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下,二人留下的痕跡便越清晰。阿久望著沿途那些慘烈的打斗痕跡和已然辨不出是誰的斑斑血跡,心中所盼的要求越來越低,從初時盼著剎那全身而退,到后頭“活著就好”,再到如今只求不要見著剎那斷了的腦袋……一顆心越懸越高,突突跳個不停,以至于一旁飛掠過什么草木都能嚇她個心驚膽戰(zhàn)。
阿久喃喃罵著,此番擔驚受怕,只怕減壽兩年都不止,這殺胚最好是已經(jīng)死了,要是落到自己手里頭,非得……細想半天,“非得”如何卻也說不下去,想想還是活著好,若是活著,便不和他計較了……可千萬要活著?。?p> 突然間,疾行的步子一下子剎住,風帶來了一股特殊的氣味,很濃烈,有血的腥臭和汗的酸澀,還有說不出的古怪臭味,混合在一起,帶來的不是厭惡,更是莫名的恐懼。
兇無,就在附近。
阿久隱去身形,悄步而去,她不敢冒進,因為北地一族的五感都較之常人敏銳,哪怕看不見人,憑著氣味也能找出她的方位。而且他們思慮遲鈍,什么奇詭術(shù)法初瞧眼中都不覺驚訝,很難被駭?shù)?,因此早些年言氏族人初遇兇無才會吃這大虧。
不想打草驚蛇,阿久凌空而起,順著風勢逼近過去,果不出一里,沙堆里倒著一個碩大的身子,直有兩個成人般高大,乍一眼還道是個土坡,一動不動地橫臥在那里,低低地喘息著。
阿久屏息上前,遠遠站著,只見他半張臉埋在白色的沙丘中,黃如臘色。個子雖然高大,但四肢瘦長,沒有幾兩肉。只是肌膚的每一寸都極盡精碩,緊緊繃住。此時悄無聲息地倒在沙中,氣息奄奄,不像個人,倒更似尊腐朽的雕像。
阿久皺著眉頭目光下掠,忽然在一瞬間瞪大了眸子,呼吸也跟著一緊,原來巨人兇無的手中緊緊捏著一個人的腦袋,他五指張開,如一個鐵鉗,將那人的頭牢牢扣在掌心,投過指縫依稀可見剎那慘白的臉,嘴角潺潺滲血。
阿久心中喜憂參半,喜的是剎那頭顱未斷,那便還有一線生機。憂的卻是那生機如今也被對方捏在手中,輕輕一下便能捻斷。
她試著往前走了兩步,想看清剎那的情況,一直如死了般的兇無猛然間揮出左手,卻不是打她的,而且往天上揮打。
阿久急忙抬頭,果然見那一只水鹿疾疾拔高數(shù)尺,卻仍被勁風刮得東倒西歪,好不容易穩(wěn)住了身子。
朗逸居高俯瞰沒有看見阿久,心中一急,又分明望見兇無掌下露出的那半截熟悉的身子,于是無暇細想,拔出短劍便策鹿俯沖了下來。
兇無雙眸緊閉,似是猶未清醒,一切依憑本能行事,捏著剎那的右手不動,左手連連揮舞,就算沒有看著,也幾乎每一下都在往朗逸身上招呼。
水鹿形似水,輕飄飄地沒有分量,被帶起的掌風刮得如一片枯葉飄零。好在朗逸的長處便是冷靜,縱使身子不穩(wěn),卻算得出去勢,順風而動料敵先機,每一次都能堪堪避過。
阿久初時還擔憂,看了一會兒便只有贊嘆的份。有了朗逸牽制,便是絕佳的機會,阿久向著他巨大的右手疾沖了過去,顯露身形,桃花盡出,每一片都是一把銳利的刀子,自指縫間鉆入,再由內(nèi)向外狠狠扎入。
右手五指不禁張開,兇無一聲怒吼,終于自渾噩中清醒過來。垂頭望見阿久正自掌下背起剎那,一雙狹長的眼睛充滿赤紅血絲,張開五指便往二人身上拍了下去。
朗逸大急,指間迸出蛛絲去纏那只巨掌,可蛛絲固然堅韌卻也柔軟,在兇無山壓之勢下根本拉扯不住,反倒是自己被帶著失了平衡,自半空跌落下來,重重砸入沙中,揚起半天高的塵埃,水鹿復為鹿角,被風埋入了沙中。
阿久左手揚枝,舞出萬千花瓣,如惱人的蠅蟲蜜蜂追趕著那只巨掌扎在他掌心和雙眸最柔軟的地方,趁他惱怒慌亂之際背起剎那纏往朗逸落下的方向奔去。
兇無似是先前受了重傷,站立起來的時候身子搖晃踉蹌,卻又是發(fā)了瘋般的惱怒,連爬帶跑地追趕過來。地上飛揚起的沙塵遮天蔽日,讓人頓時身處重重迷霧之中。
兇無憑著氣味追蹤,沙塵雖大卻是一路無阻地直沖過來,阿久瞧不清前路,不知朗逸在何方,只好左突右沖地一味躲避著兇無暴怒砸下的拳掌,一面奮力找尋著朗逸。
迷霧中,有一道潔白的光劃過天際落到身旁不遠,過了一會,風塵中傳來邱榕的吼叫:“師父,這邊!”
他不曾這樣失態(tài)的大叫過,破了音,聲嘶力竭,只是如今聽在阿久耳中卻如天籟般悅耳,一個縱躍便落到了他的身旁。水鹿身姿盈盈,在這風暴之中也甚是危險,身上被風撕扯出道道水痕,雖然不會損壞,卻是大大耗損了凝形的時間。阿久將剎那丟到鹿背上,又自沙堆中撈出朗逸,正要往鹿背上甩,他卻醒了過來,一把拽住她:“讓他們先走,水鹿承不了三人?!?p> 阿久大罵:“你也好不到哪兒去!”
朗逸翻身坐起,揉了揉腦袋:“我還能撐一陣子,何況我的鹿角丟了,找到它,咱們倆個便能逃出去?!?p> 另一邊吼聲震耳欲聾,兇無失了剎那,瘋狂地撲將了過來,若不是他受了重傷,這樣絕對的蠻力逼迫之下,阿久他們根本撐不下這許久。
再容不得多作遲疑,朗逸往鹿角上一拍,喝令一聲:“走!”水鹿揚蹄化作白光,載著邱榕和剎那直入云霄。朗逸一把拉起阿久往西邊奔去,又道:“鹿角似是往這邊掉的。”
阿久跺腳道:“這條小命遲早折在你們手里!”指間飛出一朵桃花,飄飄忽忽地向著前方飛去,“這邊!”
剎那的氣味越飄越高,漸漸淡去,兇無愣了愣神,忽然止住了步了。他呆呆地抬頭望天,神色變得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