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二更天。
黑燈瞎火、沒有人跡,只有一條長長的木橋,跨在小河上。
橋下,流水無聲。
“我說姑娘……”
橋前方,趙寒對凌若道:“這一路上,你就打算都這么不說話?”
凌若繞過他,踏上了木橋。
“好吧,”趙寒道,“你可以不說,可事到如今,我可不得不問了。
很明顯,你是個大有來頭的人。
你到這上邽來,必定另有所圖。
可自從得知了這‘人頭鬼案’之后,你卻好像徹底忘了自己的事,一門心思都扎在這上面。
姑娘你幫了我很多回,我要好好地謝你。
可我也是個除鬼法師,自己同伴的事,也得問個明白不是?”
凌若頭也不回。
“不愿意說?”
趙寒笑道,“好吧,那你那把‘玉徹’,又是怎么得來的?”
凌若突然停在了木橋中央。
她緩緩轉了過來,冷冷看著少年:
“你是從哪里得知那個名字的?”
“還真是它?!?p> 趙寒道:
“千百年來,正史稗史里,對這東西都沒有任何的記錄。
只有極為少數(shù)天賦機緣的人,才有幸得以耳聞。
所知,也不過其皮毛而已。
沒想到。還真讓某人說中了,那種東西不是遠古的神話。
它真的存在。
玉徹?!?p> 趙寒說著,淡然的眼神里,現(xiàn)出一種概嘆之意。
仿佛,這個“玉徹”,是某種非常恢弘稀罕的存在一樣。
凌若的手按在了腰間的古木匣子上,美目中,一絲霜冷之氣生起:
“我再問你一遍,你從哪里得知這名字的?”
那是殺氣。
趙寒目光一凝。
我就問句話而已,這姑娘,竟然就對我動殺念了?
不,她不是那樣的人。
難道,真像傳說中的那樣,這東西有那種可怕的洪荒大力,內(nèi)可懾人心魂,外可震懾十方?
趙寒頓時想起了在青玉院里,這個匣子里,那把還沒出匣的劍。
那一輪,殺戮無數(shù)的明月。
乖乖。
這只是其中一把而已。
要真像某人所說,那些東西全部都出了世,這世道,可得變成什么樣?
“是某人告訴我的?!?p> 趙寒走上橋,淡淡看著凌若的雙眼:
“不管你是怎么得到它的,它既然在你手里,就是你的。
沒人搶得去?!?p> 凌若凝視著趙寒。
她忽然輕呼了口氣,手緩緩離開匣子,眼里的殺氣隱去了。
“不要再讓我聽到,你說那個名字?!彼f。
“好啊。不過,我還是得提醒一句。”
趙寒笑著指了指,凌若腰間的匣子:
“要真是那東西的話,你還是別經(jīng)常拿出來用的好,沒出鞘的也不行。
不然的話……”
“你可以試試?!绷枞舻?。
“謝了,我還想多活幾年。”
趙寒淡笑道:
“既然你開口了,那就該說正事了。
這人頭鬼案你一直都有參與,剛才那些卷冊、還有裴大人的話,你也都聽到了。
以我多年查案的經(jīng)驗,這里面,一定有個突破口。
要不把你的想法說說,咱們一起找找?”
凌若道:
“想聽可以,先答我一個問題?!?p> “問?!壁w寒道。
“你來辦此案,究竟是為了什么?”
“因為我答應了羽兒。”
“敷衍?!?p> “絕對沒有。以羽兒的那手力勁,要是我答應了又不來,我這臉早就給抽炸了?!?p> 趙寒說的很認真。
凌若的目光中,泛起了一絲微波。
這一瞬,和這青衫少年在一起的種種經(jīng)歷,又在她的腦海里浮現(xiàn)了出來。
還有那個,她來上邽的真正目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凌若道。
“我是什么人?”
趙寒道:
“這問題,我也問了我自己,問了這世間十好幾年了。
可你猜怎么著?”
