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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人紀(jì)

玉茗(下)

行人紀(jì) 屠維單閼 1881 2019-09-02 06:00:00

  宮廷宴會(huì),琴瑟琵琶,觥籌曼舞。

  我見到了他,他黛衣束冠,在下座擎杯思忖,偶爾和一旁濃眉高鼻的中年男人言語兩句。

  “世子,您可知鬼太祝身旁那位是誰?”

  世子瞥眼道:“太史令,小人物?!?p>  “他們二人交好嗎?”

  “他倆都一個(gè)德性,職位不高看得高,講究孤傲,在朝中遲早完蛋!”說著他遞我一壺酒,挑眉笑道:“秋露白,嘗嘗!這些女子箏彈得乏味,晚上你給我彈!”

  “是。”我嘴上應(yīng)和,眼睛卻不敢離開鬼淵獻(xiàn)一絲一毫,生怕我一不注意,他會(huì)如夢(mèng)如朝霧般,消失無蹤,空留一片寂寥。

  我趁他中途離席,忙向世子告假隨他離席。

  “哎!傻小子!”

  他轉(zhuǎn)了一圈指了指自己,我笑:“對(duì)!就是你!”

  “姑娘……姑娘找我何事?”

  “你答應(yīng)娶我?!?p>  他愣在原地,又笑道:“姑娘可是認(rèn)錯(cuò)人了?”

  “或……或許……”我認(rèn)得他,他的眉梢眼際我都認(rèn)得,是他!只是這十年他忘了我,他忘了我……“那……這位公子可愿娶我?”

  “姑娘如此美貌,想娶姑娘的人定能從宮門排到西市。姑娘就不要拿我說笑了?!?p>  “夔山竹林,流螢銀漢,你全忘記了……”我喉嚨干澀,不會(huì)捉魚的少年郎,你可知我歷盡酸苦盼了你九年……

  “你說什么?”

  “我說,公子若想聽……聽箏可以來找玉茗。”我嬉笑著揖了一禮,“玉茗等著公子?!?p>  自那日回去后,我便又有了盼頭,日日倚在闌干邊等他,仿佛明日、明日、明日他就會(huì)來。

  在今年最后一場(chǎng)秋雨中,他著一件素紗衣出現(xiàn)在青樓,“玉茗姑娘在嗎?”

  “在在在!在樓上!”緊接著我就聽見鴇媽喊我“玉茗!拾掇接客!”

  我連忙取出我早早備好的大紅被褥鋪蓋好,又偷偷塞了幾顆桂圓鏈子在枕下。

  “公子是來聽曲?”我引他進(jìn)屋,為他沏了茶“公子可要過夜?”

  “玉茗,斷頭,不好?!?p>  “可是玉茗花貌美?!?p>  “貌美重要?”

  “公子在說笑,做我們這行的,就指著貌美多才平步青云呢!”我抱來箏,“公子可要過夜?”

  “你總是這樣留人?”

  “公子又在說笑,我是紅塵女子?!蔽壹芄~問他,“公子想聽什么?”

  “我想留宿。”

  “沒有留宿……”不對(duì),他說想留宿,我驚喜抬眼,“當(dāng)真?”

  “當(dāng)真?!?p>  我又哭又笑,又怕自己失了分寸,連連道歉。

  他替我擦干眼淚,“不是應(yīng)該撲過來嗎?”

  “你沒忘?”我推開他,“所以……你為什么不來尋我?我等了你九年,九年……”

  “宴會(huì)之上,我不便與你相認(rèn)?!?p>  他告訴我,他來尋我那日,見迎親隊(duì)伍敲鑼打鼓擁在我家門前,他去問了好些人,都說是府里的二小姐?!拔乙詾槟阃宋??!?p>  于是他回曲阜后,開始只鉆研祭祀天象,致力仕途。

  這是他初次入青樓,為了尋我。

  我環(huán)著他的腰:“那你現(xiàn)在可還愿娶我?”

  “如今喜愛你的人都位在我上,等我再晉一晉位,就娶你?!?p>  “那你何時(shí)贖我出去?”

  “等我要娶你的時(shí)候?!?p>  我偷偷摸索握住枕下的桂圓,沉沉睡去。

  真好,九年辛苦,算是沒有白費(fèi)。

  “后來他常會(huì)來尋我,問一問我身邊世家子弟的事,跟我講一講故事。”我這樣對(duì)執(zhí)徐公子說,執(zhí)徐公子接連來了好幾日,說是左丘府的門客。

  左丘府我記得,是太史令家,執(zhí)徐公子問我:“你與鬼太??墒乔橥兑夂?,兩廂情愿?”

  我笑著搖頭,“怕只是我一廂情愿?!彼梦耶?dāng)探子我又何嘗不知,他嫌我妓女身份我又何嘗不知,他不愿娶我我又何嘗不知?

  只是,我怕當(dāng)我說出“我知道”以后,自己親手織了九年的美夢(mèng)就那樣破碎了。

  自遇見他以后,我的此生便只有他。

  執(zhí)徐公子常來,我也算是有個(gè)可以談心的人,他總是安靜的聽我講,偶爾問我一兩句。說來奇怪,自執(zhí)徐公子來后,我便再?zèng)]見過他。

  等再見他時(shí),已至仲夏,他擁我在懷,要我?guī)退鲆患拢叭绻鲁桑覀兙湍苡肋h(yuǎn)在一起了,不用顧及身份不用顧及他人?!?p>  我欣喜,“做什么?”

  “扮平康公主進(jìn)鳳凰軍營?!彼f左丘公子和執(zhí)徐公子都在鳳凰軍,定能一眼認(rèn)出我。

  我大驚:“我會(huì)被殺的!”

  “你愿嗎?”

  我摟著他的腰將頭貼在他的肩膀,“許久沒聽你說話了,今夜可要留宿?”

  “留。”

  睡前他一遍又一遍念凈土陀羅尼經(jīng),我問她:“你何時(shí)信佛了?”

  他輕吻我的眉心擁我在懷道:“這是我的憎和惡?!?p>  被送去鳳凰軍前,他為我?guī)砹矿w裁剪的華衣,走前我特意抱來我的琴。這把琴是剛進(jìn)青樓時(shí)鴇媽送我的,琴不及箏能取悅?cè)耍髞砦冶阍贈(zèng)]動(dòng)過。

  他送我出曲阜,我自嘲道:“整整十年,為你背井離鄉(xiāng),卻連妾的名分都沒得過。”

  他的手滯在我耳鬢,尷尬收回手笑道:“來世,來世你為男我為女,我來等你?!?p>  喝過孟婆湯的人才算是真正的死,今生的我是今生的記憶一點(diǎn)一點(diǎn)織造出的,來世的我早已不是我,談來世又有何用?

  就讓我在今生好好再看他一眼,算作我今生執(zhí)念的了結(jié),“我……今日的我好看嗎?”

  “我……”他還沒說完我連退幾步搖頭道:“我忘了,正是好看才要去斷頭啊……”

  今生就到這吧。若下一世的我又遇見下一世的你,愿你們能共結(jié)連理,同心共好,今生的玉茗,也只能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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