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幽州臺上
寒暄過后,馬德成便拉著他們兄妹朝曾冊走來,然后牛逼閃閃地指著曾冊道:“這就是老夫的小友曾冊。剛剛獲封逍遙男?!?p> 曾冊原來以為馬德成會招手叫他過去,沒想到馬德成竟然領(lǐng)著兩人來到自己跟前,還大言不慚地鄭重介紹自己是他的“小友”。要知道“小友”一詞在明清可不是什么好角色,都是老男同稱謂自己的小男同為“小友”的。不過馬德成肯定不知道這回子事,那么老頭都不用問也不用試,絕逼一個鋼鐵直男。
曾冊還在胡思亂想,那邊的韓茉已經(jīng)上前道了個萬福,順口吟道:“水是眼橫波,山是眉峰聚……”
曾冊沒想到,這位韓家大小姐竟然把他前些天盜用并篡改了的王觀《卜算子》從頭到尾背了一遍,眉眼間全是傾慕之色。曾冊這才來得及細(xì)細(xì)打量韓茉。只見她穿著件月白色的襦裙,外罩一件白色的披風(fēng),身上系著淡青色的裙帶,迎風(fēng)一站,飄飄如白玉仙子。她的個頭高挑,又挽著高高的發(fā)髻。一柄長長的銀簪橫貫烏亮的頭發(fā)。那銀釵鳳頭還銜著一條翠綠的掛墜,隨著韓茉的頭部動作來回擺動。再看韓茉的臉細(xì)如剛剛煮熟就剝開的雞蛋一般,細(xì)細(xì)的,滑滑的,彈彈的。曾冊看著看著就有種伸手掐一掐的沖動。
那雙眼睛,黑白分明,眼光清純,眸子中全是純真與善良。二人的眼神在空中相遇,瞬間那雙美目迅速逃開,不是恐懼,也不全是因為羞澀,是一種猝不及防的下意識反應(yīng),是少女所謂的驚鴻乍起,是她心底里最需要掩藏好的秘密。
韓茉的逃離速度快,但曾冊的目光更快,他一下就查覺到了女孩眼神中的慌亂,那是被人窺破心事的慌亂。曾冊的心神也被那一絲慌亂帶起來的情緒擾動了,一時不知該說啥做啥。就在少年男女發(fā)呆的時候。韓德讓拱手朗聲道:“小可韓德讓見過逍遙男?!?p> 曾冊一下從片刻的夢幻感覺中被驚醒,連忙拱手還禮道:“久仰久仰?!?p> 曾冊話一出口,立即想抽自己一個嘴巴,他一不小心把穿越前看過的史料當(dāng)成這個世界里的見聞了。這會的韓德讓仍藉藉無名,上特么哪里去久仰呢?
不光是曾冊癡了一下,就連馬德成都好奇地看了曾冊一眼問:“曾小友,你聽說過他?”
曾冊急中生智忙說:“我是久仰薊州蘭田韓家聲望卓著,再看看他們這些晚輩,也都是一表人才?!?p> 馬德成見不得曾冊夸韓家,他忍不住白了曾冊一眼就招呼大家在書案前就坐。韓德讓也在打量曾冊,曾冊見他生得面如滿月,眼似星辰,鼻梁高挺,嘴巴繃直,端得是一個硬派的帥小伙。難怪比蕭綽大13歲的他后來被蕭綽看中呢,一表人才安他頭上有點委屈,說他玉樹臨風(fēng),風(fēng)流倜儻一點也不過。
馬德成是詩尊,手里擎著酒杯滔滔不絕地說著官話套話,無非是介紹這座臺子。老頭子不說曾冊還真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腳下的臺子就是春秋時有名的黃金臺,是戰(zhàn)國七雄之一的燕國屬地。燕昭王為招賢納士修筑此臺,先后招來郭隗、樂毅這些名臣。樂毅更是創(chuàng)下連破齊國七十余城的奇功。唐朝時這里又改為幽州,就在這里修筑了城池,幽州臺實際是幽州城的城門所在。當(dāng)年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就在此臺上所做: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泣下。
唐末戰(zhàn)亂后,幽州臺遂毀于戰(zhàn)火,到了當(dāng)下便成了今天這副樣子。
聽著馬德成滔滔的講述,曾冊想像著當(dāng)年陳子昂登上城樓,遠(yuǎn)眺山河,洞穿時空,發(fā)出這千古絕唱的吶喊。他的心靈也不由隨著簡單幾句,但卻意味無窮的詩句游蕩在文化歷史的長河中。
“你們膽子還挺肥,人家陳子昂寫過這首詩之后,所有明智的詩人還不都趕快繞著走,還想在這里沾沾人家仙氣嗎?看看人家李白多謙虛: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p> 曾冊心里吐槽,臉上卻不敢?guī)С鲆唤z不恭來。幽州臺的由來、詩社的追求還有登高懷古的雅趣很快就被馬德成講得仔細(xì),他還宣布今天的詩會所有作品都將結(jié)集《幽云詩社癸亥雅集》刻印成書。臺上男女老少二三十個詩人們都聽得認(rèn)真,頻頻頷首。
