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逸自阿久處回來,雖然解了心中疑惑,但卻半點都沒有安心之感。他不知自己在擔心些什么,只隱隱覺得風雨欲來,心中不寧。
之后的日子匆匆而過,一切仿佛都按著阿久的設想向前推進。她以高壓之態(tài)嚴令族人們鑄鐵煉兵,帶著眾人幾乎伐盡了四周為數(shù)不多的木材。與臨近幾個部族發(fā)生了幾次小規(guī)模的沖突,以她和言醒從旁協(xié)助之力,墨氏以巨大的優(yōu)勢獲勝,并乘勢吞并了三個小族,一來一往之間,短短兩個月,墨氏已然發(fā)展到千人之眾。放在西境,已然是個不容小覷的中型部族了。
雖然一時間風光兩無、勢頭正盛,但墨氏族中始終氣氛壓抑。人與人之間甚少交流,面上亦罕有笑容。女人們愁容滿面,男人間眉頭緊鎖,游走其中的孩子亦多半垂頭喪氣的。雖然一切都是阿久的計劃,但她自己顯然亦受了影響,再不似往日那般嬉笑無常,整個人都漸漸沉默了起來。
朗逸如今不能再時時陪伴在側,有時遠遠地望著她,心中不禁在想:如今這般沉默的樣子,和從前那樣跳脫的模樣,到底哪一個才是她真正的心境。
雖然一切順利,但這日子當真是了無生趣得很,朗逸此時有一些后悔。他很希望一切都不曾發(fā)生,便如從前想的那般。若是當日知道蒼無還有百年,便索性了無牽掛陪著她四海為家,是不是會更快樂一些。
幾乎每天晚上,他與其他人睡在通鋪之上的時候都會在心中這樣暗暗的想。這天夜里,他一如往常般沉默不語的時候,忽然聽到對面的鋪子上,有三個人聚在一起竊竊地說著阿久的壞話。
他們六人在一間屋內已然住了近兩個月,彼此之間沒有很多顧忌,因此說話的聲音并沒有特別低。
邱榕在旁佯睡,卻暗暗踢了踢朗逸。朗逸凝神聽去,都是一些平日里常聽到的關于阿久的評論。這里的人駭于阿久神通,時有報怨,卻無人敢有反抗,這段日子來,朗逸已然聽得多了。
只是這一次似有不同,一個年輕人低低說道:“這是我借著外出尋木之名千辛萬苦弄回來的藥,聽說只那么一小點吃下去,就算她是大羅金仙,也保管腸穿肚爛?!闭f話的人如今叫墨筠,原本是寒氏的人,如今隨大伙都統(tǒng)一改了姓氏,二十左右的少年,平日里氣性便高得很,一直都是將“不服”寫在面上的。阿久知他是個生事的料,便一直裝作不見地暗暗縱著,只望他當真有血性,哪一天如愿生一回大的事。
另一人道:“若這藥當真有用,除了這妖女,你便是所有人的恩人,咱們都聽你號令!”
墨筠道:“我可不擔這虛職,我只要大伙都有條活路就好?!庇终f了一會兒,他忽然抬眼瞪著朗逸,語帶挑釁,“喂!你不是那妖女的仆從么?你若敢將此間的事泄露出去,我現(xiàn)在就能宰了你!”
朗逸淡淡一笑,并不說話。
墨筠怒意上揚:“你笑什么!”
一旁的人立刻拉住了他:“你莫要這樣,朗兄弟平日里幫我們許多,不是壞人。大伙兒都是受妖女迫害,本就是一條船上的人?!?p> 墨筠怒意稍減,瞪著朗逸道:“你自己說,到底是不是咱們一路的?”
朗逸淡然撇了撇嘴角:“自由當然人人都想要,卻要看你有沒有這本事。別到時沒毒死了人,反害了自己的命?!?p> “你懂什么,我自有周密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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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昏沉的帳中,阿久亦于言醒在說著墨筠的事。
言醒雙手交叉插在袖中,坐在角落里倦成一團,只是聲音低低傳出,似夜蟲低呤:“你讓我盯著的那個墨筠,果然古怪?!?p> 阿久雙眉一挑,饒有興味:“露出馬腳了?”
“我安在他身上的蠱蟲,從沒有活著帶回過。可見他知道身上有鬼。”
“然后呢,這便能說明他是言氏?”
“然后他一時攛掇旁人造反,卻無人敢真有動作。于是他似是想到個主意,要給你下毒?!?p> 阿久笑了笑:“這倒不像是言氏做得出的事了。我倒也想知道,在蒼無,什么樣的毒能毒死言氏。”
“他宣稱這毒是他借口外出時偷弄回來的,可我跟了他這許多天,哪見他與外人接觸?回來的時候卻憑白多了包毒藥,你說怪是不是怪?”
“怪……卻不夠證據(jù)證明他的身份?!?p> 言醒聳了聳肩:“我只查到這些,不然你就真等他下了毒,看看是怎么回事再說?”
阿久笑言:“倒真有些心中沒底,若真是個不知道的厲害毒,一把毒死了怎么辦?”
言醒垂著眼不以為然地說道:“你怕什么,他若真是言氏,哪敢殺你?”
“就怕不是本家的人,無所約束?!?p> “不是言氏的,就更沒什么可怕的了?!?p> 二人正絮絮說著,忽聽帳外守衛(wèi)大喝:“什么人?”
邱榕的聲音自外頭傳來:“邱榕求見師……族長!”
阿久頓時一凜,厲聲道:“叫他進來!”
拉開帳簾,邱榕滿面不安,待守衛(wèi)退出,他才湊近了阿久,壓低了聲線說道:“師父……我覺得風師兄似是不妙?”
阿久心頭一跳,忙問:“怎么?”
“風師兄與那叫墨筠的少年外出商談些什么,已然過了良久不見歸還。師父曾叮囑過我要小心此人,如今弟子心中不安,想去瞧瞧二人談得如何,哪知所約的坡后卻不見二人蹤跡,特來告知師父。”
阿久騰地一下跳了起來:“走了多久了?”
“總該有一個時辰了?!?p> “你怎么不早告訴我!”阿久言罷,便往外飛奔而去。
她心中惶急,根本沒有注意要隱遁身形。門外守衛(wèi)見狀均是大感詫異。言醒搖頭,指尖爬出兩只蠱蟲,鉆入守衛(wèi)們的脖間,不過片刻,守衛(wèi)便身子軟癱倒了下去。
邱榕一驚,疾步上前查探,卻兩名守衛(wèi)尚有鼻息并未身死。言醒道:“不過是鉆入腦中吃掉一日的記憶罷了,要不了命的?!彼а弁⒕秒x去的方向,不禁低喃,“如此莽撞,還想成大事?我是一點兒都不信的?!彼擦似差^,望著邱榕問,“你信嗎?”
邱榕道:“我等凡人豈有什么‘信不信’的資格?萬般絕境之中,尚有一線生機,已然是上天恩賜了。不論有多渺茫,這都是唯一的希望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