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第二個游戲:山村謎案(完)
“女士?”蕭淮偏頭道,“要下來走走么?不過你常年家里蹲,要恢復(fù)行走,恐怕不容易?!?p> 紅眼女人爬上她的背,朝她的脖頸呼出一口涼氣,蕭淮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依舊沒有放下女人,因為這位紅眼睛的女士,用她那纖細而冰冷的手指,為她指出了方向。
“去…找回…剩下的一半……”
蕭淮笑了笑:“遵命?!?p> 一個年輕柔弱、渾身是血的女子,背著一具尸體信步走來的畫面,足以嚇瘋許多人,更別說這具尸體還只有一半了——紅眼女人只有上半身,她的下半身從腰部開始被生生截斷,切口粗糙不平,讓人不由想象,她生前遭受過何等虐待。
村莊被籠罩在不詳?shù)幕异F里,還沒有村民醒來點燈,自然也就發(fā)現(xiàn)不了她們。邁入祠堂的一瞬,紅眼女人冰冷而沙啞的聲音再度響起,帶著不可察覺的些許低落:“不…在…這…里……”
“你是說,你的另一半身體嗎?”
紅眼女人的眼睛里緩慢地流出血淚來,但她的表情并不多么凄苦,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我…在…找…我的身體……”
蕭淮有些頭疼,因為她居然從這張人見人怕神見神躲的晚娘臉里看到了一絲委屈,害得她渾身的傷口又開始疼了,“那你還記得,你死前發(fā)生過什么嗎?”
紅眼女人歪了歪頭,好像在回憶,又好像很苦惱,看起來像一只無害的海豹。最終她搖了搖頭:“男人…我只記得…很多個男人…還有……”她像是突然遭到了極為殘忍的對待,抱住頭顫抖起來,血淚一滴一滴淌在地上,幾乎要將地面灼傷,“還有煙味…煙味…我要殺了他…殺了他…我要殺了他們————唔?。。?!”
最后一句話她沒能喊出來,因為蕭淮當機立斷捂住了她的嘴:“你再喊大聲點兒,我們倆今天就一起完蛋。”她惡狠狠地瞇起眼,“聽到了就別流眼淚了,拍苦情鬼片你這模樣還行,在我面前哭個屁啊?!?p> 紅眼女人:……
事實證明,人不要臉起來,連鬼都怕。
——
從紅眼女人——不是她沒有名字,而是這位女鬼小姐自己也想不起來姓名了——的話里,蕭淮得到的有效信息很少,但至少,紅眼女人的死,和村長脫不了干系。
這個村子的人普遍很窮,能常年吸煙的人不多,上回她被公開處刑,來了幾乎全村的男人,里面抽煙的只有村長一個,而女人,因為地位低下,更不可能抽煙了。
這個游戲,有點兒難搞啊。
沒想到,第二天事情就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
那個被蕭淮殺死在河里的男人的尸首被發(fā)現(xiàn)了,同時見了天日的,還有紅眼女人空無一物的棺材。一時間人心惶惶,蕭淮躲在祠堂里,都能感覺到村民惴惴不安的情緒,而其中最為惶恐的,就是那位做了虧心事的郭小姐了。
夜晚七點多,家家戶戶已掛上了紅燈籠,郭若雨挺著越發(fā)累贅的孕肚,跪在女像前磕頭,“娘娘,求您別殺我,那個女人被您……吃掉了吧?您看,我這也算是間接幫了您……如果您要報仇,能不能放過我?求求您了!”
砰砰砰,砰砰砰,郭若雨磕得頭破血流。
躲在女像后的蕭淮:……
“我說,郭若雨。”蕭淮和紅眼女人一人一鬼,把嚇了一跳的郭若雨堵得無處可逃,“既然這么虔誠,不如進來看看‘娘娘’?”
