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姓趙和不姓趙
這一年的秋倒來的早,才進(jìn)八月,汴河兩旁的樹葉便眼見著要枯了,稍微一些動靜,便有泛黃的葉緩緩萎了地。
楊素的事要了了。
王護(hù)軍趁著公主娘娘的威風(fēng),喊了冤,怎么能不鬧到圣駕面前?
連李璋和李瑋都上了表要求嚴(yán)懲。
是安迷上了馬車碾在青石磚上那轱轆轆的聲音,有時候一整天都窩在車上,沿著東京的街道走啊走,從東到西、從南到北。
偶爾路過大相國寺,總要想起狄青來,李乙自己就做了主,不常往那一帶去了。
懷遠(yuǎn)驛讀書的,都是要參加來年制科的進(jìn)士吧?總也見不到蘇家兄弟,偶爾卻能見著他們的父親。
遼、夏邊境,或多或少總有些小小的紛亂,程是安一瞬地又長大了些。
因著中秋,宮中的宴飲自然地多起來了,是安坐在臺階下,望著上頭,官家的面色被裝飾著的燈啊花啊還有熱鬧的歌舞襯著,倒好起來,像是容光煥發(fā),可她卻總覺得,他神思懶懶地,沒什么力氣一樣。
公主府卻不怎么去了。
因著楊素一案,或許,更多的是因著懷吉罷,聽聞公主隱隱發(fā)了“病心”,是安著急忙慌地請了家中各處的“圣手”去,駙馬都尉倒是準(zhǔn)進(jìn),可公主卻不準(zhǔn)外頭的人來看。
不知是不是因著皇家的顏面。
那楊娘子也倒消停了,派去的人回話說,那府里再沒用什么烏七八糟的理由請了懷吉去做這個、做那個了,是安的心也跟著放下來。
只是。
時間久了,人人都知道程園有一位形容妙絕的公子,同侯爺一樣也是未娶親的。
如此,便有很多流言傳出來,可憐了鐘巘一個堂堂正正、月白風(fēng)清、滿腹經(jīng)綸之士,如今叫人說的,成了是安豢養(yǎng)在府中的一個小倌了。
李甲為著這個倒有些愁心,每每看鐘巘,臉上的神色總委委屈屈的,只李乙不放在心上,倒很開懷一樣,“這有什么?但論起絕色來,我同官人前見過一個更天仙似的人,也沒見旁的人渾說什么,莫不是鐘大哥總同官人坐在一個車?yán)?,叫人看去?.....”
昭明一個扇子飛過來,不止沒砸到他,反叫他戲謔的更猖狂了。
“你一天都在渾說什么?這話也是能亂說的?”
燕娘如今棲在程園里,順手幫昭明做些針線活,或者篩檢些藥材。李甲和昭明原是分外不愿意府上留她的,只是除了這里,她還能有什么去處?
燕娘原也不愿留在這府里,自打定了主意要尋個地方絞了頭發(fā)去做姑子的,是安思前想后,也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可是真等的要送她離去時,又不忍心起來。
留不得,無非是因著她過往在勾欄院的營生,可是,這小娘子,本也是清白門戶,少不得脫不開她的干系才給落到勾欄院里受磋磨。一個花容月貌的小娘子,沒了父母,身上又積壓著王聃的一處冤魂,便是是安,又怎么能真忍心放她去漂泊受苦?
