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兩個世界
黑洲的空氣里似乎都在冒著火星，似乎稍有摩擦每個人的衣服就能燒起來。艾伯利亞港作為全黑洲最大的港口城市，每天都有大量的出入境人員，旅游業(yè)也較為發(fā)達。
劉寧選擇下榻的酒店位于艾伯利亞港的市中心，這并不是無端的奢侈，而是出于安全考慮，劉寧想要盡量遠離那些藏著污垢的街道。
譚雅回到房間后就打算立馬沖個涼，放下行李之后就脫掉了自己的上衣。
“哦?！卑财獒t(yī)生見到此景，不由得發(fā)出了小小的一聲感嘆。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看不慣女人的裸體。”
安崎醫(yī)生聽不出來譚雅是在真心道歉或只是在陰陽怪氣，但她認為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我只是......被你背上的疤痕一時間嚇到了，你......”安崎醫(yī)生很清楚那些傷痕代表著什么。
“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舊傷了?！弊T雅一臉輕松地說道，“我以前是個軍人，后來做了劉老板的保鏢，就這么簡單?！弊T雅并沒有過多理會震驚的安崎醫(yī)生，走進了浴室。
當譚雅裹著浴巾走出浴室，這回輪到她感到驚訝了。安崎醫(yī)生在她自己的床上擺好了起碼五套衣服，或端莊，或性感。譚雅幾乎對時尚沒有任何感覺，那一直是她觸碰不到的世界，但看到這幾套衣服時，她內(nèi)心的那個小女生似乎在蠢蠢欲動。
“你不會以為我只有一件白大褂吧，想試試嗎？”安崎醫(yī)生笑著說，“雖然你看上去比我小一號，但應(yīng)該也能穿?！?p> “想?！弊T雅的心里有個聲音在吶喊，但很快就被經(jīng)過多年磨煉而塑造出來的理性壓下去了。
譚雅搖搖頭，說：“我不需要這些?！?p> “那我們出去逛街吧，劉老板不是說今天晚上的時間由我們自己支配嗎？我知道這里有一條很繁華的商業(yè)街，咱們倆晚上一起去?！卑财獒t(yī)生的臉上總是帶著溫暖的笑意。
“我......”譚雅看著床上的那些衣服，突然有一個想法沖進了自己的腦子里。如果自己沒有從小就被訓(xùn)練成一個士兵，現(xiàn)在會過著怎樣的人生。經(jīng)過一番劇烈的思想斗爭，譚雅最終還是答應(yīng)了安崎醫(yī)生的邀請。
“等我補個妝?！卑财獒t(yī)生在出門前換上了一條牛仔背帶褲，里面穿了一件白色的長袖襯衫，氣質(zhì)一下看起來青春了許多。
反觀譚雅，她特意挑了幾件自己最好看的衣服和褲子，但是這種刻意反而讓整體造型顯得很別扭，更重要的是譚雅穿著并不舒服。
“為什么你不穿這件？”安崎醫(yī)生在譚雅的一堆衣服中挑出了一件球衣，“你是約什的粉絲嗎？幸存者隊今年戰(zhàn)績可不太行?！?p> “你也愛看籃球？”譚雅難得見到和自己興趣相投的女性。
“是啊，你肯定看不出來我對體育運動的熱情有多深。約什的粉絲現(xiàn)在可遠不如以前，傷病之后他的速度下降得太快了?！?p> “那就是我喜歡他的原因，即使知道自己大不如前也不會停止重返巔峰的腳步?！币惶岬郊s什，譚雅就打開了自己的話匣子。
“老兵不死？”
譚雅搖搖頭，說：“他可不老，他也不會死，我永遠能看到他眼里那股對籃球的熱情?！闭f完，譚雅換上了屬于約什的那件13號球衣。