——
在嚇得幾乎背過氣去的郭若雨的供述下,蕭淮終于理清了一些思路。
原來,郭若雨是近五年才被拐來的,對于之前發(fā)生的事,她的“丈夫”諱莫如深,她也只能從村民的閑聊中知道一點。
1.村民懸掛紅燈籠,是因為“掛了紅燈籠,娘娘就不知道該去哪里了”;
2.“娘娘”指的確實是這位紅眼女人,但她為什么死,什么時候死,怎么死的,郭若雨并不清楚;
3.村長在村子里威信極高。
4.那個死在蕭淮手下的男人,是村長的兒子。
聽到第四點,蕭淮眨了眨眼,好像明白了什么地看向紅眼女人,這紅眼女人幾乎克制不住情緒,血淚又要流下來,嚇得蕭淮趕緊去捂她的嘴——而郭若雨,則是干脆暈了過去。
蕭淮與紅眼女人對視一眼,看來還是得去村長家一趟。
自從紅眼女人的棺槨被發(fā)現(xiàn),之前每天都會有的食物水果供奉就斷了,普通村民連靠近祠堂都不敢,蕭淮在這里呆不了多久。
值得慶幸的是,蕭淮的傷口好得很快,這應(yīng)該是這場游戲給她的唯一優(yōu)勢。
手邊沒有武器,蕭淮也不打算把“NPC小姐的鋒利骨刀”浪費在這里,于是安排紅眼女人去叫門——一人一鬼夜襲死了兒子家中無青壯年的村長家,哪怕村長叫破喉嚨,也沒幾個村民敢出來救他。
叩叩。
叩叩。
紅眼女人雖然忘了很多事,但在郭若雨的話里,還是聽出了端倪。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要找的人,很可能就是她血緣上的兒子的父親——她并不承認那是她丈夫。于是蕭淮不得不在后頭拉著她的手,以防她見到村長立即撲上去弄死他。
年邁的老煙槍村長一直沒有應(yīng)門,但萬籟俱寂的深夜,一點點聲音都會被放大,包括風隨著窗戶灌入的動靜。
蕭淮示意紅眼女人繼續(xù)敲門,自己悄悄繞房子走了一圈,終于看到了一條可供攀爬的水管。農(nóng)村的老式水管道還沒有防賊設(shè)施,于是正坐在二樓床沿邊上滿頭大汗的村長突感身后有異,一道恐怖的黑影立即將他摁倒了。
蕭淮順手砸了一個花瓶,用碎片抵住村長的脖頸,示意他點燈開門。門外昏紅的燈籠下立著的半個人著實令他血壓飆升,但他的尖叫一點兒也沒發(fā)出來,因為更要命的東西,還抵在他脖子上。
這里的村民單個戰(zhàn)斗力都很弱。
明確了這件事后,蕭淮膽子越發(fā)大了。她指派紅眼女人找了根繩子將村長捆上,跟個土匪似的把村長家里翻了個遍,最后喝著一種名為“可樂”的飲料,翹著二郎腿,說:“羊入虎口誒,村長?!?p> 年老的男人顫抖得厲害,也不知是身體不適,還是被嚇破了膽。
蕭淮對他毫無同情心,撥弄著從他床邊找出來的煙斗,笑道:“怎么,之前打我的時候不是很厲害嗎?這會兒沒話說啦?誒,我給你表演一個,來!”
她惡劣地點起煙,滾燙的煙灰簇簇落下,燙得村長皮膚發(fā)紅,正如幾天前的她。
善良的正義英雄是不會這么做的,他們即便打敗了敵人,也不會用敵人曾使用的手段折辱對方,而是用愛與和平感化世界。
所以,蕭淮也許更像超級反派呢。
正在系統(tǒng)空間里默默觀戰(zhàn)始終安靜如雞的程必安如是想。
“放心吧,我不會殺你的?!笔捇捶畔聼煻?,笑道,“只要你告訴我,這位女士的全部經(jīng)歷——她已經(jīng)很憤怒了,如果你不好好告訴我真相,恐怕你出不了這個門?!?p> 村長閉了閉眼,抖如糠篩的身子慢慢平靜下來,滿是老年斑的臉上,忽然出現(xiàn)了一絲決絕。蕭淮暗叫不好,果然,村長搖了搖頭:“你殺了我吧,事關(guān)全村人的生命,我不會說的?!?p> 有那么一瞬間,蕭淮幾乎以為自己才是十惡不赦的犯罪分子。
蕭淮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再次開動腦子——而不是暴力——:“剛才我搜你家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個塵封的房間,木門下方,有干涸已久的褐黑色的血跡。”
村長面部迅速扭動了一下。
“我們不需要你的鑰匙,也能進去,如果你堅持不配合招供的話,我們就只能先讓你永遠閉嘴了。但是如果你配合,我可以保證,在我有生之年,絕不動你一根汗毛——而且,雖然這位女士的死跟你脫不了干系,但當初動手的人,其實不是你,對吧?那些人年紀也不小了吧?你想想,是我們殺光全村人呢,還是你主動供出同案犯?”
