問厭憎著“魔王”的概念,但是對于成為圣嬰的自己,態(tài)度又曖昧不清。青池想不出個頭緒。如硯雖然任勞任怨,卻口風嚴實,很不容易套話。
一陣夜風拂過。毛驢走到岔路,甩了甩蹄子。鬼使神差地,青池喊住靈使。“我們走這邊吧?!?p> 靈使秀眉微蹙,“但我們是那一邊來的?!?p> “沒關(guān)系,換條路走走?!彼睦镉洅鞝T君所說的城主幕僚,忍不住想路過看看,就把零的告誡拋在腦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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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或許是那人家早已搬走的緣故,她們走完整條長街,也沒發(fā)現(xiàn)有用的線索。反而在附近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味。她立刻向氣味的源頭尋去。
但是,青池來晚了。
那是一片荒涼的宅邸,還留有大火焚過的痕跡,并且已經(jīng)低價易主。所有的證據(jù)都處理得干凈。
她翻身下驢。“還是晚了一步?!彼诮购诘拈T前矗立。門內(nèi)仿佛行過極其煞烈的法事,蓋住了死靈之氣。于是偌大的宅邸呈現(xiàn)出一種反常的蕭條,成了游魂都不敢靠近死域。
確認了焚情木的氣味,她可以肯定這里正是荒墳中那位火葬工老哥的喪命之處。還有更多無辜的生命在這里意外終結(jié)。青池顫抖著合掌,以鬼族秘語念了一段禱詞。
“無名的旅人,原野使我們相逢?!币癸L在宅內(nèi)嗚咽?!拔以侗寄銈冎械囊晃唬淮堑缆分匦麻_啟,你們念我的名,也可行我的道。”
她感受得到黑暗中發(fā)生的殺戮和沸騰的怨憤,但她的“感受”不能證明任何問題。偏偏她就是能夠“感受得到”。
“請止步?!比绯帣M在她面前,淡淡地說。“大人有令,要將你帶回?!?p> 青池顫抖地垂下頭。收尾者手段老辣熟練,僅憑她的靈視也不能窺探更多,但絕對是熟悉祭司院之人。就這樣想著,一陣夜風將門上的一片燒焦的告示吹落了。
青池一躍,伸手去夠那張告示,就聽如硯低喝一句,“小心!”
閃了老腰
今天依然過節(jié),大街上沒有開門的,只有墓地依然在園藝大比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