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13

　　辛瑜原本還想自己怎么突然又開始做夢了，明明自碧城回來后，她從未再夢到過那些人。

　　聽到綠意的話，她揉了揉額角，點頭道：“你去把湯盅裝好?！?p>　　綠意得了令，高興地下去了。

　　......

　　來東院之前，辛瑜并不知道這里什么時候增派了這么多人手，因而門口的四個威武壯漢著實把她嚇了一跳。

　　袖兜里的魔王不安分地動了動，她咬了咬牙，要不是騰不出手，她一定把兜里的東西丟出去！

　　出門前，她像往常一樣，讓綠意看著小松鼠，偏偏這回小松鼠非要跟著她，理也不理地躲進了她的袖兜里！

　　院門的壯漢認出了她，粗聲粗氣地說道：“王妃，東院不能隨便入內(nèi)?！?p>　　她一愣：“什么時候定下的規(guī)矩？”

　　“今日下午王爺下令吩咐的，無事不可擾老太君養(yǎng)病。”

　　“那……”

　　她眼神落在手頭的端著湯盅，語氣放軟了些：“我只把這湯送進去，總歸可以吧？”

　　高個子壯漢遲疑地看了看，做不了決斷，旁邊的矮個子是個會轉(zhuǎn)彎的，立即道：“這等小事，王妃讓我等做就好。”

　　說著，伸手欲接過湯盅，辛瑜起初沒放手，轉(zhuǎn)念一想，他們給她送過去也好，省去了她在秦老太君面前絞盡腦汁。

　　“好吧，”辛瑜松開手，仔細叮囑：“這湯是專門熬給老太君補身子的，你們務(wù)必記得叫嬤嬤給老太君喝?！?p>　　矮個子笑著點頭：“自然自然?！?p>　　回去的路上，袖兜里的魔王耐不住里頭的悶氣，一骨碌爬上了辛瑜的肩膀。

　　辛瑜歪頭睨了眼小家伙，抿了抿唇道：“得找個日子，把你送回皇后那了。”

　　再過四五日，就是秦老太君大壽了。

　　壽宴日子越近，她的心情越是焦灼煩躁，如今的心情好比她想生火取暖，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撿了濕柴。

　　當(dāng)初“辛瑜”是一天一天用慢性藥要了秦老太君的命，可她才試了那么一次，就已經(jīng)焦慮不安了。

　　且她試驗的那一次只是在老太君的膳食中加了一點劑量，按理說不至于傷命。

　　只是，昨天老太君突發(fā)暈厥，她卻并不確定和自己無關(guān)。

　　故而她有些不太敢見老太君。

　　現(xiàn)在她甚至不敢肯定壽宴之日，自己是否有足夠的勇氣去害一個人。

　　站在她的角度想，秦老太君和她真的是，無冤無仇。

　　“啊，怎么就成了辛瑜呢……”

　　以前她覺得攻略燕云衍是最難的，現(xiàn)在她覺得讓她成為“辛瑜”才是最挑戰(zhàn)她極限的。

　　辛瑜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發(fā)髻直接給她抓亂了，心中的郁積卻沒有半分消弭。

　　燕云衍原本在瞪她，突然聽到她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狐疑地瞇了瞇眼睛。

　　辛瑜并不曉得肩頭上趴著的小東西是燕云衍，但她能感受到小家伙一直盯著她的眼神，她偏頭望了過去，正巧撞進魔王微瞇的眼神。

　　一種奇異的感覺在心中蕩漾開來，她怎么覺得這小家伙望著她的眼神，有些熟悉呢？

　　她反手拍了一下魔王的腦袋瓜，沒什么表情地吐槽：

　　“如果不是知道你是皇后養(yǎng)的寵物，我都懷疑你主人是燕云衍了。”

　　燕云衍：“……！”

　　當(dāng)然，這種想法一閃而過，她很快把它拋諸腦后。

　　比起這種無稽之談的想法，她更關(guān)心瀾哥為什么突然下令不讓人去探視老太君。

　　方才守門壯漢說的話，聽上去有那么幾分道理。

　　只是她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勁。

　　人心煩意亂之時，真的是容易陷入一個事事不順的怪圈。

　　東院到寶光閣有條羊腸小道，道旁有汪碎石泉，泉邊栽植了一顆紅葉樹，樹下是王府主人遣工匠專門打造的白木桌。

　　這條路，辛瑜走了不下百遍，從來沒撞見過什么不該撞見的場面，可現(xiàn)下，她當(dāng)真十分尷尬，恨不得找個地洞把自己藏起來。

　　不遠處的紅葉樹下，正抱在一起的兩人亦有些尷尬地望著突然冒出來的人。

　　辛瑜自覺慚愧打破了男女主的溫情脈脈。

　　她扯出一個笑，難得尷尬：“哈～，好巧好巧?！?p>　　懷玉臉一紅，從燕云瀾的懷抱里退了出來，張口解釋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著急忙慌地說什么，素來沉靜的面龐難得有絲不好意思的慌張。

