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看帳

　　次日

　　陰沉的天幕漸漸被夜色籠罩，院兒里枯萎的梅花枝三三兩兩的垂落泥中，靜靜等待黎明的行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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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雞鳴叫，點點露水淋透花枝，伴著飄落的花瓣一同敲擊地面，溶入塵土，濕了一方天地。

　　云音院的人這個時辰都已經(jīng)開始忙起來了，開軒榥的來軒榥，熨燙衣物的也開始熨燙，整個院子好不熱鬧。

　　“小姐今日不咳了？”留青接過小丫鬟遞來的琺瑯共振盆，待她凈過面，細心的拿著帕子侍候洗漱的時煙。

　　“不咳了，腦袋也沒有像之前那般暈暈乎乎了?！睍r煙接過帕子隨意擦了擦臉，跟著身側(cè)的梳頭婆子走到梳妝臺前坐下。

　　“那待會兒我讓人叫陳大夫過來了？”留青隨著時煙走到梳妝臺前，幫襯著梳妝的婆子遞拿珠花和釵飾。

　　“過來吧，若是瞧著沒事了，今日就出院子走走。”時煙看著面前黃銅鏡里自己扭曲的面容，心里有些許不適應(yīng)。

　　前世她死的時候，整個丠( qiu)國早已經(jīng)用上了元水銅鑒，鏡面光潔如薄銀，透亮清晰，連人臉上一根汗毛都能看的清楚無比，實在是令女子最方便不過了。

　　只可惜如今那鏡子還未普及，她一時也不知道究竟該去哪里尋覓，只能暫且用著這讓人看不清面容的銅鏡了。

　　收拾好儀容后，婆子正替時煙涂膏沐的間隙，門外有丫鬟稟報說陳大夫到了。

　　時煙急著出門，嘴里催促那婆子快些，不消一刻就跑到了正堂，讓大夫診了脈探查病情。

　　“小姐近來可有干咳不止，頭疼腦熱的癥狀？”

　　“不曾……”時煙輕輕搖了搖頭。

　　“昨日癥狀輕微，今日已不大有了?！彼粗媲吧燥@熟悉的面容，思緒突然飄回了上一世的與這人最后見面的場景中。

　　當(dāng)初她欲和檀容私奔回因縣，這位陳姓大夫可幫了她不少忙……

　　如今想想，他到底是幫自己還是害自己就有些不得而知了。

　　時煙意味深長的打量著自己面前一本正經(jīng)的大夫，心里開始慢慢盤算起來該如何讓他自露馬腳。

　　“既如此，那小人就再為小姐開一副藥，大概三兩天每日飲一拳頭大小碗的量，應(yīng)該可以痊愈了?！标惔蠓蛘f著，拿出自己藥箱里的宣紙，開始為時煙撰寫藥方。

　　“那我們小姐今日可以出門嗎？”留青看了看院兒里大樹下迎風(fēng)飛舞的殘葉，擔(dān)心小姐出門吹了冷風(fēng)病情會加重，畢竟她瞧著小姐一副十分想要出去的樣子，自己總拘不了她，還是率先問清楚的好。

　　“可以，只不過不可久待，回來暖閣備好碳火以驅(qū)寒氣，想來也是無礙的?！标惔蠓?qū)懞盟幏?，遞給一旁的留畫。

　　“有勞陳大夫了?！绷羟嘁婈惔蠓蛄嗥鹚幭?，趕忙掀開門簾，給他開路。

　　待留青跟了陳大夫出門，自早起還未曾在時煙面前開臉的留畫聽聞外面有說話的聲音，猜想定是宋嬤嬤從夫人那里回來了。

　　昨日她惹了小姐生氣的事嬤嬤還不曾知曉……

　　若是待會兒她知道了，即便是小姐已經(jīng)處罰過自己了，宋嬤嬤也肯定不會輕易饒不了自己……

　　想到這里，留畫褐色的瞳孔里滿含擔(dān)憂的情緒，她趕忙走到時煙身邊，邀功似的拿著藥方站在一旁，想等宋嬤嬤進來請她過目，也好在小姐面前賣個巧，讓宋嬤嬤看在小姐的面上饒了她這一回。