蕭淮微笑著,壓上了最后一根稻草:“村子里還有不少孕婦和小男孩兒呢,只要你配合,我保證不動他們,起碼村子的‘香火’能延續(xù),對不對?”
村長終于妥協(xié)了。
塵封數(shù)十年的房間被打開,滿屋的灰塵嗆得蕭淮打了個噴嚏。這間屋子簡直是個犯罪現(xiàn)場,地上除了污垢就是黑色的血跡,一口厚重的黑色棺材立在中間,棺材板兒上放著一把生銹的鐮刀。蕭淮推開棺蓋,里面裝著的,果然是紅眼女人的另一半身體,經(jīng)久不腐。
說實話,看著“兩個半截身體”緩慢并成一個的過程,著實有點兒詭異。而且紅眼女人對安裝身體實在沒什么經(jīng)驗,第一回安反了身子,第二回沒對齊,蕭淮看不過去,像拼樂高一樣幫了把手,最后成形的女人意外的嬌小,水潤的眼眸單純而無害,完全看不出是一只厲鬼。
她溫潤柔和的眸子看向村長,那年邁的男人好似被什么蠱惑了一般,癡癡地叫道:“三娘……”
僅這一句話,女人神色大變,墨色的瞳孔瞬間染上猩紅:“我不叫三娘?。。。?!”
蕭淮根本來不及阻止,村長就已斷成兩截,鮮血噴涌而出,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又恢復(fù)了那溫潤的姿態(tài),柔柔地看向她。
“我不叫三娘,我叫……文三月?!?p> ——
我叫文三月,下鄉(xiāng)支教的知青。
我曾經(jīng)有過無限種可能,這座村莊曾待我極好,民風淳樸,村民善良。但這一切只是假象,被深夜里不顧我哭喊而摸索進房間的一雙大手毀了我的人生,這雙手粗糙蠟黃,煙味濃重,他如蛆蟲一般蠕動,他撫摸著我,問我的感受——我的感受?我只想殺了他。如果我有刀,一定會在他身上用盡所有的酷刑。
長期的屈辱,在我身上種下了罪惡的種子,我竟然有了身孕。他們說女人當了母親就會認命,村子里被拐來的女人也這樣說。他們和她們勸我不要反抗、學會享受,可是他們骯臟的汗毛、惡臭的體味、殘暴的行為,讓我永遠也無法接受。我才二十歲啊,竟然有了一個一歲大的兒子?
我試著教育他,教他認字、教他明理,但顯然村子的大環(huán)境對他影響更大,有一天他打翻了我做的飯菜,問我,為什么你不聽爸爸的話?爸爸可是村長,其他叔叔阿姨說,你要是不聽話,爸爸在外很沒面子的。
從那一刻起,我知道,他已經(jīng)不是我的兒子了,他是這個村子的果實。
我嘗試過逃跑,三次。第一次,我沒跑成,兒子發(fā)現(xiàn)了我;第二次,我被信誓旦旦要與我一同逃跑的女人出賣;第三次,我逃到鎮(zhèn)上,卻被鎮(zhèn)子里的眼線抓進車里運回村子,等待我的是全村男人的折磨,暴行持續(xù)了整整兩個白天三個晚上,我不記得總共來了多少人,但我知道,這個村子所有男人都是畜生,所有女人都是倀鬼。
我一定不是第一個被迫留下的女人,以前有過、以后也會有更多被強暴、被拐賣的婦女,她們也許和我一樣想過逃跑,也許選擇了委曲求全,但毋庸置疑,她們最終變成了一張張柔軟的網(wǎng),絞殺一切想要逃出去的女人的生命,而編織這張網(wǎng)的,則是那些男人們。
螃蟹放在桶里,不用加蓋,它們也爬不出來,因為只要有一只接近桶口,其它螃蟹就會互相踐踏、直到將它拉下來。
女人就是這群螃蟹,而利用了人性弱點建造這個桶的,則是男人。
暴行結(jié)束后,我一息尚存,村長請來道士詢問該如何是好。那道士有一只灰白的眼睛、一簇灰白的山羊胡,昏紅的燈光下,他說我會變成厲鬼向全村復(fù)仇,除非截為兩段,一段以兇器鎮(zhèn)壓,一段放進棺材,沉入水底,并為我設(shè)立祠堂,日日以香火供奉,方能消除怨氣。
你知道嗎?那時候我還活著。
那天正是除夕,白皚皚的雪地里亮著紅燈籠,從此我的一半長眠水底,另一半被鎖在黑暗中。我的怨氣從未消散,每晚我都出來行走,但他們真狡猾,家家戶戶點起紅燈籠,哪一戶才是那個畜生的家呢?還是說,每一戶都是畜生的家?
