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光又磕了幾個頭才慢慢起身。她臉上沒有傷心難過,反而有一種釋然,也許她是覺得如果自己真的和范蠡離開了,會牽連許多人,而未來,他們也可能不會幸福,畢竟范蠡醉心功名利祿。
鐸扈看她起身,向前兩步,說道:“西施姑娘,讓我送你回竹園吧!今日午時你就要啟程去吳國了?!?p> “好”西施答應了一聲,然后走到馬車旁,進到馬車里。
鐸扈用不快不慢的速度趕著馬車往城內(nèi)走,沒多久就回到了竹園。
西施走進竹園,看見一切都和她昨日離開時沒有兩樣,而且好像也沒有人發(fā)現(xiàn)她離開了一整天。
她走到念雨軒,看見文種站在長廊上,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快要睡著了,估計一夜未合眼。思竹閣大門緊閉,范蠡應該就在里面。
西施凝望了思竹閣許久,文種才察覺到她回來了,然后他松了一口氣,什么也沒有說,就離開了。
西施想了想,還是走到了思竹閣外面,她沒有敲門,也沒有說話,心中想道:“大人,您做的一切決定西施都理解,接受,西施不求您可以給我一個解釋,但是你如今連出來見我一面的勇氣都沒有嗎?”
范蠡透過門縫,看見了西施,他站在門的里面,手捏成拳頭,放在門上,范蠡此刻好想出去,好想告訴她實情,好想對她說一聲對不起,可是他不能。
西施站了良久才回到念雨軒,她進去后看見鄭旦被綁在床上,嘴里塞著一塊布,手上腳上全是紅印子,看來她應該掙扎了許久。西施趕緊跑過去跪在地上,然后幫她解開繩子,拿出布。
鄭旦被松開后,第一時間不是關心自己,而是雙手放在西施的肩膀上,四處打量她,問西施:“夷光,你有沒有事?你有沒有傷著哪里?”
西施笑著哭了,她被鄭旦的傻氣感動了,她揉著鄭旦的腳踝和手腕,回答道:“鄭兒,我沒事,你怎么會被綁在這兒,誰干的,你有沒有受傷?”
鄭旦搖了搖頭,又罵了范蠡和文種幾句。西施告訴鄭旦,她不逃了,她愿意去吳國侍奉吳王,鄭旦說她愿意陪著她。
西施才回到竹園不久,就有人回稟勾踐:“大王,范大人昨日回到竹園后,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離開半步,剛剛屬下看見西施姑娘回到了竹園,然后就來稟報您了。”
勾踐也松了一口氣,若是他們真的離開了,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處置他們才好,畢竟自己能有今日,全仰仗文種和范蠡,勾踐對雅儀說:“寡人慶幸他們沒有離開,沒有背叛寡人?!彼€以為是范蠡和西施想明白了,不知道其實是傅宮正告了密。
雅儀沒有答話。勾踐也不在意。
竹園內(nèi),有專門的梳妝嬤嬤為八位姑娘更衣打扮。她們?nèi)慷即┥狭思t顏色的華麗衣裳,十分好看,西施往日一直不喜歡顏色太過鮮艷的衣服,但是今日她站在裝著水的銅盆前,看著水鏡,右手托著自己的臉,笑著對鄭旦說道:“這衣裳真好看。”
“是啊,夷光你那么漂亮,這紅色的衣裳穿在你身上都變得更加好看了呢!”鄭旦打趣道。
“鄭兒,你穿上它一定更好看,日后你一定要嫁給你喜歡的人,然后我親自為你縫制嫁衣,看著你出嫁,你可千萬別像我一樣?!蔽魇┯行┞淦堑恼f道。
鄭旦輕輕打了一下西施。
梳妝嬤嬤給西施打扮的極美,與另外七位姑娘有一些不同,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同卻沒人能說得上來。
一會兒就來了一個宮里的宦官,她站在念雨軒外大聲說道:“姑娘準備好后,就請移步主殿稍作歇息,待姑娘們都齊了,再隨奴才進宮?!?p> “有勞內(nèi)侍大人了。”嬤嬤回答道。然后對西施說:“姑娘,已經(jīng)梳妝打扮好了,請隨奴婢去主殿吧?!?p> “嬤嬤,有勞你了,我還有些許事,能否請您先去主殿,我隨后再來。”西施有禮貌的說道。
“好,那奴婢就告退了。”然后那嬤嬤就離開了。鄭旦也和嬤嬤一起去了主殿。
范蠡一直待在思竹閣內(nèi),不曾離開半步,勾踐沒有給他安排任何事情,也沒有召他進王宮。想必是因為西施之事生了芥蒂。
西施走出念雨軒,看著竹園內(nèi)的一花一草一木,回想起這三年的時光,她當真是有些舍不得。西施走到思竹閣外,跪在了地上,到了現(xiàn)在,范蠡還是不愿意出來見她一面。
