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里頭隱隱透著不悅和危險(xiǎn)的意思,是個(gè)精明的,都聽得出。
劉御史卻板著一張臉,少年老成道:“皇上已經(jīng)做的很好,失職的是太子殿下?!?p> 他最后四個(gè)字如同大椎敲鐘,敲得余下臣子心肝又一顫,這劉御史怕不是不想要命了!
這樣說胡話,洪澇水災(zāi),是天降橫禍,怎么能和當(dāng)朝的太子扯上關(guān)系,“失職的是太子殿下”這樣的話,不是直白地說太子殿下言行舉止有失偏頗,惹了天怒嗎!
席上除了劉御史的老師——辛老太傅,依舊一派仙風(fēng)道骨地端坐著,垂眸聽著宴席上的一言一語。
余下皆是暗暗地望向太子殿下,也不曉得這位劉御史,會怎么樣哦!
上邊第一順位的太子殿下半個(gè)身子斜靠在環(huán)椅背后,細(xì)長的睫毛略一抬,沒什么表情地道:“這竟與孤有關(guān)了?”
這語氣,臣下心肝一顫,心中直叫完了完了。
因從前太子殿每回用這樣輕飄飄的語氣說話時(shí),一般是有人要遭殃的。
上位的皇帝也微微一詫,斂眉道:“劉卿此話何意?”
劉御史不卑不亢,恭敬道:“此事需要?dú)J天監(jiān)的太史令來解釋?!?p> 吃葡萄吃的好好的太史令忽然被點(diǎn)名,不出意外地露出了惶恐而驚訝的神情,一把老骨頭搖搖晃晃地走出席位,站到了中間。
“回稟皇上,確實(shí)有這么件事,老臣前些日夜觀星象,又卜了一掛,發(fā)現(xiàn)天家氣象……陰陽失和。天家氣運(yùn)失調(diào),遭殃的便是人間百姓,而這水禍也只是個(gè)開始。”
太史令年歲已高,口齒不大清楚眾人也還是能給予理解的。
陰陽不合,這字面意思好理解,這里頭的意思也好理解。
只是眾臣當(dāng)中,依舊沒人敢直接搭聲討個(gè)詳解的。
右座的鄴王殿下忽然笑了插了句:“陶太史令的意思是……太子應(yīng)該早納太子妃嗎?”
太史令搖搖晃晃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蒼蒼白發(fā)隨風(fēng)飄蕩,說道:“天家氣象,該陰陽相輔。一國之祚的太子,原本就該早早成婚,為大燕乃至圣上誕下第一重玄孫?!?p> 大燕朝凡是曉得說話的人,都曉得燕朝到了惠帝這一代,也即如今皇帝這一代,宮中子嗣稀薄。
先說皇帝,是個(gè)癡情種,這事眾人皆知。
從皇后到后宮四妃,不過空占了個(gè)妃位,十年來未曾誕下一子一息。
而最早成婚的大殿下雖說早早娶了親,如今也只有兩個(gè)孩子,且都是女兒。
皇帝之所以能如此容忍太子殿下囂張行事,也是考慮到大燕的能繼承皇位的,只剩下這么一位了。
三殿下剛冊封太子那一年,約摸是燕云衍十五歲。
皇帝曾想給他指婚,媳婦都已經(jīng)選好了,就是辛太傅的嫡女——辛大小姐。
可太子殿下端的一臉從容之色,拒絕了這門婚事。
理由是:“大燕經(jīng)逢三戰(zhàn),百廢待興,正是需要建業(yè)之際,吾為燕朝太子,應(yīng)當(dāng)盡綿薄之力,至于婚姻,待兒子成年之后,再談不遲。”
誰也沒料到太子居然這么理直氣壯地拒絕了皇帝,且這理由說的言之鑿鑿,讓人難以反駁!
