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張人虎,母子二人尚在震驚的余波之中,許久沒有緩過神來。
縣尉,要娶碧桃?董大揉了揉額頭。
碧桃,要做縣尉夫人了!董母的心跳躍如鼓,仿佛就要跳出身體來,便用手按住胸口坐了下來。
這下好了,碧桃嫁給縣尉,我們家也就算熬出頭了。牛也可以再買了,說不定大郎也能娶上一房媳婦了。董母的心里盤算著。
碧桃是將近中午才到家的。和她差不多同時到家的,還有縣尉老爺傅平起派來的媒婆和提親的禮物,由張人虎領來。
等碧桃明白過來是什么事情,胸口一聲悶雷,腳下發(fā)軟,掙扎著走進里屋,臉色白蠟,竟沒有發(fā)覺,淚水滾滾流了下來。
看母親歡喜的樣子,多半是同意了這門親事。
只是,誰人不知,那傅平起是個陰冷自私的人,朱家大哥的死就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從一個嘍啰一步一步升為縣尉,哪一步不是昧著良心,踩著別人的血?母親啊母親,你怎么能將我許配給這樣一個人呢?
董母見女兒進了里屋,對女兒的心思已經(jīng)知曉了七八分,但仍然和媒婆們快活的應酬著。
媒婆道:董夫人哪,您的命啊就是好。遠近看看,像您這樣高齡的人,滿村又有幾個?您又是個有福的,女兒又教養(yǎng)的好,如今要和縣尉老爺結親,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好運哪。
董母心內頗為受用,自豪,又有點不服氣,道:我家碧桃啊,雖不是十分好,但也算是個省心的。知禮孝親,持家有道,也是不讓人的。
媒婆趕緊附和道:是是,要不怎有這樣好的造化呢。那事情就這樣議定了,我們好回去回縣尉老爺?shù)脑?,您老啊,就等著做縣尉老爺?shù)睦显滥赴???h尉老爺雖然年紀大些,但聽說父母在時,也是個孝子,您就放心吧,您的福氣啊,還在后頭呢。
打發(fā)走了提親的人,以及鄰居看熱鬧的大人孩子。已是掌燈時分。董母燃起油燈,一樣一樣的看著這些提親禮。柔滑的布匹、精致的玩器、還有幾串沉甸甸的銅錢。這還只是提親禮,將來真正的聘禮下來,還不知道會怎樣的豐厚呢。董母心里高興,臉也紅撲撲的,舉著油燈,看了又看,摸了又摸,連燒耗的燈油也不心疼了。
還是董大進屋看了妹妹。
碧桃眼睛紅紅的,沒有去看哥哥。
“碧桃——”
董大知道妹妹的心思,也為妹妹的難過而難過。并且,他的憂慮還多了一層,縣尉老爺來提親,自然是沒有辦法拒絕的,可是,傅平起的為人,自己不是不知道,妹妹嫁給他做填房,不知會是怎樣的日子。
碧桃沒有理會哥哥,她仿佛沒有聽見一樣。此時她的心被一顆焦雷轟炸后,猶如是一堆死灰。雖然早就知道,嫁給自己喜歡的崔大哥已是無望。但是私下里,還有一絲絲地期許,即使不能嫁給他,那么就這樣不遠不近的守著也好。可是現(xiàn)在就連這樣的一絲期許也不能有了。她有點恨母親和大哥,恨他們可以操縱自己的婚事卻又不能顧了自己的心意。
董大出去和母親說了妹妹的情況。董母聽到后,揚聲說給碧桃聽:
人的兩眼要往前看,哪座山高,哪條路好,要選對了走。女人更是這樣,為著沒有結果的人熬著耗著,能怎么樣呢?鳥擇良木而棲,如今有了好前途可走,還不知道惜福?
一席話,將碧桃的哭聲逼了出來。
她怨恨母親的理智和清醒。是的,母親一直就是這樣的人,也就是母親這樣的精明和冷靜,才使得娘仨能在這凄風苦雨的亂世活了下來。她更怨恨母親的絕情,她明知道自己的心思在崔大哥身上,卻連一聲安慰也不舍得給女兒,在她那里,只有利益。她又想起了崔大哥,此生無緣的崔大哥。
董母倒不擔心碧桃,早先生活砸下來的磨難已使得每個人具備了驚人的接受和自愈的能力。母親不擔心碧桃,是因為她還知道,這個家的責任,碧桃會責無旁貸的擔起。用自己的出嫁,換得哥哥和母親的安穩(wěn)生活,她是會愿意的。
于是,一連幾日,董母心情大好,在村里大聲談笑,抱怨著自己最近的忙碌。又托人分別給自己和一雙兒女做了新衣服??h尉家求娶的比較急,媒人已來過幾次,兩家議定,下個月初二便是大婚的日子。
眼看婚期就到了。董家托人置辦起嫁妝來。碧桃也在母親的催促下,麻木地縫制起了嫁人的衣飾。
碧桃已經(jīng)半個月沒有出門了,之前做慣的那些粗活,好像一夜之間就和她斷了干系。董母摸著碧桃快要做好的嫁衣道:好好,真不錯,瞧瞧這料子,好啊。只是不夠喜慶,再縫上龍鳳的繡品會亮眼很多。
碧桃毫無感情地說:凡夫俗子,就是繡上龍鳳,也飛不到天上去。
母親嗔了一聲道:你這孩子,喜事就要圖個吉利嘛。
碧桃一把扯過嫁衣來,不再搭理母親。
“大娘,碧桃?!蔽萃庥腥嗽趩?,是筠娘。董母熱情地將她迎進碧桃的房間里。
筠娘走進屋里,側身而行。原來屋里大大小小的箱子占據(jù)了絕大部分空間,都是碧桃的聘禮和嫁妝。筠娘一邊贊嘆,一邊向董母道喜。董母嘴里客氣著,眼睛溢出來亮閃閃地光。
自從碧桃議了親,董母就再也沒準她往崔家去過。董母的理由是,快要出嫁的女孩,應該在閨房躲起來做針線活,沒有跑到外男家的道理。其實,更真實的是她不想碧桃和崔佑再有什么關系。攀上了縣尉老爺,她生怕讓人覺出碧桃和崔佑有個什么來。再加上,崔佑家里還住著一個朱大嫂,那可是天下第一個和縣尉老爺過不去的人,還是不去為妙。
不止碧桃,就連董大也被母親使喚著置辦碧桃的親事,而沒空再踏進崔家。董大曾多次提出去請崔佑幫忙,都被董母制止了:如今有了錢,雇人也是一樣的。
崔家大概也已經(jīng)知曉了董家的意思。朱大嫂在家罵過幾次,也無可奈何,只是憤憤不平罷了。筠娘和碧桃相識一場,如今她要嫁人,自己總要做點什么的。朱大嫂雖然不喜,但也沒說什么,畢竟,對碧桃,她是沒有恨的。只是不知道,以后會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