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京師帶林云霽復命,皇上責問林云霽,斥責她身為一國公主,不顧大局,只顧貪圖游樂。我想替她說話,卻被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罵過之后皇上又轉(zhuǎn)而道:“朕念在你們有功,此事不予追究。若再有下次,朕絕不輕饒!”
林云霽出殿時咕噥抱怨,不是他讓我們云游嗎?
我嗤笑她,這她都信!明擺著師父和皇上串通好以云游為由到新野調(diào)查王和與當?shù)毓賳T私下金錢往來一事,否則師父那種向來不愛管閑事的人怎么會因林云霽一句話就甘愿入將軍府調(diào)查自己舊友。師父剛開始應該只想帶我一人,沒想到半路殺出林云霽,他怕事情被朝中一些人知曉只好悄悄帶著她,事后有長公主為證更能說服朝臣。
后來我找?guī)煾盖笞C,他說我猜的大致都對。只不過關于林云霽,他只是想讓我們趁此升華升華感情?;噬弦蚕虢璐俗屛医韫υ偃氤h事,誰承想我真帶著林云霽四處閑游,不顧大局。
幾月沒見阿娘,她定念著我。我這樣想著一踏出殿外就連忙趕回家中。
“阿娘!阿娘!”我一進府門就四下尋她,卻不見有回應。冬日天寒她會去哪?路過的丫鬟向我揖了一禮指了指馬廄方向,“夫人在那邊!”
馬廄中或許已經(jīng)有了良駒才讓她樂不思蜀,連她兒子的呼喚聲都沒聽見。我向馬廄走去,還沒走近就聽見了阿娘的聲音,“這匹馬毛色不錯!四踢穩(wěn)健,筋肉發(fā)達,眼圓耳尖,您真是得了匹良駒!”
“多虧了有您這位伯樂在!”是林厭法的聲音。我納悶他怎么和阿娘如此熟絡起來。
“也不知是誰毒了您的馬?!?p> “想毒我馬的人太多。多虧您在那些沒人要的馬匹中為我挑出它,否則賽馬我真會下不了臺!”
“險些埋沒了它?!?p> 馬廄中二人正對著一匹棕鬢馬交談甚歡,我竟連它都比不過,因此老遠就惡狠狠瞪著這匹與我爭寵的馬駒,它似是挑釁般抖動一下,踏踢昂首。
我走近他們,打斷他們道:“好久不見!”
二人瞥眼見我,林厭法驚喜道:“行人!回來了?你們可真是急死我們了,我們又不敢聲張尋你們。云霽如何?”
“吃的好玩的好,活蹦亂跳的!”
“那便好那便好!既然今日行人回來,那我就不打擾你們母子團聚了,我去看看云霽?!彼麑ⅠR托付給阿娘后轉(zhuǎn)身離開,看著他的背影似乎有些急不可待,轉(zhuǎn)眼就消失在府中,萬萬沒想到這位永嘉王還有如此一面。
我問阿娘怎么和林厭法如此熟絡,她告訴我自己因馬與丞華(養(yǎng)馬的地方)監(jiān)丞(養(yǎng)馬的官)結(jié)識,二人一拍即合。前幾日監(jiān)丞邀自己去看賽馬,剛好遇上永嘉王的馬發(fā)現(xiàn)被毒死在馬廄中,如果因皇子的馬被殺中止賽馬難免會人心惶惶,也不能挪用宮中良種馬,無奈之下她幫林厭法在一匹普通馬匹中挑出這匹馬參賽,它也不負所托,在賽馬場一鳴驚人。
“誰毒死的馬?”賽馬時毒死皇子的馬,這明擺著是在威脅他。
“不知曉?!卑⒛飺u頭,林厭法一定知道是誰做了這種事,只是沒有揭穿罷了。原來他們這些生在宮門王府鐘鼎之家的人,有更多的身不由己。
阿娘說冬日嚴寒,既然我回來就去接師父過來住,一個人在舊宅難免孤苦。阿娘狐疑打量著我,“你是不是惹你師父生氣了?自你師父從新野回來就總一個人在舊宅。”
我支支吾吾,說自己責怪師父一事。一碼歸一碼,師父與左丘淮之事我還是難以接受。
剛說完我就被阿娘提著棍子追打,府中下人一臉錯愕,皆瞠目結(jié)舌。我小聲讓阿娘給我點面子,她拎著我的耳朵到書房師父沒畫完的那張像前,指著畫中男子道:“先生和你爹生前是摯友!若沒有他盡心撮合我們哪來今日的你?是先生圓了我能馭馬馳騁的夢。行軍艱苦,先生柔弱,你爹總為我們打野味,是先生將自己的那份全部都給了我!你知道先生因何而故嗎?”
“因何?”畫中男子笑地溫和,恍若就在我面前,曾經(jīng)我喜他善謀,喜他不入世俗洪流,卻因師父對他無比厭煩。他們的往事像是禁忌般,師父和阿娘只字不提,對他我也只有書中只言片語的了解。
“因為我!為護我和你,他把自己的魚鱗鎧給了我,執(zhí)刀護我時被砍傷,后來不治而亡。他離世前都還在說沒能兌現(xiàn)對你爹的承諾。我害死了先生,你現(xiàn)在做出這種事,叫我到黃土之下怎么面對他,面對你爹?”