河里的水真冷啊,我在那兒呆了二十年,七千多個日日夜夜,直到我血緣上的兒子也長大了。我見到了無數(shù)被拐來的婦女最終認命,與這座村子融為一體,我的記憶也越來越模糊,很多破碎的東西,開始被我淡忘了。我甚至不記得自己是誰了,我只知道我要復(fù)仇,可是,要向誰復(fù)仇呢?
是濃重的煙味,是數(shù)不清人數(shù)的男人,是……是誰呢?
我……又是誰呢……
“女士,無意冒犯,如果您是保佑著這個村子,我建議您別無差別保佑,某些村民都不配見識您的花容月貌。我是被拐賣來的,您可千萬別怪我干掉了你的村民,當然,就算您怪我,我也不會后悔?!?p> ……這是誰的聲音?她在跟我說話嗎?不害怕我嗎?
在蕭淮看不到的黑暗里,文三月艱難地睜開了眼。
——
“第二場游戲結(jié)束?!?p> 剛回到系統(tǒng)空間的蕭淮就被程必安抓了個正著,小丑裝扮的高瘦男人狠狠揉了把她的頭發(fā),嘆氣道:“你這是什么玩法!這場游戲不是這么玩的!太危險了!要不是我現(xiàn)在還不能進入游戲……”
“你能進入游戲?”蕭淮挑眉,“放心好了,我沒那么容易死,你也不會這么快被格式化的?!?p> 專屬GM與玩家共生,玩家死亡,專屬GM也隨之消失。
程必安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只是氣沖沖道:“你的玩法太亂來了,來看看別人是怎么玩兒的!這明明只是個E級難度的游戲!”
在被迫看了三場游戲錄像后,蕭淮終于承認,人和人的區(qū)別,有時候比人和狗的區(qū)別還大。
原來游戲最初的那戶人家,雖然拐賣婦女兒童,雖然思想很有問題,雖然不會讓玩家離開,雖然被惹惱了的確會毒打玩家,但他們相較于其他村民,算是相當溫和的了,玩家在那家平安待上一個月不成問題,那位老婆婆年輕時有寫日記的習慣,日記里記載了文三月的部分線索,而村長的兒子,只要你不去惹他,他平時就是個有禮貌的普通青年,有一個女玩家甚至獲得了他的真心喜愛,兩人還去祭拜了文三月……
蕭淮嘴角抽了抽:“所以這場游戲,其實是讓玩家找線索還原真相?”
“你以為呢?!”
“那為啥那些村民對我那么兇?文三月她兒子上來就要殺我?我想跟他交流感情也沒辦法?。 ?p> “?你上來先干掉了三個相對溫和的村民,好意思說人家兇?”
“……那文三月呢?她怎么辦?如果我沒把她放出來,她就一直沉睡在水底了?哇靠,你們游戲官方好狠的心?!?p> “文三月的確可能出來,但那一般是里世界里的劇情!這場游戲分表里兩個世界,你玩的是E級表世界?。。。。 ?p> 程必安被她說得氣急,索性扭頭不理她,倒是系統(tǒng)金字準時出現(xiàn)在空中:
【姓名:蕭淮
年齡:23
第一場游戲(山村謎案【里】)評級:S
黑洞名單排名(華夏聯(lián)邦):9999
過關(guān)成就;找到文三月、查明真相、凈化全村
現(xiàn)有稱號:莽撞的骨頭暴君
評級獎勵:游戲幣10000點
成就獎勵:主動跟來的文三月(使用次數(shù)∞)、郭若雨的面具(使用次數(shù)0/3)、村長的煙斗(使用次數(shù)0/3)
隨機獎勵:請摁下按鈕抽獎】
蕭淮摁下金色按鈕,一個迷你版的金紅色女像憑空落在她手中。
【靈魂雕像】
【稀有度:A】
【作用:有時候系統(tǒng)就是這么貼心,如果你覺得文三月很難搞,可以拜托她暫時住進這尊雕像。PS.萬一不小心惹惱了她,身為主人的你,也可能有危險哦!】
哪怕系統(tǒng)沒有提示,親眼目睹過文三月幫助無辜被拐婦女逃離順手屠了個村的蕭淮,也不會真把她當成無害的小白兔。
于是,除了程必安之外,蕭淮身邊多了個溫溫柔柔的妹子,但誰也說不準,她哪天就會暴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