燕云衍做太子的第一年,燕國的確是和北邊的胡蠻、西北的戎賊、西南的巫族大戰(zhàn)了三場。
雖說最后都贏了,但對大燕來說依舊是傷了元?dú)狻?p> 皇帝當(dāng)時(shí)一聽,氣的直接將盛有寶墨的硯臺砸到下立的太子身上。
太子殿下動(dòng)也未動(dòng),額角當(dāng)即砸出了一個(gè)紅印子,仍是未改口。
皇帝見狀,怒道:“那朕就等你及冠之歲!及冠那年,必須迎娶辛家嫡女!”
太子殿下瞇眼一想,悠悠道:“也行?!?p> 末了,又被罰跪在乾清殿外,那樣寒冬裂風(fēng)的,跪滿三個(gè)時(shí)辰才回了東宮。
皇帝生氣,老臣們能理解,若是有了玄孫,這太子……不要也罷。
可太子死活不肯完婚,那玄孫自然是個(gè)沒影的。
自那之后,朝堂也沒人敢勸說皇帝,讓太子納妻。
兩年前,有一回,宮外秋獵,幾位武官坐在一起吃肉喝酒,喝高了后,有人談到此事,其中一個(gè)不明事的,抱著家中帶來的姬妾,說了句混賬話:“太子殿下怕是無福消受美人恩了”。
太子殿下聽聞后,直接把那位官員和姬妾的腦袋摘了下來。
打這以后,真是沒人敢催太子的婚事了。
燕云瀾聞言,忽然笑了一下,整個(gè)人變得有些愉悅,看向皇帝道:“皇上,這樣一說,殿下的確是該完婚了?!?p> 他記得,云衍的二十歲生辰似乎就在今年秋冬之際。
席上氣氛瞬間變得冷肅,鄴王正對面的太子殿下抬了抬眼皮,正視著對面的鄴王,薄唇輕啟:
“二哥想我成婚?”
辛瑜跟著皇后走到云水閣這邊時(shí),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小變態(tài)那聽不大出情緒的“二哥想我成婚”。
那語氣聽著,似乎瀾哥說了是,他一定會娶一樣。
燕云瀾聞言難得一怔,剛想說話,李公公尖細(xì)的聲音就響了起來:“皇后娘娘,鄴王妃到?!?p> 眾人聞聲,自然是紛紛起身道:“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p> 皇后娘娘神色溫和,步履從容地走向最高位的皇帝。
那皇帝身邊原本坐著位剝葡萄皮兒的女子見著皇后過來,趕忙起身,跪下道:“婢妾參加皇后,娘娘千歲千千歲?!?p> 皇后十分溫和地看了一眼身子撲簌的婢妾,淡淡道:“你既是服侍皇上,便好生服侍罷?!?p> 轉(zhuǎn)頭又對著一言未發(fā)的皇帝道:“臣妾拜見皇上?!?p> 皇帝嗯了一聲,指了指右邊的位子:“坐罷。”
下方孤零零站著的辛瑜,忍受著四方投射過來千奇百怪的眼神,只覺得手心發(fā)燙。
心中叫苦不迭,看什么看吶!
她一言不發(fā),低著頭,竟顯的幾分乖巧來,老臣里面也有見過這位鄴王妃的人。
只是當(dāng)時(shí)沒覺得這丫頭長得多么形色動(dòng)容,如今怎么瞧著愈發(fā)嬌艷了。
皇帝一看清她身上穿著的那件衣服,神色驟然一變,冷聲斥道:“鄴王妃身上的這件華服,倒襯你這個(gè)人,不知是哪里弄來的?”
在場的除了皇帝這么驚訝,還有燕云瀾,燕云衍二位,也是瞇了瞇眼,仔細(xì)看著席上孤零零站著的辛瑜。
老臣們也覺得,鄴王妃身上的這件衣服,怎么這樣眼熟?
