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泛其初遇方景舟,是在東宮西側的牡丹園內(nèi)。午后陽光爛漫,她因厭煩假裝少年老成討大人們歡心,躲在牡丹花叢中睡去。醒來時,層層花海之外,十三四歲的少年正在執(zhí)筆作畫,袖間暖陽落落,清貴好看的臉上滿是認真神情。
他大概是將上官泛其當成了偷懶的小宮女,微微一笑,示意她不要動,腕骨輕移,晃碎了熠熠輝澤。
上官泛其怔怔望著,心上似有一枝牡丹悄然綻放,她依他所言,沒有亂動,直至陛下攜寵愛的妃子前來,才屈身藏到一旁。
隔著花枝空隙,她看見少年滿懷欣喜地將畫作呈給自己的父皇,然而下一刻,他臉上的歡喜就連同畫紙一起被無情撕碎。
君王吝于給半句贊許,毫不掩飾地表露出對他的憎惡,轉過頭抱起喜愛的兒子,笑得慈愛而溫和。
少年落寞地立著,衣衫掠過凄涼一筆,那一剎,上官泛其突然想到了自己。她是上官家獨女,自小就被過分苛求,一言一行都不能有半分差錯,無論如何努力,也難得到父親一句寬慰稱贊。
大抵人都容易對和自己命運相似的人心生憐憫,此后,上官泛其的心思就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身上,每每入宮,總會假裝不經(jīng)意路過東宮,見一見他。
隨著年歲漸長,這份心思逐漸成為深沉的愛慕,可她卻從未在人前表露過半分,因為明白,自己的終身注定是要與家族興衰相連的,由不得她任性,此番不顧一切非要太子妃的位置,也不過是想救他罷了。
王權之爭,向來殘酷,一個失去儲君之位的廢太子,很難活得安然無恙。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丟掉性命,便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幫他。
方景舟納妃的次年,寧堯平定戰(zhàn)亂,凱旋歸來。
黃葉翻飛,拂過廊前,上官泛其躺在榻上,握著一卷書,淡淡的問侍女:“殿下呢?”
侍女神情緊張,支支吾吾回答不出。
上官泛其心下了然,沒有再問,目光從書卷上挪開,轉向屋外。她保持這個姿勢,靜默了許久,眼中映出空曠的天。
當晚,宮中設慶功宴,平王突然上前跪倒,言傾慕寧堯已久,求明帝賜婚。
宴上氣氛陡然緊張起來,寧堯微微白了臉,緊抿著唇,一言不發(fā),方景舟則猛地抬眼,握著杯盞的手青筋畢露。
已然病重的明帝掠了幾人一眼,最終點頭應下。
方景舟欲起身沖出,卻被上官泛其死死按住。
“不想害她,就冷靜一點?!?p> 回到東宮,已是深夜,方景舟揮手將長劍釘入樹干,微醺的眉眼間殺意冰冷。
落葉拂了一身,上官泛其立在清涼月光中,眸子幽深,依舊是素日沉靜模樣,她看著他,緩緩道:“父皇這個時候賜婚,無非是想將兵權交給平王,倘若我們能想辦法拉攏寧堯,勝算會大很多……”
她平靜地分析著,仿佛對眼前人的傷心憤怒視若無睹,方景舟最看不得她這副模樣,行至她面前,冷冷警告:“不要把你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用在她身上!”
上官泛其滯了滯,面上卻無半點波瀾,迎上他冰冷的目光:“成王敗寇的道理,殿下應當明白,他日事成,殿下要改一樁婚,再容易不過,可若是敗了……”
話點到為止,方景舟心中雖有怒氣,卻也不得不承認,她所說的都是事實。
許久,他拋出一句:“你若敢傷她半分,我定不饒你。”
袍袖相擦而過,深秋寒涼滲入肌膚,上官泛其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忽然覺得有些無力,眉眼間浮起濃濃倦意。
次日一早,她便向寧堯遞了帖子。
兩人約在城外明華寺,上官泛其以為要費不少工夫才能勸服寧堯,畢竟這是在拿整個寧家冒險,誰知,寧堯沒猶豫便點頭應允了。
寺內(nèi)鐘聲隨風蕩遠,寧堯抬起一雙漆黑的眸,定定望著她:“事成之后,希望太子妃能答應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