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他們相見都以尋常的方式不歡而散,黎靜嘉甚至已經習慣了她與舒何的相處方式,而令她惶惶不安的是關于黎籩的安危。
不久后,她得知,黎籩因為玩忽職守被嫻妃的兄長告入監(jiān)獄,黎家各部自然是不服的,各部動亂,驚天的消息仿佛投入湖面的石子,表面似乎并沒有驚起漣漪,但內部早已經是驚濤駭浪。
舒何的容忍以及默許,代表著他對黎家防心很甚,廢后這事或許早在他迎娶黎靜嘉那日起就在計劃之中。
中宮隨后也被禁足,仿佛大婚那日的兵戎相見,那夜,嫻妃突然腹痛早產,他甚至來不及掀開紅蓋頭就離開了,留她一個人空守新房。
她心里十分難受,但是面上卻是從容冷靜,仿佛一夜之間已然母儀天下多年。
她不需要學習,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每一步都是他強加給自己的
很快她見到了嫻妃,從重重禁衛(wèi)之后緩緩現身,“陛下恐宮中動亂,命臣妾先照拂小皇子一段時日,”嫻妃目中無一絲尊敬,“請皇后娘娘安心,等這段時間過去了,臣妾定會將皇子完整送回娘娘手中?!?p> 她心悸卻無能無力,因為舒何知道她足夠深明大義,倘若有一日她被廢,黎家大勢不回,她遭遇不測,那么自己被嫻妃撫養(yǎng)的孩子總是可以無恙的。
即便她心疼,也恨之入骨,但她卻是盈盈微笑:“也好?!?p> 在嫻妃抱走孩子之后,她才恍若透支般跌落在地,乳娘紅著雙眼趕來相扶。
她急忙抓住乳娘的手,似乎抓住救命稻草一樣,低聲問道:“父親可從邊關回來了?”
“沒有?!比槟锿t著雙眼,低語。
“沒回來…沒回來就好,讓他先別回來了,哥哥的事交給我,我來辦?!崩桁o嘉垂著頭低聲說著,不知道是在對乳娘說還是在對自己說,“父親一旦回來,不是被逐,就是被殺。”
第二日是月中十五,即便她現在被禁足了,即便以前舒何有多不待見她,她也不能不賭一次,賭一次帝王的情,對姐姐的情。
她與姐姐并不想象,連毫無血緣關系的嫻妃都遠比自己更像姐姐,所以她也不清楚這幾年舒何為什么能容忍她到現在,也不知道為什么她可以一直平安在中宮之位上待了那么久。
從入宮開始,她一直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但是每次出事舒何總能幫她解決,也不知道為什么,她一直猜測,或許是出于對黎家的忌憚,也或許是因為自己姐姐的緣故。
妝奩新開,明媚的容顏如棠棣新花,而她持妝飾的手腕頻頻顫抖,仿佛很多年前得知黎籩出戰(zhàn)的剎那。
事實上,舒何很早就到了,掌燈時就在殿外站著,也不說話,似乎令他無意走到這兒的只是殿外繁盛的花木,看似無意識的目光最終都會落在中宮正殿檐下的那盞夜明燈。
燈撤下,這大殿的主人就會放棄等待,然后睡去。
他總是習慣性的揣測這燈會在什么時候熄滅。
不知何處吹來一陣冷風,微弱的燈火晃了晃,最后再也照不亮一方天地,那是屬于她所在的天地。
他覺得隨燈一起熄滅的也是自己心中那一豆微火。
天亮時,舒何像往常一樣按原路返回,他好像聽見身后一記若有似無的嘆氣,他覺得自己的心臟被瞬間抽緊,再也無法自如呼吸。
“來了為什么不進來?”也只有黎靜嘉才會這般無禮了吧。
可是這樣的無禮令他這半生都不曾虛度,他轉身,但卻還是維系著剛剛欲走的姿勢,“我以為,你會恨我?!边@一次他沒有用“朕”,好像朋友間尋常的對話,也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
黎靜嘉輕笑著,“我倒是一直怨你,但是還從未恨過你。”
他有千言萬語,最后只是看著對方,許久才問道:“為什么?”
“你信不信報應?”她倦怠的回答,“從前黎籩在邊關殺敵時,我從來不信這個?!?p> 她不由得嘆息,似乎想起很多年前縱馬揚鞭,鮮衣怒馬的生涯,眉目間也流轉著他再熟悉不過的勃勃興致,但卻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黎靜嘉好笑著,繼而道:“現在我深信,我想,黎籩這次在劫難逃,或許真的是報應。”
“如果當年黎籩救的是姐姐而不是我,我想,你也不會如此耿耿于懷吧?!彼o靜地看著他,“這些年,我,黎籩,你,活著的我們何曾有過片刻的快活?”
霎那間的痛苦讓他難以呼吸,稀薄的空氣令點滴驟現在他眼前,他不禁想起以前的事,那一日也曾有現在的清平風光。
他鼻中酸楚,僅僅只是憶起當年一夕余暉,一脈繾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