接著一名中年文人又起身把詩詞評選的辦法和相關(guān)獎勵說了一遍。每人至少當(dāng)場寫出一首詩詞,然后叫個書僮抄錄一遍,不落名款。然后把所有詩詞擺放在書案上,所有人一起品詩。每個詩人發(fā)10枚圍棋子,覺得好的就放上一枚棋子,最好的可以放上三枚棋子。最終以棋子最多者為魁首。作者就是今年的詩魁。作為獎賞,詩魁可以在雅集中入選三首詩詞,全年集會均坐首席,決定詩會全年活動等等。
最后,由馬德成宣布癸亥年雅集的主題是“春”,然后命令書僮點燃起一柱高香。眾詩人們都凝眉苦思。有的登上高臺眺望遠(yuǎn)方,有的在廢舊的城墻故地上來回走動,有的就坐在書案前搖頭晃腦。
曾冊只關(guān)毫無壓力,他肚子里有的是關(guān)于春天的詩詞,只不過找一首比較應(yīng)景的即可。曾冊眼下的興趣是欣賞詩人眾生相。他看向馬德成,一身青衫,一方儒士巾,一把花白的胡須隨風(fēng)飄動。老頭兒兩手一背,老眼瞇縫著眺望遠(yuǎn)山,十足的仙風(fēng)道骨范兒。再看韓茉,她安靜地坐在書案前,單手支腮,一雙美目望穨向天空,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樣。再看韓德讓,背對著眾人,叉腿站在臺子的最高也是最險的地方,單手叉腰,僅從背影就能感受到他的英武。
曾冊習(xí)慣性地摸出銅錢來夾在左手指縫中,讓銅錢上下翻飛,時而走到臺上遠(yuǎn)眺風(fēng)景,時而跟著詩人走廢棄的城墻,時而又回到書案前看已經(jīng)提筆的詩人們寫寫劃劃。一副看熱鬧的閑散模樣,現(xiàn)場里就連書僮和侍女們也必須打起精神,等著詩人們隨時的招呼。
眼看大家紛紛坐回到書案前提筆寫詩。一旁的書僮還不時用童聲報著香的長度,約等于后世的倒計時。一些下手早的詩人們已把詩稿陸續(xù)交到了負(fù)責(zé)抄寫的書僮手上。書僮就開始認(rèn)認(rèn)真真的工整抄寫。曾冊看見那邊馬德成也已經(jīng)提筆寫詩,韓茉小手捉著細(xì)細(xì)的毛筆邊寫邊凝眉。韓德讓仍然在叉腰望遠(yuǎn)。一群人神態(tài)各異。
曾冊猶豫著不知從腦海里選哪首春詩抄錄,所選詩詞既要與春相關(guān),還要與自己當(dāng)下角色相符,只略一回憶,曾冊就選取了秦觀的一首《好事近》:春路雨添花,花動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處,有黃鸝千百。飛云當(dāng)面化龍蛇,天矯轉(zhuǎn)空碧。醉臥古藤蔭下,了不知南北。
曾冊埋頭將這首詞一揮而就,然后將墨跡未干的詩稿拿到了書僮處抄寫。等他再回頭時,發(fā)現(xiàn)韓德讓正在低頭奮筆疾書。韓茉悄悄走到他身邊,笑吟吟地望著他問:“逍遙男,今天必有佳作吧?”
燕云詩社今天到會的詩人中,唯有韓茉一個女詩人,其他的女孩便都是侍女丫環(huán)了。所以韓茉在幽州臺上格外引人矚目。有三五個年輕詩人或裝作風(fēng)流倜儻,或扮得儒雅脫俗,但都在不經(jīng)意時眼光圍著韓茉流轉(zhuǎn)。也有個別的文士故意大聲說笑,想引起韓茉的關(guān)注。但他們這些人的努力全白費了。曾冊一語未發(fā),卻被才女搭訕。
曾冊手上把弄著銅錢道:“小可不專于詩道,偶有小作,純屬消遣。”
曾冊這逼就裝大了,你特么一消遣還寫出那么牛的詞作來,那眼下的一伙人眼看著嘔心瀝血的寫也沒寫出像樣的詩作,這不就是在罵人么。
韓茉是個典型的文青,準(zhǔn)確地說她應(yīng)該是個文少,她看上去大概十三四歲的樣子,放在后世就是上初中的年紀(jì)。她自幼在家隨父親和先生讀書,腦子里都被灌滿了詩書理義,對人情世故卻懂得很少。所以呢,此時韓茉就覺得曾冊有才不自負(fù),是個謙謙君子,眼睛里的星星就更多了幾顆。
一旁的韓德讓從下筆到起身交稿,速度奇快,曾冊想像他這樣的人若到了后世參加高考一準(zhǔn)也是學(xué)霸級別的。韓德讓交了詩稿便朝曾冊這邊走來。曾冊以身體原主人的武功底子,再加上后世的魔術(shù)師的經(jīng)驗看,韓德讓的身體素質(zhì)極好,孔武有力,身體矯健,蘊藏著澎湃的力量。再打量下他的眼神,便能看出他內(nèi)心強(qiáng)大,意志堅定,沉穩(wěn)干練的氣質(zhì)。韓德讓看上去比曾冊大幾歲,約摸23、25之間,無論從身體到心理,明顯已經(jīng)是個成年人了。
韓德讓來到妹妹身邊,跟曾冊禮貌性的打過招呼,他并不像韓茉那般對曾冊帶有更多的情感溫度,也沒有多少的敬崇拜。對曾冊的客氣純屬禮節(jié)性的。曾冊感覺到在幽州臺上他只關(guān)心韓茉,至于詩會與詩人們,韓德讓似乎沒有太大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