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榕溫軟地笑了笑,對于剎那的話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問他:“那師兄此番回來,怕不是因為自己的命吧,難道不也是在管閑事?”
剎那呆了呆,他不擅長與人爭辯,這話問得他愣了好一會兒神,最后終于無奈點頭,面無表情地答道:“嗯,是在管閑事?!鳖D了頓又續(xù)上一句,“可能是和她呆得時間太長了?!?p> “別好心當作驢肝肺!”阿久在旁突然說道,她人沒有動,眼睛也仍然閉著,仍是那樣死魚一般四仰八叉地躺著,卻不知是何時醒的,一張嘴巴并不肯閑著:“老子這回差點就丟了半條命。還有你這倆師弟,都被折騰個夠嗆。你小子若不把話交代清楚了,我保管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p> “噢?!眲x那應了一聲,卻半晌沒有再說話。
阿久終于忍不住了,睜開眼睛騰地坐了起來,雙腿盤起,雙手插在腿上:“說!到底怎么回事?”
剎那道:“我想來殺他。以前打不過,現(xiàn)在跟你學了功夫,以為能殺掉了,誰知還是打不過?!?p> “姥姥的,你這是在怪我嗎?我教你劍法,你嫌復雜,我讓你練習,你自己覺得麻煩,只肯練幾招直刺直砍的,如今技不如人反過來怪我?信不信我再把你打得爹媽都不認識!”
眼見得阿久開始偏離話題,邱榕清咳了一聲,道:“師兄為何要殺他,可是曾有舊怨?”
這話一提,阿久立刻想起了重點,說道:“對了,那兇無說是你老子,我瞧著實在不像,他身材大成那樣,你卻眉清目秀白白凈凈的??伤趾湍阋粯幽X子不好使,總不能精明到編故事騙我吧,所以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剎那倒是半點驚訝的神情都沒有,而是坦然地點著頭,無比真誠地答道:“是我父親?!?p> 阿久驚得眼珠子差點從眶子里掉出來,一口粗話已然蹦到嘴邊,顧忌著邱榕文雅,堪堪憋了回去,卻怎么都難抑心中的驚濤駭浪:“我去!還是真的?。∧悄銥楹我獨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不要說一句問一句的吊人胃口!”
“有一年,我們找不到食物,他吃了我娘。我如今回來,想殺了他為娘報仇?!眲x那不擅長說話,要他完整地說一段長長的往事實在是太難了。說完了這句,他便以為所有的都已然吐干凈了,于是合上了嘴巴,乖巧地開始靜坐。
只是這說出的話,一句比一句更像驚雷,先一句已然嚇到了阿久,這新的一句更是駭?shù)盟f不出話來。且等著他把故事圓完,人家卻已然劇終了,急得阿久抓耳撓腮干著急。見朗逸累極了睡到現(xiàn)今還未醒,便只有催促著邱榕:“你……你來問他。”
邱榕于是道:“北地的人原來也有妻兒。我們先前見那些攻來的人中,只有男性,未見女性,還道你們都是沙地里蹦出來的?!?p> 剎那道:“沙地里蹦不出人,我們是爹娘生的。”
邱榕又問:“那那些女子呢?”
“女的很少,若是有了孩子,便在家中守著幼兒,男的出去找吃食?!?p> “可在遇到丈夫之前呢,孩童和女子要如何生存下來?”
“這里的人不吃小孩子。如果遇到家里沒有男人的,有時會把女的帶回去藏起來,如果實在餓得快死了才吃她。但是不吃小孩的,尤其是女孩子?!?p> 聽到此處阿久終于忍不住插嘴道:“那你娘呢,怎么叫兇無吃了?”
“那年大約是太苦了,實在找不到吃的,我們都快要餓死了。”
“所以,兇無便吃了自己的妻子?”縱使跟著阿久游歷,見多了乾國之外的風土人情,知道了世間艱難,邱榕仍難以接受這樣的事情。他不再是微微皺眉,而是整個眉毛都擰了起來,再看荒蕪的四周,越發(fā)覺得此地荒蠻,不可理喻。
“好像是娘自己讓他吃的?!?p> 阿久怒道:“自愿個鬼!既然三個人都餓得活不下去,為何不是他自己讓你們倆吃?”
“我倒覺得真有可能是剎那娘自愿的?!崩室萁K于被他們吵醒了,此時揉著額頭,面色有些痛苦地支起了身子,“如果兇無死了,孤兒寡母要如何在這北地活下去?三人之中,只有剎那的娘是最無足輕重的那一個?!?p> “那便活該獻祭?”
“這不叫獻祭,這是疼愛?!崩室輫@息道,他望著一臉驚愕的剎那,目光沉沉,“他們倆這么做,應該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保住兒子的性命。”
剎那的眸中似有劇烈的震動,他身子微顫,喃喃著搖頭:“可是我……一口都沒有吃……”
“兇無吃了,保住了性命就夠了。他活著,才能保護你,才能出去給你找吃的。他們倆若只能活一個,沒有你,那誰死都無所謂,為了你,便只有兇無活著這一個選擇?!崩室菝嫔林氐貨_著剎那點了點頭,“你想一想,今日他若出全力,你如何活得下來?他若全力阻撓,我們又如何能這般全身而退地救你出來?再想想從前,吃了母親后,他可有繼續(xù)外出覓食,帶回來喂養(yǎng)你?”
剎那沒有回答,他原本就蒼白的臉色如今更是帶著份慘淡。他就那樣坐了很久,最后聲音都帶著沙?。骸翱墒恰也荒茉徦??!?p> “沒有人要你原諒他?!崩室莸?,“我只是讓你放過自己。這件事無論是誰之失,都不是你的錯?!?p> 見剎那說不出話來,阿久亦不知要如何勸慰。她性子濃烈,初時聽到食妻之事義憤填膺,恨不能立刻提刀斬了兇無,后又聽朗逸一番推測,不由感慨世道艱難,父母愛子情深,不惜以身為繼,又覺得兇無實在孤寂可憐,生出一番憐憫來。此時心中天平左搖右擺,半點拿不準主意。
邱榕在旁嘆道:“若非跟著師父,哪想象得到世間還有這樣兇險荒蠻之地,又哪會知道即便是狀如野獸,亦有溫情在心,真是萬般慨然?!?p> 剎那一直不說話,到最后,身子晃了晃,似是有些坐不住了。
阿久便道:“你先歇著,皮肉還沒長好呢,一切恩怨都不急在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