　　辛瑜原本也很尷尬，突然發(fā)現(xiàn)懷玉居然比她慌張，她突然就不慌了。

　　杏眸一彎，笑道：“我曉得，是此處景色好，王爺帶姐姐來看看。”

　　懷玉還想解釋什么，燕云瀾突然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而后轉(zhuǎn)身問辛瑜：“這條小道，直通的地方是東院——”

　　他停了一下，眉頭一皺：“你去了東院？”

　　辛瑜嗯了一聲：“原本要去看看祖母，但沒能進去?！?p>　　燕云瀾一直望著她，發(fā)現(xiàn)她肩上趴著的小松鼠后，眉頭皺成山形，語氣不悅：“不是說過，祖母不喜歡這種毛茸茸的東西嗎，你怎么還帶著它去東院?！?p>　　辛瑜這才反應(yīng)過來為何瀾哥剛剛一直盯著她的肩膀，她立即想起來瀾哥怕帶毛的活物，心里嘀咕，怪不得瀾哥不像之前說個話要走過來說，而是站著樹下不過來。

　　見她低著頭不說話的模樣，燕云瀾略略松開眉頭，又道：“這些日別再去看祖母了，大夫說她需要靜養(yǎng)?！?p>　　他頓了一下，似乎想起了要說什么，繼而道：“我已請了大夫明日過來給你那小松鼠看看，你這些日就好好待在院中，祖母不是命你全權(quán)負責(zé)壽宴一事嗎，你便專心一趣。”

　　“辛瑜記下了。”

　　辛瑜聽著燕云瀾的話，心中總覺得里頭有貓膩。

　　瀾哥和懷玉，一定有事在瞞她，口頭上倒是乖順地承了下來。

　　她自知現(xiàn)在這場面待下去也無意，便托辭說先回去了。

　　燕云瀾點了點頭，待那一人一鼠走遠，懷玉望著云瀾的秀眸中藏著疑惑，問道：“云瀾，你為何不將祖母的真實情況告訴辛瑜？”

　　秦老太君一事，目前府上除了云瀾，她以及徐境，沒有其他人知曉，連老太君本人也不知。

　　懷玉私以為，辛瑜對老太君是真心實意地關(guān)心，有權(quán)知道這件事。

　　“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安全?！?p>　　燕云瀾攬著懷玉的肩頭，輕嘆一聲：“更何況辛瑜那性子，若是她知曉，不說給全府上下造成不必要的恐慌，估計明兒京都的名門世家都會知道祖母患病一事了?！?p>　　“那，壽宴一事......還要繼續(xù)籌辦？”

　　“要。”燕云瀾加重語氣，“不到那一天，一切要如常走?！?p>　　懷玉見燕云瀾的神情太過凝重，伸手替他撫平了緊鎖的眉心，溫聲道：“云瀾，“春生”這件事，還只是懷疑?！?p>　　男人輕輕把下巴靠在懷玉的頭頂，抱緊了懷中人，閉了閉眼：“我心中清楚這只是懷疑，只是......”

　　他的聲音有些暗?。骸拔液ε拢瑧延?，我害怕這個懷疑成真?！?p>　　懷玉的心狠狠一跳，知云瀾定然想起什么不好的東西。

　　這個男人啊，這個驚才絕艷的鄴王殿下，在這世上的親人本就所剩無幾，若是沒了祖母，當(dāng)真就只剩他孑然一身了。

　　……

　　寶光閣內(nèi)。

　　辛瑜已經(jīng)來來回回走了好幾圈，床榻高枕上的燕云衍都懶得睜眼了。

　　不得不承認即使是魔王的軀體，燕云衍也能讓它散發(fā)出一種懶懶散散目空一切的氣息，黑眸睜開時透出的興致和平素一樣，危險又勾人。

　　他在想剛剛的一切，方才二哥和懷玉分明是有什么事瞞了辛瑜。他能斷定，這件事還和秦瑛有關(guān)。

　　他這一年，很少見到二哥那個模樣，眉宇間透露出的愁緒似燎原的火，微小而急促。

　　看來，他得找一找不惑，不過在這之前，他或許要再去見一見二哥。

　　打定這個主意，他立即窸窣起身，從窗口一躍，出了辛瑜的房間，而辛瑜全然沒有意識到床頭的魔王早已消失。

　　…...