到底是鐘巘,不知如何同昭明說了項,竟說的她同意了,親自再三地來慰留,是以,除了等著處決楊素,這事也就完了。
是安在開寶寺為王聃立了牌位,也點(diǎn)上了安魂燈,又請大和尚們好好地為他誦了幾日經(jīng)。
恰這一日,是安自己來誦完一遍《往生咒》,隱隱地覺得身邊也有個人跪下來,好像作了一個長長的揖。
一睜眼,竟是仲針。
這孩子,也不知從哪里學(xué)的,小小年紀(jì)總穿些老氣橫秋的顏色。
是安走在前頭,仲針跟著,他不說話,倒壓著氛圍,連李乙都看出來,遠(yuǎn)遠(yuǎn)地和他的小廝一起跟在后頭,不敢湊上前。
“你這孩子,既跟到這里,有什么話說就是了”,是安立定了,就著山風(fēng)抬頭問他。
他倒不看是安,眼睛端端的只看著前頭,是安不知他作哪門子的興,也轉(zhuǎn)了頭去,“你如今大了,我前幾日進(jìn)宮去,連官家都夸你的學(xué)問好,還說你將來必有長進(jìn)呢,怎么這會兒又跟個孩子似得,倒不言語了?”
“你也知道我如今大了,還張口閉口的‘孩子’,誰是孩子?”他倒有理。
是安再次站定,有些無語道,“是了,你不是孩子了,可你究竟做什么來,我的右千牛衛(wèi)大將軍!”
“我來奠人?。恐粶?zhǔn)你來,不準(zhǔn)我來嗎?”他比她只多站了兩級臺階,便看著高高在上了不少,俯視下來的眼神明明不友善,卻也被兩道桃花的扇尾莫名勾帶出些柔情來。
“你來奠誰?算了,你說來奠人便來奠人吧!”是安忽然失笑,不想同他爭辯。
奠人?奠誰?什么時候不能來奠?偏偏我在的時候奠,況也沒見你去奠誰呀?一個開寶寺里究竟有哪些人家立的牌位,我還不知道嗎?
仲針見她搖著頭轉(zhuǎn)了身子加快步子走,便梗著脖子,不愿意承認(rèn)自己是有些委屈的,略等了半晌,見她果真走了,又不得不加快了步子去跟她。
李乙扶是安上了馬車,仲針還呆呆地立在路邊,他不走,也不同是安道一聲告辭。
李乙囁嚅著:“您是?”
是安已經(jīng)掀了簾子,“你的馬車呢?”
仲針還是不說話。
是安不耐煩起來,“你們小官人的馬車呢?”
仲針不開口,身后頭的小廝按著頭也不敢多開口,僵持在這里,何其奇怪?
李乙嘆了氣,搖著頭讓車夫退下,自己坐到了駕車的位子上去。
是安也嘆出一口氣,“你不上來?那我走了?”
仲針這才拎了袍子,壓著車頭,一個箭步就跳上來,就著是安的手進(jìn)來坐下。
馬車?yán)镛沽说脑祁^香,仲針吸了吸鼻子,只覺得這香氣寧靜安穩(wěn)。
“你再不說,我可再也不問了?”是安闔上眼,端直做著果然不預(yù)備再問。
仲針過了好一會兒,才定定地開了口,“你大可以好好地給些銀錢讓那女子家去,人家知道她背后有大公主娘娘同你,誰還敢欺辱她?再不濟(jì),送回京兆府去也好,何必容留在眼前,白的叫人生議論?!?p> 是安睜開眼睛,瞧他板正的樣子,很想上手去捏捏他的臉。
“你就是為了這個?議論便議論唄,我被議論的還少嗎?”她有些失笑。
仲針垂下眼瞼,“你不怕議論,可我,卻不想旁的人說你不端?”
是安乍聽之下,有些驚愕,轉(zhuǎn)而又變作十分安然的甜笑。說來,也是這孩子的趣處,自相交起,對著她總有一種老學(xué)究似的先生氣,素來管教她比曾公亮還細(xì)致些,可明明他自己才是個乳臭未干的小子。
“你笑什么?咱們好好的公侯人家,被外頭議論不端,連帶著又要被臺諫參奏,你還笑?”仲針尤其不喜歡她這些不經(jīng)意的玩世不恭。
是安以前最怕他嘟嘟囔囔嘮叨個沒完,大約那時候自己也是個孩子,如今再聽起來,雖然也覺得可笑,但從來也知道都是他真心的關(guān)懷,小孩子的關(guān)懷過甚,雖然叫人覺得不必又啰嗦,但......這孩子,是趙宗實(shí)的長子啊!