不僅老臣們覺得,燕云瀾也是這樣覺得,他瞇眼細(xì)想了一下,才憶起來為何如此眼熟。
他母妃生前,也有一件這樣精美絕倫的衣服,那是皇帝命十八名頂尖的繡女做出的夏日薄衫。
穿在身上,能隔絕暑氣,給人十分舒服沁涼的體驗(yàn)。
可那件衣服,在母妃發(fā)瘋的那年被她一把火燒成了灰燼。
皇后是從哪找出來這么一件如此相似的衣服?
專程讓辛瑜穿上,又是為何?
下邊如同冬天被凍的小魚的辛瑜戰(zhàn)戰(zhàn)兢兢,正要回話,皇后卻先她一步笑道:“這衣服是臣妾方才賞給瑜兒的,繡女做出來之時(shí),臣妾就覺得一定適合瑜兒穿,皇上也覺得好看,那臣妾果然沒賞錯(cuò)?!?p> 皇后不緊不慢地解釋著,身邊的皇帝自然聽了明白。
這衣服,不過是新來做出的,并不是他以為的那件。
仔細(xì)一看,的確不是他從前打造的那件華服。
他微微松了眉頭,眼含警告的看向皇后,“皇后好端端的,做什么衣服給辛瑜?”
“皇上誤會了。臣妾打算給臣妾的兒媳婦,辛瓊,做一套夏日衫。不過臣女無召不得進(jìn)宮,我便按照瑜兒的身段做了一套給她,得來瑜兒的尺寸,也能著手給辛瓊做一套?!?p> 辛瑜:……敢情我就是個(gè)晾衣板啊。
臣下年輕的臣子們,并不知道這件衣服有什么值得皇帝突然變了臉色的,聽皇后這番話,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的。
只不過來來回回,這話題總是又繞回太子殿下娶妻一事上。
皇帝心知明面上不好再問,指了指鄴王身邊的位置,道:“你也入座罷。”
辛瑜抬眼看了看右上坐在一起的珠簾碧玉,默默移開了目光。
瀾哥懷玉那,根本沒她的位置啊。
她想了想,轉(zhuǎn)身走到左邊,在小變態(tài)身邊的,一方案幾那停了下來。
提裙頓下身來,對著面前人嬌聲道:“阿爹,女兒想和你一起坐?!?p> 辛老太傅眉尖一豎,看著自家嬌蠻的小女兒,不忍拒絕,又不好開口讓她坐下。
畢竟女兒已經(jīng)嫁了人,且皇帝都指了座位。
“阿爹,你生病之時(shí)我未曾侍奉在側(cè),現(xiàn)下也讓女兒照顧一二罷?!?p> 辛太傅慈愛地看著小女兒,又望了一眼皇帝,得到首肯的意思后,才指了指身邊的位置,無奈道:“你啊?!?p> 于是乎,辛瑜“無意”之中和云衍成了鄰座,只隔了小小一段間距。
她坐下之后,想用余光偷偷看一眼小變態(tài),不過得尋個(gè)合適的時(shí)機(jī)。
席上重新恢復(fù)正常,也沒在執(zhí)著于太子成婚這一事上,奈何太子殿下聽了皇后那番話,眸色沉了沉,不動(dòng)聲色地又飲了一杯酒,淡聲道:“母妃也這么盼著我成婚吶。”
眾臣萬萬沒料到,太子居然會自己主動(dòng)挑起這個(gè)話題。且聽著話里頭的意思,似乎只是問問皇后的意見。
皇后有些無奈地看著太子,聲音溫和:“你也該成親了?!?p> 太子殿下微微斂眉,沒一會,抬頭看向上方的二人,唇角微掀:“好?!?p> 他話落,有人突然把酒盞打翻,金樽從案幾上滾下來,發(fā)出叮咚響聲,在地上滾了一圈后,滾到太子殿下腳邊。
眾目睽睽之下,只見太子殿下俯身撿起那金樽,修長白皙的手指握著金色酒盞的提手,遞給鄰座之人,聲音聽不出情緒道:
“拿穩(wěn)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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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坪
滴—— 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