　　走了幾圈后，辛瑜終于肯坐下來了，她一連喝了好幾杯水，試了幾次呼叫系統(tǒng)，想問一問【毒害秦瑛】這個進度條到哪了。

　　系統(tǒng)依舊沒有給任何應(yīng)答。

　　辛瑜發(fā)誓等她結(jié)束任務(wù)后，一定一定要把找個法子治一治系統(tǒng)這有事就神隱的毛病。

　　綠意進來時，看見的畫面就是她家小姐咬牙切齒的碎碎念，懷疑是下午那個噩夢嚇著小姐了，連忙上前把她手中的茶盞取下，斟滿后重新遞到辛瑜手上：

　　“小姐，你怎么了？”

　　辛瑜搖了搖頭，說了一個字：“煩。”

　　綠意笑了笑，問：“那明日小姐要去斗蛐蛐嗎？”

　　辛瑜皺了皺眉：“斗什么蛐蛐？況且我又出不去?！?p>　　“不一定要出府呀，”綠意解釋道：“小姐從前心煩的時候，不是最愛把府里小廝聚在一起，一人給一只蛐蛐，和你的無敵將——”

　　綠意突然一停，辛瑜詫異地看著她：“怎么不繼續(xù)說？”

　　綠意瑟瑟發(fā)抖，聲音突然低了低：“是奴的嘴賤，忘了無敵將軍早沒了……”

　　辛瑜斂了斂眉，小啄了一口茶，綠意這么一提，她倒是有點映象了。

　　辛瑜似乎有這么個愛好，可惜她斗蛐蛐從來不是為了斗蛐蛐，而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合適的理由發(fā)泄心里的火。

　　和辛瑜斗蛐蛐的家丁，輸了要挨鞭子，贏了直接卷鋪蓋走人。

　　后來“辛瑜”的無敵將軍死了，“辛瑜”也漸漸忘了這么多個愛好。

　　斗蛐蛐這種事，辛瑜著實沒什么興趣。

　　她捏了捏眉心：“不玩這個了，最近得張羅壽宴的事兒。”

　　綠意見她沒生氣，心中稍稍松了口氣，聽到辛瑜提壽宴一事，又道：“小姐，老太君怎么樣了？是不是對小姐贊賞有嘉呀？”

　　“贊賞？”辛瑜撇撇嘴，“我連人都沒見到。”

　　“??？”綠意一愣，面上有些急：“那小姐辛苦熬的人參小骨湯老太君也沒喝上？”

　　“送是送了，喝沒喝我倒不清楚?！?p>　　她沒精打采地說著，人開始有些犯困，忽然拔高聲調(diào)：“綠意…你剛剛說你是用什么煲的湯？！”

　　“我……就……昨天小姐拿回來讓我收起來的人參啊……”

　　綠意臉色發(fā)白，不知道辛瑜為什么突然變了臉色，諾諾道：“那個人參……不是小姐專門買回來給老太君補身子用的嗎……”

　　“那個不是我買的……”辛瑜扶了扶額，十分無力道：“我叫你收起來是說讓你放到禮庫房中?！?p>　　這下完犢子了。

　　她把皇帝送給老太君的人參給燉了！雖說那湯還是給了老太君，但是?。?！若是老太君有一日要用這個……她該怎么解釋？

　　“小姐…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綠意問的小心翼翼，辛瑜一聽，也沒說什么，只道：“沒，你先下去休息吧。”

　　這件事怪不到綠意，是她沒交代清楚，綠意的出發(fā)點是為了她。

　　看來她得找個時機，和秦老太君說一說這件事，轉(zhuǎn)念又一想，或許老太君不一定能知曉這件事。

　　另一邊，燕云衍出來以后，直奔鄴王府的書房。

　　書房向來是重中之地，有關(guān)機密也多半存放于此。

　　他進來以后，發(fā)覺里邊空無一人，正好方便了他行事。

　　案桌整齊地擺放著燕云瀾平日要處理的公務(wù)，桌面上有張寫滿字跡的草紙，燕云衍仔細看了看才發(fā)現(xiàn)上邊寫的不過是練字的隨筆。

　　他又看了看右邊的書架，架上數(shù)層層層都放著書，書籍種類涵蓋甚廣，甚至有本燕云衍一直想找的《異世經(jīng)著》孤本，他上上下下找了一遍，并沒什么特別的收獲。

　　唯一一點奇怪的，是公文中多了許多燕朝多年來堆積的懸而未決的案件卷宗。

　　這個他大約也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一來燕云瀾本職便是察案史，二來是為找荀司，談不上多奇怪。