　　這邊宋嬤嬤剛巧和陳大夫打了個照面，互相含蓄了幾句，正打算掀簾入室，一抬眼便見留畫遞給自己一張藥方。

　　宋嬤嬤錯愕了一瞬，待看清留畫面上的惶恐之后，便立馬明白了她這唱的是哪一出。

　　“麻黃、葛根、紫蘇葉、防風(fēng)、桂枝、白芷、陳皮、苦杏仁、桔梗、甘草、生姜，一共十一味藥，嬤嬤瞧著可有不妥？”留畫見宋嬤嬤只忙著換下外衣斗篷，沒有接自己手上的單子，心中微急，怕自己下不了臺，便幫她念了出來。

　　“不錯，并無差錯，你且拿到小廚房讓他們備著吧。”宋嬤嬤聞言點點頭，將褪下的斗篷遞給身后的隨從丫鬟，轉(zhuǎn)身吩咐留畫，并未將領(lǐng)她這討好邀功的情。

　　“嬤嬤該管一管留畫這丫頭了。”坐在圓凳上，還保持著剛才姿勢的時煙見留畫出去了，念著前世留畫在檀府的所作所為，想讓宋嬤嬤再多加管教一下她，也好以后自己能少費些心思。

　　“是留畫做了什么讓小姐厭煩了嗎？”宋嬤嬤這幾日早出晚歸，一直在夫人院里和陳管事對賬，倒是不清楚小姐身邊發(fā)生了什么，此時見時煙主動談及留畫，加之剛才留畫又是無事獻殷勤的樣子，霎時就想到留畫定是最近惹了小姐不悅，故而被小姐厭煩了。

　　小姐院子里的丫鬟一個個都出自自己手調(diào)教，小姐不滿留畫，實屬她的不是。

　　“也并非什么大事。”時煙見宋嬤嬤一臉嚴(yán)肅，怕她今晚真嚴(yán)罰了留畫，忍不住又稍稍留了些余地。

　　她僅是剛重生回來，見不得留畫因為一些小事鬧性子想壓一壓她的威風(fēng)罷了。

　　倒談不上非換了她侍候自己不可。

　　畢竟前世留畫待自己也是十分忠心的，就年歲小的時候性子不安分，鬧了幾次事而已，說不上品性不端。

　　要宋嬤嬤這個時候從頭管教留畫也是為她著想，省的她因著性子以后誤了事情。

　　“如此那老奴便多費些心思，再尋個時間好好教一教留畫?！彼螊邒呗牫隽藭r煙的意思，垂首恭順的應(yīng)下。

　　“嬤嬤費心了。”

　　有宋嬤嬤應(yīng)承，時煙對留畫的事便不再做過多的關(guān)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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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音院的院子里。

　　留畫走出室內(nèi)，看到門口處留青正和幾個丫鬟低聲說笑，想起昨天的事，她的面色稍微有些不自在。

　　“留畫?！闭?dāng)留畫糾結(jié)要不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同留青招呼一番的時候，留青倒是率先叫起了她。

　　“留青……”留畫抿著唇應(yīng)了她一句。

　　“小姐不是還要人侍候嗎？你怎么出來了？”剛剛留青送陳大夫出門，想著留畫待在里頭伺候小姐就沒有想著要進去，沒想到才一會兒的閑工夫留畫就自個兒出來了。

　　“嬤嬤吩咐我給小廚房送藥方子?！绷舢嫿忉尩?。

　　“那你快去吧，還由著我耽擱，萬一小姐說你就不妙了?！绷羟嗦勓暂p微拍了拍留畫，催促她趕快過去。

　　“嗯……”留畫瞧著對自己關(guān)心備至的留青，心里對昨日自己的言辭尤為不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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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真小姐罰她是對的，她同留青一同伺候小姐數(shù)年，竟是一點沒學(xué)會留青的大度，也難怪小姐近來不喜她近身伺候。