與此同時，劉寧從安保隊里調(diào)了一個人跟著自己悄悄離開了酒店。自由地球的情報人員在劉寧抵達的三個月前就已經(jīng)先行一步，試圖在黑洲建立起新的情報網(wǎng)，情報人員只能在以東黑首都安斯頓為起點的500公里范圍內(nèi)展開工作。
劉寧身后的保鏢叫做摩根，黑裔的血統(tǒng)已經(jīng)是他為劉寧提供的最好保護之一。摩根是一個不怎么愛說話的小伙子，劉寧在之前跟他也接觸不多，若不是這次的任務(wù)，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接觸到摩根。
“摩根，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悶騷啊?！碑攧幙吹轿餮b革履的摩根出現(xiàn)在酒店大堂時，劉寧都被驚到了。摩根的身材很好，就像是個模特，看著并不怎么壯實，若不是劉寧很清楚摩根的長項，恐怕真會把摩根當做一個男模。
“上去換件衣服吧，別穿這么好的，我們要去的地方得是衣冠不整才能進入的地方?！眲幹噶酥缸约骸拔覑酆谥蕖钡陌譚恤。
5分鐘后，摩根換了條卡其褲加一件淡藍色的襯衫，像一個典型的中年成功男人。
“這就是你最差的衣服？行吧，出發(fā)?！?p> 劉寧和摩根叫了一輛出租車，汽車駛過喧嚷的街道，漸漸離開了市中心。不過也沒開多久，劉寧和摩根就到達了目的地。
“你們好，我是黃智福?！倍艘幌萝嚲陀幸粋€男人迎接他們，“先把這個戴好?！秉S智福拿出了兩個口罩和兩對手套。
“摩根，一會你就跟在我后面，什么人，什么東西都不要碰。如果有人想靠近我，一定要阻止，而且別弄出血?！眲幰贿叴┐骱檬痔缀涂谡?，一邊囑咐道，“你一定要小心?！?p> 摩根尚不知道劉寧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但根據(jù)劉寧說的話來看，此行必定艱難。
摩根和劉寧在黃智福的帶領(lǐng)下走進了一條小巷。小巷的身處飄來一股腐朽的惡臭，四周還有不知道哪來的污水從沿著墻壁流下，滋養(yǎng)了角落里的雜草。
在小巷的拐角有一間地下室，黃智福敲了三下后，門上突然打開了一條縫，出現(xiàn)了一雙帶著護目鏡的眼睛。確認了門外人的身份后，對方打開了門。
劉寧一進門，這里面的味道就鉆進了劉寧的喉嚨，掠過食管，要把自己的整個胃都給揪出來似的，差一點就讓劉寧吐了出來。
這股味道來自于之前在這房間里的所有人，他們的全身都起著膿包，呼吸急促，就這么躺在地下室的每一個角落。流出的膿液和幾天沒清潔積累下的汗水混合在一起，制造出了這股煞人的味道。
在昏暗而又搖擺的燈光下，他們滲人的面孔
到了這里劉寧才終于吐了口氣。
“湯米，這就是我跟你說的人?！秉S智福作為代表向?qū)Ψ浇簧妗?p> “你好?！睖啄贸隽艘粡埖貓D，“阿福說你想了解現(xiàn)在的狀況，具體是想了解什么？”
湯米拿出了一只紅筆，在地圖上花了一個圈，這個圈包含了東黑和周邊的其他幾個小國家。
劉寧點點頭，說：“這些我知道了？”
“這個我也不清楚，不過我?guī)闳ヒ妭€人吧，她也許能為你提供一點線索?！睖讕献o目鏡，又將劉寧帶向了更里面的房間。
這里面坐著五、六個人。
湯米把劉寧領(lǐng)到了一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女孩面前，當劉寧站到她面前時，他能切身感受到那個女孩對自己的恐懼。
“她叫蘇魯，來自旺卡達，很接近最南部了。因為年輕一些，她要比一起來的祖母更輕?！苯又鴾拙陀脛幝牪欢恼Z言開始了與蘇魯?shù)慕涣?。劉寧看出在對話中，蘇魯?shù)难凵裨诓粩嘧兓?，這意味著她逐漸放下了戒心。