　　正當(dāng)他準(zhǔn)備離開之際，門突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

　　燕云衍迅速爬上了房梁。

　　那人甫一進門，先點燃了火折子，輕手輕腳走到書架邊上，借著微弱的火光找什么東西。

　　燕云衍居高臨下，借著倒映在墻面的光，隱約看清來人的臉。

　　且不說別的，那人右臉三道結(jié)痂的紅痕，正是他的手筆。

　　徐境正專心找書，尚不清楚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燕云衍的監(jiān)視之下。

　　他找了好一會，才看到要找的那本，他有些高興地把書取了下來，為怕把其他書弄亂，他特意放輕了手腳。

　　因為燕云衍剛剛看了一遍書架，記得書擺放的位置，徐境拿走的那本書，正是《異世經(jīng)著》。

　　而后，徐境抱著那本精裝書冊，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書房。

　　他一出去，燕云衍立即跳了下來，他看著徐境走遠的身影，黑眸靜得詭異。

　　呵呵，有點意思了。

　　深更半夜摸進這書房，卻只拿了一本閑書，而徐境想看這本《異世經(jīng)著》分明可以直接找燕云瀾。

　　他突然有些好奇，二哥可知道自己請回家的先生，內(nèi)里究竟是個什么東西么？

　　燕云衍自然沒打算這么輕易放過徐境，等徐境稍稍走遠他立即躍上屋頂，不動聲色地緊跟其后。

　　巧的事又發(fā)生了。

　　徐境轉(zhuǎn)過回廊，下了中庭，居然撞上了懷玉！

　　“表——”懷玉一臉吃驚地看著神色匆匆的徐境，驚詫道：“徐先生，深更半夜，你怎會在這？”

　　當(dāng)初進府之時，為防遭人嫌疑，燕云瀾特意叮囑懷玉見到徐境，要改口叫“徐先生”而非“表哥”。

　　“懷玉。”徐境略一頷首，不動聲色地把經(jīng)著抱在了手中，而沒有慌里慌張地藏在背后，他笑了笑，掩飾心里的慌張。

　　“如今出去不得，閑時無聊，找王爺借了本閑書看看?！?p>　　一番話說的合理又恰當(dāng)，懷玉果然只是掃了一眼他懷里的書，不疑有他。

　　轉(zhuǎn)而有些愧疚地致歉：“是我們拖累了徐先生?！?p>　　“說的什么胡話，這件事誰也沒想到?！?p>　　懷玉見他語氣真誠，不像作假，思索片刻，又道：“若是先生不急，可否同我聊聊？”

　　徐境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二人走到附近的涼亭坐下。

　　沒有誰注意到?jīng)鐾ぶ?，紅瓦之間，臥著一頭松鼠。

　　“依先生看，秦老太君這個病，有可能是“春生”嗎？”

　　懷玉糾結(jié)片刻，還是問出了口，云瀾是當(dāng)局者，如今的情況很難冷靜地判斷此事，但徐境不同，他和秦老太君沒任何關(guān)系，又見多識廣，或許知道此事有其他解。

　　徐境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笑了一聲：“術(shù)業(yè)有專攻，此事懷玉應(yīng)該比我更有判斷力?！?p>　　懷玉以為他在搪塞，直接切題道：“先生不必擔(dān)心過多，我只是問問，先生只管直言便是?！?p>　　“那么，不如你先回答我，你是如何看待秦老太君的病癥的？”

　　懷玉咬了咬下唇，明白徐境這是謹(jǐn)慎為先，她沉默了一會。

　　晚風(fēng)徐徐，吹開涼亭周邊的郁郁蔥蔥，將二人的衣袍吹的獵獵作響。

　　徐境曲著手指敲了敲石桌，將話題挑開：“邵太醫(yī)的判斷，或許并不對?！?p>　　“是，突發(fā)暈厥，腿骨浮腫，咳嗽咳血，的的確確是“春生”的癥狀，老太君雖有前兩種癥狀——”

　　懷玉緩緩道：“但并無咳血，我今日看過她的精神頭是不錯的，且老太君的脾臟肺腑都沒有干竭的跡象?！?p>　　徐境贊同地點了點頭，“那你為何不直接和王爺說呢？”

　　懷玉臉上劃過一抹尷尬之色：“邵太醫(yī)擁有那么多年的從醫(yī)經(jīng)驗，他的判斷也是合理的?！?p>　　“你所說的我聽明白了?！毙炀澈鋈徽酒鹕碚f道：“可是，懷玉，這件事光你我二人空口去說，是沒有用，最直接的辦法便是，老太君盡快好起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