我結(jié)巴問道:“左丘淮用他的命,換了我的命?”
因為我,師父失去了自己所愛之人?我心虛給自己另找借口,“可是……可是他們有悖天理人倫……”
阿娘跪坐在我面前,眼神溫柔,撫著我的發(fā)說:“他們可曾惡意戕害過他人?”
我搖頭。
她又問:“他們做過大逆不道之事?”
我又搖頭。
“你憎惡他們?”
我搖頭。
阿娘笑道:“既然他們什么都沒做錯,你為什么要因為自己的偏見而去敵視他們?”
我嘟囔道:“這不是偏見……世人都這樣看……”
“偏見的人多了就不是偏見了?施暴的人多了就不是暴力了?義正言辭的人多了就句句有理了?元泱,待人不能用眼睛和耳朵,得用心!你想想,可是你的師父待你薄涼,還是先生為我們做的還是太少?”
我獨自在畫像前坐了兩日,不敢去見師父。師父沒有怪我害死左丘淮,不,他或許在心中責怪過我千萬次,才會游蕩十二年才來見我和阿娘。
日落時林云霽鬼鬼祟祟摸進府中來尋我,皇宮的高墻在她看了是如履平地。我提醒她這是寧侯府,我的府邸,沒必要鬼鬼祟祟。
她撓頭笑道:“習慣,下次記住了?!?p> 林云霽見我一直盯著畫像,納悶說就算先生有魅力,也不至于讓我這樣一個大男人這樣神魂顛倒,倒是她看得久了或許會為先生傾心。
我在她哈喇子流一地之前收起畫,問她找我何事。她神秘兮兮跟我說皇上不給她芒駱,林厭法是皇上的乖兒子,連見都不讓她見芒駱一眼。
“所以呢?”
不會又想翻進永嘉王府吧?我想。
“我要夜探永嘉王府!”
“……”我連連拒絕,稱自己乏了。我現(xiàn)在腦中一團亂麻,哪里有心思去幫她見她的心上人,這種差事接一次就夠了。
她提醒我:“別忘了我于你還有救命的恩情在!”
“上次朝中之事不早就兩清了嗎?”
“沒有!不算!你幫我那次我們另算,現(xiàn)在才是要還我朝堂上幫你的人情!”
要是這樣算,她怕是要還不清了。她尋我?guī)退献×謪挿?,自己趁機溜入府中找芒駱。
我抱怨自己怎么總做這種讓自己憋屈的事。我敲開府門,林厭法像是已經(jīng)睡下,散發(fā)披大氅詫異問我尋他何事?
我嬉笑著攬過他的肩膀,“我說兄弟!這才幾時啊就睡了?我來向你討口酒喝!”
“怎么忽然來向我討酒?你先回去,明日我?guī)Ь频情T可好?”
我故作委屈抱著他抱怨,“兄弟我有心事,你都對我不聞不問了嗎?我走到這般田地都因為你,你得對我負責!”
林厭法無奈繞過寢屋帶我到書房,問我究竟出了什么事。我為拖延時間講自己對林云霽已然傾心,決定此生非林云霽不娶,可阿娘講夫妻二人要互相尊重互相愛慕成親之后才能伉儷情深舉案齊眉。林云霽不喜歡我,成親也只是委屈了她,她見我只會是煩心。就拿林厭法送她的步搖來說,就算步搖丑,可她喜歡這個哥哥步搖自然而然也就變得好看起來,讓她對那個步搖萬般珍惜……
“等等等等……”林厭法打斷我,“可我沒送過她步搖啊!”
“不對啊!”我給他比劃,“就這么大的一個金步搖,上面嵌著顆指甲蓋那么大的白玉,雕著云紋……”
林厭法堅決否認自己送過林云霽步搖,他解釋說林云霽嫌送布匹首飾太俗,就一直給林云霽送樹啊花啊鳥啊馬鞭暗器什么的。
林云霽當時明明說是林厭法托芒駱……哦,我懂了。是芒駱,他對林云霽也同樣有意,只是礙于身份地位,只能掩埋。這個時候她應該見到他了,或許二人都已經(jīng)挑明心思,相依談笑風生。許元泱,你真是什么都搞得一團糟……
“啊!”
林云霽的尖叫聲。
我聞聲飛奔出書房,尋聲去尋她。林厭法緊跟我身后。聲音是從林厭法寢屋中傳出,我們趕到寢屋門前時撞見匆匆而來的芒駱。我忌憚看他一眼,看來兩人還沒有碰面。
我轉(zhuǎn)首要推門,林厭法略有遲疑拉住我,不愿讓我進去。我正疑惑時寢屋房門猛地被拉開,林云霽面色慘白,慌不擇路撞上我,撞得我胸口悶疼,這丫頭每次撞我力道都這么大。
她捂頭抬眼見是我連忙躲到我身后,指著寢屋內(nèi)結(jié)巴說:“有……有人……”
芒駱二話不說沖進房中捉人,林厭法要攔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只能在芒駱抓出人前將我和林云霽推進屋內(nèi)遣散圍觀眾人。
林厭法面色凝重,屋門剛關,芒駱就從側(cè)室中提出一個腰間只裹著一片布的男子,與寸絲不掛區(qū)別不大。我連忙捂了林云霽的眼睛,叫男子抬頭。
不抬頭還好,一抬頭驚得我半天沒說出話,“左……左丘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