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這位裴老還有個習慣。
所有書類的編年，一律不用大唐的年號，而是用前隋煬帝的年號，“大業(yè)”。
這可是個大逆不道的做法。
再加上他那“頑固”的個性，好些官員都議論紛紛，說趕緊把這個不聽話的小吏給“弄走”，甚至“整死”。
有些人還真這么去做了，告了他“忤逆”的大罪。
可不知為什么最后都是石沉大海，這位裴小吏的位子，一直固若金湯。反而那些去整他的人，一個個的都被以各種名義，革職拿辦了。
后來，就再沒人敢打這位裴記史的主意了。
“裴老您好?！?p> 趙寒下了木梯，自來熟地打著招呼。
老人沒理會他，吹了吹手上的書的灰塵，把它整齊地放回架子上，才緩緩轉(zhuǎn)頭，看著趙寒：
“你剛才在外頭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你說的不錯。
光吃糧不做事的官吏，在這李唐的朝廷里，遍地都是?！?p> 明白了。
我說這位十幾年來“又聾又啞”的奇人，怎么突然對我說話了。
原來是被我的話“感動”了。
看來，這位裴老對這大唐的朝廷，很是不滿啊。
“胡謅謅幾句，”趙寒笑道，“吵著裴老您的清靜了?！?p> “你找‘大業(yè)十四年’的戶籍文冊，做什么？”裴老道。
“查案?！壁w寒道。
“人頭鬼案？”
“是?！?p> “你就是那個，”裴老道，“破了‘食人谷案’的趙寒？”
趙寒點頭。
裴老端詳著少年：
“我有客人，你看書的時候，不許做聲。
隨我來?！?p> 說完，裴老緩緩轉(zhuǎn)身，走入了昏暗的過道書林之中。
……
……
燭光中，趙寒飛快翻著書，一目十行。
身旁，堆放著數(shù)十上百本陳舊的文冊，每本都被翻看過。
至今為止，那“惡鬼”一共害了十三人，農(nóng)商官幫等各種人都有。
剛才，他幾乎把這些人十六年前、也就是武德元年的戶籍記錄，都看了一遍。
“武德元年”，是大唐建國之年。
為什么要看這一年的記錄？
因為就在這一年，唐軍大敗西秦軍，圍攻上邽城。
據(jù)說也就在那時候，“惡鬼”第一次現(xiàn)世，吃了城里許多人的頭。
上邽的百姓都說，今天“人頭鬼案”的兇手，就是當年那個“惡鬼”，再次出世害人。
這種鬼怪的謠言，在民間是常事。
所以剛開頭，趙寒也沒太在意，只是一心放在案子的實地調(diào)查上。
可隨著案情發(fā)展，受害人越來越多，而幾個重要的線索和人物，卻總是在關鍵時刻，斷了。
而這些受害人之間一定有某種關系，他們絕不是普通人，背后肯定有另一層身份。
所以，他們才會成為“惡鬼”的目標。
可無論怎么調(diào)查，都還是沒找到，任何相關的消息。
這時，趙寒才突然想起了十幾年前，“惡鬼”第一次出世的往事。
同一個城池，同一種受害方式，同樣神秘兇殘的“惡鬼”。
查。
這么大的事，當年的官方記錄，尤其是和受害人相關的記錄里，肯定會留下些痕跡。
眼前的這些戶籍文冊，有上邽城里，每一戶的人數(shù)、姓名、身世和從業(yè)等等詳細記載。
可那些受害人的記錄，和之前打聽到的都很吻合，沒什么特別之處。
關于他們之間的關系，又或背后的秘密身份，一點消息都沒有。
趙寒又問了裴老，找來從武德元年直到今年，十六年來、所有受害人的戶籍文冊。
可還是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
怪了。
這么多年的記錄，竟然一點痕跡都沒有。
難道，這些人在上報戶籍的時候，故意隱瞞了？
這倒不奇怪。
比如受害人里的孔原，他是翁伯幫主，可在記錄里，就只寫著他的表面身份，“瑞鶴軒布商”。
可這不對。
這些戶籍記錄上報之后，還需要地方官吏核實。如有不符事實的，就會責令百姓修改，官員們也會寫上批注。
看那些普通百姓的記錄上，都有很多的刪改批注?？晌í氝@十幾個受害人的，干干凈凈，一點修注的痕跡都沒有。
這太不正常了。
一定是什么地方，自己疏忽了。
問人。
趙寒回頭看了看。
裴老坐在案前，手持長毫，在一本厚冊子上寫著什么。
角落里還有個小隔間，燭火透出，好像有個人影在里頭。
這就是裴老說的，那位客人吧。
“裴老?！?p> 趙寒道，“那些受害人的記錄，從‘大業(yè)十四年’到如今，一連十六年的，我都看完了。
什么線索都沒找著。
您對這些書最熟，這里面是不是有些什么我沒想到的，您能否教教我？”
裴老沒抬頭。
他繼續(xù)寫著，聲音緩緩傳來：
“大業(yè)十四年的看了，那十三年的呢？”
趙寒兩眼一睜。
沒錯。
從武德元年、也就是大業(yè)十四年起，往后十六年的記錄我都看了，沒有異常。
那么往前的，大業(yè)十三年的呢？
趙寒趕緊找了找，又看了起來。
大業(yè)十三年的戶籍記錄，城南疊翠坊。
“人頭鬼案”的第一個受害人汪同和，一個商人，他就住在這個坊里。
戶一，劉嚴、字寬仁，出身書門，家有妻一人、兒女二人……
戶二，黃七郎、無字，屠戶出身，無妻無兒，有老父一人……
坊里一共十七戶，記錄都看完了。
沒有“汪同和”的記錄。
怎么回事？
再看一遍。
確實沒有。
等等。
十七戶。
之前看過的，往后十六年的記錄里，這“疊翠坊”都是十八戶，都有汪同和。可在這前面的一年，卻變成十七戶了。
所以，在大業(yè)十三年的戶籍記錄里，那個受害人“汪同和”的記錄，突然奇怪的消失了。
趙寒又翻開另一本，大業(yè)十三年的戶籍冊子。
城西淺柳巷，二十二戶的人家，變成了二十一戶。第二個受害人的記錄，也不見了。
第三本，第四本，第五本……
十幾個受害人的記錄，在前一年、大業(yè)十三年的戶籍文書里，全部不見了。
此外，大業(yè)十二年，十一年，十年……
從大業(yè)十三年起，往前的所有年份，所有的戶籍文書里，都沒有這些受害人的記錄。
單從記錄上看，這些人就像一群鬼怪。
他們以前都不存在這世上，可就從武德元年、也就是大業(yè)十四年起，突然在上邽城里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