　　她以后得改改才是。

　　屋內(nèi)。

　　時煙剛重生回來，對自己身邊的事物都記不得了，此時結(jié)束了留畫的話題，她一時也不知道該和宋嬤嬤說些什么為好，便隨意問起了她的行程。

　　“早上夫人身邊的玉書過來，叫奴婢過去遞交云音院這月的銀錢記錄，奴婢著急著過去，就沒有同小姐您說。”宋嬤嬤邊說邊走到時煙身邊，把手里的賬本放到她一旁的桌面上。

　　宋嬤嬤是時煙小時喂奶的嬤嬤，在時煙剛出生的時候就已經(jīng)待在云音院照顧她了，她在云音院的地位和普通下人并不一樣，因而不用時刻陪侍在時煙左右，這事時煙是知道的。

　　前世便是因為宋嬤嬤忙碌，不如留青留畫陪自己的時間長，故而自己和檀容的事從未請教過她的意見，也導(dǎo)致后來她得了那樣一個結(jié)果，在檀府過的如履薄冰，無人提點。

　　好在自己又回來了，知道了身邊哪些人對自己好，哪些人想害自己。

　　宋嬤嬤不知道時煙心中所想，見她低垂著眼簾不聲不語，還以為她是被這厚厚的賬本嚇住了。

　　“小姐勿怕?！彼螊邒咦旖青咝?，忍不住摸了摸時煙腦袋上的發(fā)髻。

　　“小姐如今瞧著年紀(jì)也漸漸大了，夫人和奴婢的意思是，也該找時間讓小姐學(xué)著點看帳了。”

　　“這是世家嫡出小姐都必經(jīng)的一遭，小姐看淡了便是?！?p>　　怕自己說的太過嚴(yán)肅，宋嬤嬤又多說了一句想寬慰她。

　　“嬤嬤放心便是，我并非是對賬務(wù)不喜?！睍r煙回想起前世在檀府束手束腳的處境，看著桌上的賬本，頭一次生出了掌控的念頭。

　　依照她的家世，以后雖然說不會嫁給檀容，和別的世家聯(lián)姻也是必然的，她若是怕麻煩就不學(xué)了，以后吃苦受累的還是自己。

　　已經(jīng)走過一遭了，有些道理也許十幾歲的她不明白，但是重生一次，十余年的后宅生活早已經(jīng)讓她看清了自己的虧缺。

　　她該給自己更多的籌碼了。

　　“姑娘以后是要別家做主母的，若是實在不想學(xué)，尋常人家主母不會料理府中財務(wù)，培養(yǎng)一個貼身賬房丫鬟也是可以的，無甚大事，不必勉強?！彼螊邒咭娝嫔畛?，以為她方才說的話是寬慰自己。

　　到底是看女兒一般看大的姑娘，她最見不得她吃苦了，便替她尋了個法子。

　　“不了，嬤嬤?！睍r煙拒絕了她的建議。

　　她只是不擅長管家這類的事項罷了，倒不曾真起了退縮的心思。

　　靠人不如靠己，這個道理她還是懂得。

　　“我知曉你和母親是為我好?！睍r煙抬眼溫和的看她。

　　“暫且先等等吧，等我這身子好了，下月就跟著你學(xué)。”

　　時煙視線轉(zhuǎn)到手邊放置的賬本上，心里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明。

　　前世她落得那樣的下場，就是怕的事情太多，連身邊垂手可得的資源都不能好好利用，也難怪會輕易被一個還未及笄的小姑娘給害了。

　　所以這一世，她想什么都不再害怕了，已經(jīng)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有什么可怕的？不若趁現(xiàn)在那人還沒有出現(xiàn)，好好充實自己，待以后對峙，也可有一技之長與之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