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子石被套了一件束縛衣,丟進了一個應(yīng)該是牢房的地方——之所以說應(yīng)該是,是因為它和一般的牢房并不太一樣。
這個房間沒有有形的墻壁,只有地上畫著的一塊正方形的區(qū)域幽幽地亮著冷白的光。這一整片區(qū)域都是這個樣子的,有無數(shù)的小方塊區(qū)域,有許多人蜷縮在自己的那個正方形里,一動不動,或是幽幽地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被新丟進來的這個人。
“好啦,呆在這里別動等著伊莎消氣吧?!焙R舭阉七M那個牢房里后,拍了拍自己的手上的灰,輕松愉快地說著,“不要去想著越過那道邊界哦,我警告過你了?!?p> “……我什么也沒做,我也不會有什么非分之想的,我發(fā)誓?!庇谧邮抖端魉鞯卣f道。
“嗯,很好哦?!焙R魸M意地點點頭,“不如乘這個機會好好想想,你的謊言被識破的話,要怎么樣才能避免被殺掉咯?!?p> “我……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明白?!庇谧邮念^一顫。
“呵,伊莎是瞎子,分不清人的情緒,我分得清,被迫的屈從和自主的追隨,對強大與未知的畏懼與對信仰的追隨,這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焙R舻匦χ?,“不過,你追不追隨我們的信仰,其實我個人并不是那么在意,即使我知道你只是因為害怕而屈服,撒謊來保全自己,我也不會對你怎么樣,我沒有無聊到那個程度,對你我沒那么大的興趣,對白宏勝也是,我只是看破不說破。”
“白宏勝……你們對他做了什么?他怎么會變成那樣?”于子石小心翼翼地問道。
“伊莎喜歡的小寵物?!焙R衾涞仄财沧?,“他十分聰明,對人類的醫(yī)學(xué)知識儲備也很豐富,伊莎也喜歡他的長相和聲音?!?p> “你們在籌備什么嗎?你們的目的是什么?”
海音嘴角沉了沉,眼神變得有些不耐煩。
“這和一個死到臨頭的人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于子石被噎了回去,感覺胸口發(fā)疼,說不出話來。
海音丟下這句話,似乎沒有興趣再逗留在這里,轉(zhuǎn)身一揚手離開了。
幾乎是海音轉(zhuǎn)身離開那個方形區(qū)域的一瞬間,似乎有一層什么看不見的屏障升了起來。那層屏障幾乎肉眼不可見,但是確實有什么東西瞬間封鎖了他所在的這塊區(qū)域,就連聲音都被隔絕在了外面,他瞬間聽不見外面的任何聲音了,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心跳與耳鳴。
他不敢越雷池一步,蜷縮在這個畫地為牢的地方。這個地方什么都沒有,沒有床,沒有廁所,只有堅硬的地板,連監(jiān)獄也稱不上。四周的人雖然看上去還活著,但與死人也無二致,一動不動,面如死灰。
他開始打量周圍的人。這些人有老有少,有那么一兩個人人似乎是他在船上見過的人。
然后他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田文光和方建章。
他們呆滯地坐在自己的那個透明牢籠里,根本沒有看于子石的方向。方建章似乎一直在自言自語地說什么,但是由于聲音似乎沒法傳播出來,于子石只能看他的口型。
為什么——
為什么——
為什么——
方建章似乎反反復(fù)復(fù)在說著這三個字,眼神死寂而空洞。田文光則似乎一直倒在地上,仔細看,于子石發(fā)現(xiàn)他的雙腿似乎癟了下去,不協(xié)調(diào)的消瘦。他無法站立,只能這么躺著,現(xiàn)在是背對著于子石的狀態(tài)。
不遠處有個陌生的人站了起來,她搖搖晃晃的,站立不穩(wěn),在自己的那片區(qū)里像個無頭蒼蠅一樣打了幾圈轉(zhuǎn),然后栽了下去,正好蹭到了邊界線處。
她的身體觸碰到那層壁障的一剎那,就仿佛經(jīng)過了一道切割機一般,整整齊齊地被削掉了。血跡整齊地噴濺在方形區(qū)域的內(nèi)部,一滴都沒有飛濺到外面。
于子石倒抽了一口冷氣。
那個人的肩膀就這么被削掉了,連帶著一只手,從她的身上整整齊齊地消失了。她有沒有慘叫于子石也沒有聽到,但她直挺挺地倒下去之后,再也沒有起來過,暗紅色的血泊在地上蔓延開來。
其他人似乎對此根本沒有做出反應(yīng),也沒有看這起死亡的方向,只是木然地坐在自己的區(qū)域里,蜷縮著,似乎也已經(jīng)死了一般。
于子石強迫自己把頭回過去,不去看那個似乎已經(jīng)死掉的女人。
他身體的生理疼痛似乎慢慢消退了,就連腿上的傷都已經(jīng)不疼了開始愈合,雖然于子石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他的腦子卻已經(jīng)陷入了混亂,他想嘔吐,他不舒服的感覺更強烈了,他不敢看那些人。
人,人,什么是人?誰才是人?有誰是人?這里的人類都已經(jīng)不是人類,人類也不被當做人類。這里就像是醫(yī)學(xué)實驗里關(guān)押小白鼠的箱籠,像集中營的囚室。
救我,誰來救我。
時間的流逝仿佛都停止了。于子石感覺不到過去了多久,幾小時,或是一天。他感覺不到口渴,感覺不饑餓,困倦,睡不著,甚至不想上廁所,所有的生理機能都仿佛被摁下了暫停鍵。他也看不見其他人有任何的動彈,除了那個剛才死掉的人動過然后死了以外,其他人都一動不動。
死寂,死寂,還是死寂,感覺不到時間,仿佛在做夢一般的恐怖和壓抑。于子石試圖保持自己的清醒,但對他來說已經(jīng)很困難。他的手腳被捆在束縛衣內(nèi),都不能伸手去拿自己身上帶著的那瓶鎮(zhèn)定劑。
不過事到如今,鎮(zhèn)定有什么用?