他淡淡一笑,少年的臉龐上,隱隱現(xiàn)出了一種滄桑:
“這一問,無解。”
凌若看著趙寒,半晌,她淡淡道:
“這世上,只有輪回投胎、死而復生的鬼魍,才不知道自己是誰?!?p> 說完,她轉身走去。
“等會?!?p> 聽了凌若的話,趙寒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剛才說,輪回投胎,死而復生。
沒錯,就是這個輪回投胎,死而復生。
這就是那個突破口。”
趙寒的眼里,忽然放出了光來:
“從戶籍記錄里可以知道,大業(yè)十四年以前,那些受害人根本就不在上邽。
可一到大業(yè)十四年,也就是唐軍破城那一年,他們突然同時在上邽出現(xiàn)了。
難道就這么巧,十幾個人同時從外地遷來,然后十六年后,又同時被惡鬼害了?
不。
他們不是外地遷來的。
他們就是本地人。
就像你所說的,他們是輪回投胎、死而復生的人?!?p> 凌若停住了腳步。
趙寒繼續(xù)道:
“裴大人說過,唐軍破城的幾天后,有一大堆西秦的人,被斬首示眾。
除了薛家滿門抄斬外,還有十幾個偽秦的將領官員。
可裴大人也說了。
就在前兩天,唐軍主帥才頒發(fā)了命令,說只治薛氏一族的罪,其余人一概不問。
怎么才過了兩日,就改了?
朝令夕改,這可不是那位主帥的風格。
所以,這只有一種可能。
那位主帥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命令和某件重要的事相違背。
號令不能改,那事也不能不做。
所以,他才在告示上加了個‘附逆’的罪名,把那十幾個偽秦的將官……”
“那些將官并沒有死?!?p> 凌若接過話來,字字清晰:
“他們是‘假死’,被換了身份、潛伏在上邽,另有安排。
所以,在那年的戶籍記錄上,這十幾個偽秦將官,才會突然出現(xiàn)在上邽城里。
而他們,也正是十六年后、被‘惡鬼’吃了頭的受害人?!?p> “人數(shù)也是對的?!?p> 趙寒道:
“當年被‘斬首’的偽秦將官,是十幾人,眼下的受害人也是十幾人。
還有一個線索,也對上了。
郝瑗的兒子郝忘身,他正是當年被‘斬首’的人之一。
之前,我懷疑他是‘惡鬼’。
可他當年就被斬首死了,不可能再出現(xiàn)害人。
但如果他是‘假死’的,那這就都有可能了。
十幾個西秦的大官,‘假死’留在上邽,一藏就是十六年。
而那個‘惡鬼’,當年第一次出世,殺了幾十人就消失了。
現(xiàn)在突然又再出現(xiàn),把這些藏了那么久的人,一個個地殺光。
好家伙。
這背后,一定藏著一筆大買賣?!?p> 趙寒對凌若道:
“當年,這些人的假死,是唐軍明文貼的告示。
所以這件事,唐軍里一定有人知道。
而這個人,肯定是個非常重要的掌事人?!?p> “你是想說,”凌若道,“這案子背后的主謀,就是當年唐軍的那位主帥么?”
當年的那位唐軍主帥,正是如今的大唐皇帝,李世民。
趙寒道:
“我很想說是,可不像。
因為,當年的受害人之一李元褚,是那位主帥的心腹愛將,還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當時的上邽,已經(jīng)在他的掌控之下。
即使,這事背后有什么重大秘密,他也沒必要用親生兄弟的命去做掩飾,還弄得民心大亂。
像他那樣的人,絕不會下這一步臭棋?!?p> 趙寒正說著。
“回去?!绷枞敉蝗灰晦D身,朝文庫的方向走了回去。
“你也想到了?”
趙寒道:
“那十幾個假死的,都是西秦的大官和名人。
裴大人的文庫里藏了幾十年的卷冊,那里面,一定有這些人的記載。
就更不用說,裴大人當年就在上邽。
他和西秦的官員,有過不少接觸,很可能還見過他們。
這些人既然是潛伏,名字估計都換了,可樣子難改。
哪怕裴大人還記得一兩個人的樣子,就可以讓繪像師畫出來,再拿去,給那些受害人的鄰居親友一看。
我們馬上就可以知道,今天的這些受害人,是不是,就是當年的那些偽秦將官。
再和卷冊一對照,他們的身份,就可以確定了。
一旦解開這一點,那接下來這案子,就豁然開朗了。”
說完,趙寒也要邁步走去。
一陣夜風,忽然吹過。
天際,月色朦朦朧朧的,好像長出了毛來。
一個黑影,從橋對面的黑夜里,緩緩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