“好了，你現(xiàn)在可以通過我問她問題了?！睖渍f。
“她知道嗎？”湯米問了蘇魯幾句后便對著劉寧搖搖頭。
“在她的家鄉(xiāng)的？”
“她說是有個男人去了森林，回來的時候也帶回了村子里。先是那個男人的家里人，祖父在路上去世了，只有她和祖母到了這里?！睖滓蛔忠痪浞g著女孩說的話。
“你問問她那個男人有沒有提到過在森林里發(fā)生了什么？”
劉寧看著女孩，她在思考了許久之后說出了一個詞——“木那圖”。
“木那圖是什么？”劉寧問湯米。
“好像是他們那里的方言，意思是奔跑的惡魔?！?p> 奔跑的惡魔，這就是劉寧一晚上得到的最關(guān)鍵的信息。
得到“木那圖”這個詞語后劉寧就準備回到酒店，在湯米的帶領(lǐng)下，劉寧一行人又回到了那間充滿了腐朽的客廳，那股味道又再次喚醒了劉寧最痛苦的記憶。
“這是什么味道？”譚雅用鼻子用力嗅了嗅。
“百合?！?p> 譚雅在安崎醫(yī)生的帶領(lǐng)下進入了一家專門售賣香水和香薰的店。聞慣了汗臭味和大老爺們味的譚雅一開始還覺得這里的味道刺鼻難忍，但稍稍坐了片刻后就體會到了沁人心脾的愉悅。
“我喜歡這個百合的味道?！弊T雅小心翼翼地拿著手里的香水瓶，大大的眼睛里冒出了星星般的好奇。
“百合花的花香里含有一種微量的興奮劑，不可以長時間聞?！卑财獒t(yī)生笑著在旁邊提醒。
譚雅被安崎醫(yī)生的博聞所折服，忍不住問道：“安崎醫(yī)生，你知道這個是因為學了醫(yī)還是因為喜歡花呀？”
“在我們和桑國啊，女子嫁人前一定要學習花道，雖然我還沒結(jié)婚，但對花道也有些涉獵?！贝丝痰陌财獒t(yī)生就像是譚雅的大姐姐，一步步帶領(lǐng)她進入自己的世界。譚雅也不再對安崎醫(yī)生抱有丁點的敵意，全身心地接受了她，“這瓶香水就算我送給你的見面禮吧，服務(wù)員，幫我打包?！?p> 譚雅聽到這話連忙拒絕道：“這東西我壓根兒就用不上?！?p> 安崎醫(yī)生接過服務(wù)員打包好的香水，笑著回頭說：“這個呢，是我身為姐姐送給你的見面禮，這代表著我們的友誼?！?p> 連友誼這樣貴重的詞語都被安崎醫(yī)生給搬了出來，譚雅便再找不到什么合適的理由拒絕，欣然接受了這份禮物。
“安崎醫(yī)生，我感覺你不是個普通的醫(yī)生，像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弊T雅說。
“哦？你為什么這么認為呢？”安崎醫(yī)生的笑容突然變得意味深長。
“因為你買東西的時候都沒有確認價格，因為服務(wù)員看你和看我時露出的不同表情?！弊T雅一一舉例道，“雖然你穿的衣服和背的包好像都不是大牌，但用在臉上的化妝用品一看就知道不便宜?！?p> 聽完譚雅的推測，安崎醫(yī)生突然捂住了嘴，咯咯地笑了起來。
“對美妝和時尚一竅不通，卻可以通過一些細節(jié)明察秋毫，你作為一個女孩還真是有些特別?！卑财獒t(yī)生也就此機會說起了自己的過往，“你知道和桑的安崎重工嗎？”
“略有耳聞，難道，你就是安崎重工的千金？”
“不是啦，安崎田是我的舅舅。托舅舅的福，我們家過的還算富裕，勉強也稱得上大戶人家吧?！?p> 這下譚雅終于知道了安崎醫(yī)生為什么總給人一種安寧淡雅的氣息，因為這就是安崎醫(yī)生一直以來過的日子，不為世俗而憂愁，終究是屬于離自己很遠的那個世界。
“譚雅小姐你總是一副有心事的樣子，難道是因為覺得在這逛街的生活都不適合你嗎？”譚雅沒想到安崎醫(yī)生的感覺如此敏銳，一時語塞，慌張地搓起了手。