其他人呢?他們怎么樣了?先進來的人也被抓住了嗎?于子石并沒有在這里看到他們。
大約到了于子石快變得和其他人一樣失去對外界反應(yīng)的時候,有人來看他了。
是白宏勝。
他從門口走了進來,拄著一根拐杖,一瘸一拐。他看上去比之前有精神了一些,但還是很憔悴。他的腿上戴著一個顯眼的腳環(huán),亮著一閃一閃的紅光,似乎像是追蹤之類的東西。
白宏勝遠遠地對著于子石比了個噓的手勢,慢慢地走了過來。他走到于子石的房間前頭,然后——徑直穿過了那道壁障。
于子石看到他的手穿過那道線的時候差點叫出聲,但白宏勝似乎并不會像其他囚徒一樣被切割成碎片,他就這么完好無損地走了近來。
白宏勝神色嚴肅,再次比了個不要出聲的手勢,然后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于子石,朝他靠近。
白宏勝的身體突然開始慢慢失去固定的形狀,溶解,虛化,變成于子石看到過的那種怪物的樣子,抓著于子石的手變成一片黑暗的虛無,于子石的手陷進了這篇黑沼中,一股奇怪的力量拉著于子石往前傾倒,一下子沒入了其中。
一瞬間的錯亂后,于子石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在原來的地方了,他站在了一個陌生的房間里,這里似乎是某個儲藏室,燈光十分昏暗。
于子石的背后傳來摔倒的聲音。他回頭一看,白宏勝的身體從一片黑沼中又緩緩‘析出’,踉蹌著掉在了地上,重新凝固成人形,他痛苦地呻吟起來,抱著自己的手臂,那手臂彎折成了一個怪異的角度,就像是拆散后未能成功組裝回去一樣。
于子石張大了嘴,腦子里反應(yīng)了半天才意識到,白宏勝這是也有傳送的能力,他把他從那個牢籠里帶出來了。
喬高陽從一個架子的后面閃身出來,沖上來架住了白宏勝,神色緊張。他看上去容貌也已經(jīng)有了變化,正在變得更接近他十年前的樣子,和于子石一個年紀。
“老天……終于見到自己人了……你還好嗎?白教授?!庇谧邮瘞缀蹩煲蕹鰜?。
“……快走,快走?!卑缀陝購娙讨弁?,額頭上冷汗之下,對喬高陽和于子石說道,“我能做的不多……我能帶你穿越的距離太短,沒法把你送出去??熳?,在他們找到這里之前。能走一個是一個,你和于子石,先走?!?p> “你是怎么會……怎么會變成這樣的?”于子石看了看喬高陽,又看了看白宏勝,“喬教授你沒被抓到?”
“我比你運氣好一些?!眴谈哧柊欀碱^,“你……哎……”
“時間,空間……他們可以操縱生物身體上的時間,也可以穿越空間的限制。但是……”白宏勝捂著自己斷折的手臂,顫抖著,咬著牙,試圖把那手臂掰回正常的位置,“但任何時間和空間的穿梭都意味著把物質(zhì)壓縮成極小的粒子后重組,人體,人體并不能承受這樣的反復(fù)塌縮……我恐怕……撐不久就會變成那種黑泥一樣的東西了,這個術(shù)法用一次,就離粉身碎骨更近一步……”
“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你被囚禁了嗎?”于子石抓住白宏勝的的肩膀,“我們一起把你救走不行嗎?”
“是啊……一定有什么辦法,一定有什么辦法?!眴谈哧柧o緊抓著白宏勝的肩膀,“于子石說得對,你和我們一起走,行嗎?一起走……”
“不……不,我的時間不多了,我也無法離開這里,離開這里我死得更快?!卑缀陝賾K笑了一下,“從我第一次來到這里,伊莎就已經(jīng)在我身上動了手腳……在這里的人,最后都會變成召喚的祭品,成為呼喚他們的神的代償。我是被自己的好奇心害死的,我自己,自作自受……”
“那你上一次是怎么離開的?”
“當然是……為了讓我成為誘餌,帶來更多的祭品原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