西施面色平靜,沒有悲傷,也沒有歡喜。她給范蠡磕了兩個頭,心中默念:“多謝大人這三年來對西施的照顧;也多謝大人曾愛過西施?!?p> 隨后她磕了第三個頭,朝著屋內(nèi)說道:“大人,保重?!蔽魇┑念^磕在地上的那一刻,一滴淚水悄然滑落,然而她抬起頭來時又完全看不出了。
她慢慢站起來,然后轉(zhuǎn)身離開,她轉(zhuǎn)身走了幾步后,范蠡便將門打開了,可是西施沒有回頭。
她快走到主殿時,鐸扈叫了她一聲:“西施姑娘,留步?!?p> 然后西施就停了下來??匆婅I扈拿出一把精美的匕首,刀身乃為白玉所制,鞘面雕刻著精細的花紋,還鑲嵌著一些寶石,看起來可沒什么殺傷力,鐸扈微微俯首,雙手奉上匕首,道:“西施姑娘,這把匕首是幾個月前大人派人雕刻所造,他讓我拿來送給您,這樣您日后去了吳國,也可有一物防身,大人也會安心。”原來這把匕首里面放了三種無色無味的毒液,上面的寶石就是機關,按下即會有毒液浸出。鐸扈給了西施一塊手絹,那上面有匕首的機關使用方法,是范蠡親手所寫。
西施接下了匕首,心中想道:“大人,你許的諾終究是給夷光的,而不是西施??墒俏覐慕裢蠖贾粫俏魇??!蔽魇┯浵铝耸纸伾系臋C關,看見旁邊還有兩個字:保重。她也說了一句:“保重?!蔽魇┳叩街駡@內(nèi)的假湖旁邊時,手輕輕一松,那手絹就滑到了假湖里,隨后那上面的墨跡就漸漸消散了。
西施走到主殿時,所有人都到齊了,鄭旦趕緊將西施拉到自己身旁。那宦官面帶笑意,沒有絲毫不快,然后就帶著她們上了馬車,前往越王宮。
勾踐大擺宴席,為她們送行。她們坐下來后,勾踐十分和藹,完全沒有大王的架子。和她們說了許多話,像一個即將要送女兒出嫁的父親一樣。
宴席結(jié)束后,勾踐把所有人都遣了下去,只留下文種和她們八個人,說道:“爾等皆為我越國最出色的女子,乃是女中豪杰。我勾踐能得各位幫助,何愁越國不復。在此,寡人敬你們一樽?!惫篡`拿起桌子上的酒器,一飲而盡。然后繼續(xù)說道:“爾等在越國皆有親屬家人,寡人早已經(jīng)派人打點好一切,你們?nèi)菄?,寡人會時常關照?!惫篡`大聲說道。
文種詫異的看著勾踐,心中想道:“大王這是怕她們叛變,影響他的大事,所以用她們的親人威脅她們,讓她們不得不全心全意的為越國辦事?!苯又鴵u了搖頭,他一直知道勾踐不仁慈,但是沒想到竟然會如此心狠。
那八位女子十分害怕,齊齊跪下道:“請大王放心,我們?yōu)榱嗽絿ㄈ粫瞎M瘁,死而后已?!?p> 然后勾踐就讓她們退下,但是卻留下了西施:“西施,聽聞范大夫?qū)δ闶株P照?”
“大王,范大人對所有姑娘都很關照,并非只對西施一人。”
“哦?那他可是教了你計策謀略?”勾踐問道。
西施不能有絲毫隱瞞,否則便是欺君,于是說道:“范大人曾教過西施幾日,但西施天資愚笨,只學了些皮毛。”
“既然如此,那你去了吳國之后,自然是不能與她們一樣。你不僅要迷惑夫差,還要給寡人送來吳國機密,另外,他日我越國若有需要,你也得照做?!惫篡`一身的氣勢。
容不得西施拒絕,她點頭答應了。誰又能想到當初范蠡好心教西施謀略,卻將她推入了更深的火坑。
她顫顫巍巍的從大殿走出來,然后坐上自己的那輛馬車,踏上了去吳國的路,殊不知,這一去,便是半生。
一路上馬車顛簸,各位姑娘都感到不適,于是文種下令放慢了腳步。在即將入?yún)菄车貢r,她們一行人歇息了好幾個時辰,或許是文種覺得她們再也無法回到故國,所以讓她們多停留一下。
文種正喝著水,卻看見遠處有一個人策馬而來。他站起身,過了許久才看清,原來是范蠡。
文種一行人啟程后,范蠡狂奔到王宮內(nèi),請求越王允許他與文種一同護送她們?nèi)雲(yún)?。勾踐猶豫了許久,還是答應了,因為范蠡的謀略不亞于文種,此去定然能幫到他,而且勾踐一點也不擔心范蠡會弄出什么幺蛾子。
范蠡佯裝打扮,一行人只有文種認出了他。而西施一直待在馬車里,所以沒有看見范蠡。
范蠡請求文種不要揭穿他,就讓他以侍從的身份待在文種身邊。他此行是為了送西施最后一程,至于以什么身份去吳國他一點兒也不在意。
他們即將又啟程時,西施下了馬車,她看了一眼越國的土地,越國的天空,好像要將這些全部記住。
“鄭兒,從今往后,我便如這浮云一般了?!蔽魇┯窒肫鹚齻兡晟贂r,在苧蘿村內(nèi)無憂無慮,曾一起談論戲文里的才子佳人,一起憧憬愛情,可直到如今才知,原來那些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