“或許譚雅小姐確實和我不是一個類型的人，但是我們也不用特意在彼此之間畫一條線，就像你和我都愛看球不是嗎？你看櫥窗里那件運動外套，你穿上去就很酷，我穿就會顯得溫柔。我們并不屬于兩個世界，而是同一個世界的兩種表達方式罷了?！?p> 譚雅一時沒有聽懂安崎醫(yī)生話里的意思，但就這樣牽著她的手，走在一條普通的街道就會感到安心。
“那我們?nèi)ピ囋嚹羌馓装?。”安崎醫(yī)生說。
“嗯?！弊T雅走在前面主動推開了那扇玻璃門。
在那間昏暗的地下室里，湯米領(lǐng)著劉寧準備離開，就在幾人打算穿過這條人肉走廊時，一名衣衫襤褸的老人掙扎著靠近了劉寧，他的雙腳已經(jīng)潰爛到難以行走，只能借助雙手一點一點撐著往前走。
“救救我?！崩先说牡驼Z像是出自一具空殼，渾濁又無力。
他的手指就這么在空中吊著，或許他是想夠到劉寧，但是手臂卻怎么也沒法往前挪?；蛟S就是因為他的動作太慢，又或許是因為搖曳的燈光，劉寧根本沒注意到在前方的陰影中有一個老人。
然而就在劉寧要經(jīng)過老人的千鈞一發(fā)之際，同樣隱藏在陰影中的一根鐵棍突然飛出，將老人的手重重壓在了地板上。
直到鐵棍砸到地板上發(fā)出一聲悶響，劉寧才注意到身邊的老人。劉寧往地上瞥了一眼，也沒有回頭。然后便匆匆離去。
過了不到一分鐘后，摩根和黃智福從屋里走了出來。
“你們被碰到了嗎？”劉寧問。
二人都搖搖頭，但是他們明顯都有些話憋在了肚子里。過了一會兒，摩根才說出了口：“那個老人好像死了?！?p> 摩根偷偷瞄了劉寧一眼，但劉寧似乎沒什么反應(yīng)，只是淡淡地說道：“他反正也是遲早會死的，你不用放在心上，更何況殺人這種事你應(yīng)該不陌生吧？”
“但是......”
“摩根，他剛剛只是回光返照，你那一棍子只是打中了他的手而已。好了，別帶在這里了，消下毒，準備回去了?！眲幷f。
告別了黃智福后，二人又找了輛出租車啟程回酒店。在路上，摩根在劉寧身邊小聲地問道：“我們剛剛?cè)サ牡降资鞘裁吹胤?？?p> 劉寧看著摩根回答道：“一家地下診所，那個湯米趁著疫情招攬了很多病人，雖然環(huán)境很差，但比正規(guī)醫(yī)院便宜不少。而且你也看到了，在那里的很多人都是氣若游絲，他們大部分是被自己的家人丟在那里等死的?！?p> 對于這個答案，摩根多少也有些察覺。
之后的一路上，二人都無再多交談，直到接近酒店，劉寧才開口說道：“摩根，你知道他們給我的資料里是怎么評價你的嗎？優(yōu)秀的暗殺人才，人才而已。這也是我讓你加入我的隊伍的原因，我不想要一個完全冷血的人，但是在這你必須把握好善良的尺度。這里沒有目標，沒有時間地點，只有你完全意想不到狀況，處理好它們就是你的工作?！?p> “我明白?！?p> 劉寧和摩根剛下車，就遇到了購物回來的譚雅和安崎醫(yī)生。
“劉老板也出去玩了嗎？”安崎醫(yī)生問道。
“是啊，出去走了走。”劉寧笑著回答，“看你們的樣子，似乎玩得很開心呀，快去睡吧，明天一早就要出發(fā)了?！?p> “知道了?！笨粗鴥晌慌侩x去的背影，劉寧感覺一晚不見，譚雅似乎開朗了許多，等劉寧回過頭時，摩根已經(jīng)沒了蹤影。
等夜色漸濃，艾伯利亞港也逐漸沉寂了下來，路上只能看見幾個蓋著紙板的流浪漢蜷縮在街道上。街燈似乎都在刻意地躲著他們，沒有賜予他們一絲光明。
他們身處在陰影當中，被黑暗吞噬。在那股黑暗當中，一雙眼睛正在盯著熟睡中的他們。摩根將身形隱藏在影子里，一個接著一個略過他們身邊。
他們永遠不會知道，當?shù)诙炖杳魃?，黑暗與光明兩個世界交替，究竟是誰給自己換上了一身整潔的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