“臺諫如今可沒這空。再說你這孩子,還說我呢,從我這次回來,你老老實(shí)實(shí)地向我行過幾個禮?問過幾聲安?連六叔都不叫了,成天你你你你你的,大學(xué)士的書給你念到哪里去了?我還聽人家說你最是知書識禮的,怎么到我這里,禮便一概沒了?看我明日見了你父親,不好好告你一狀!”
仲針不料被她一通搶白,直直點(diǎn)破自己的小心思,竟有些紅著臉,眼睛瞪得無比大,“你不過比我虛長幾歲.....”
“虛長幾歲不是長?。磕氵€知道我比你長呢?況我還同你父親是一輩人......”
“什么一輩人,白叫你占了些年便宜,你還當(dāng)真了?”仲針漲紅了臉,眉毛也飛起來。
“怎么不是一輩人?濮王同我舅舅是一輩人,怎么我同你父親還不是一輩人了?”是安也來勁了,故意逗一逗他!
“那是我父親哄我喊得,你又不姓趙!倒論起我的......”仲針雖然同她爭論,聲音卻穩(wěn)穩(wěn)地,不比她激奮,所以聽著就有些氣短。
“你又不姓趙!”
真晴天霹靂一樣,是安被他一針,眼里的神色忽然凌厲起來,便只一瞬,看這孩子仿佛也只自己失了分寸,便強(qiáng)扯出笑來,恍若自己沒聽到。
“你如今魔怔了?這些話也說的出來?我便不是姓趙,也算同你家有世交之誼吧!你叫我一聲世叔也不算屈了你......”是安說著,便伸了手想從他頭上敲一把,剛要落手,腦中那句“你又不姓趙”正來回作祟,這一手倒落不下去了。
誰知,這孩子果真機(jī)敏,見她齜牙咧嘴的伸了手來,連忙將脖子往后一縮,抬手就緊緊捏住了她的手腕,“你倒同我計較,我也沒見你同我家其他兄弟計較,細(xì)算來,這些年只我白白做了你這些年的侄?我可從此不依了,程侯!”
是了!他姓趙,你姓程,論哪門子的短長?
他是趙宗實(shí)的長子,趙宗實(shí)是誰?是同樣被養(yǎng)在大內(nèi)過但姓趙的人,是從好些年前就被大臣們議定的“建儲”人選。
是她坐進(jìn)那副迎她往大內(nèi)的車駕后一直被非議的指向標(biāo),是她如果不做個不可教的紈绔也許就要像狄青一樣被厭棄的......哦不,她不能同為這個國家立下汗馬功勞的狄青相較,她是一個異類!是國朝需要時刻提防警惕的“臥榻之?dāng)场薄?p> 那個遙遠(yuǎn)的李家,屬于江陰郡主的李家,屬于李昭明和李甲兄弟的李家。
她坐在車?yán)锉挥髢?nèi)之時,她在宮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謹(jǐn)小慎微,卻做著一副野蠻生長模樣之時,那些素來喜歡引經(jīng)據(jù)典、查明實(shí)處的火眼金睛,時刻提醒著所有朝起晚到趕來的紅衣紫裳,她可是李家的后代。
是安的手松了力,仲針卻還緊緊地捏著她,他的身子朝她前傾過來,桃花眼上的睫毛又密又長,扇尾常常地又細(xì)細(xì)地,程是安此時,一片泛濫地悲情中,只隱隱地想,這未來的官家竟長了一雙好漂亮的桃花眼!
仲針胸腔里也有一股氣積聚著,他看到眼前這人的眉目瞬間溫和哀婉下來,抿了抿嘴唇,又覺得自己的話是不是說重了。
民間對她的出生多有議論,又因著那些說不得的巧合,她雖然不說,心里總不舒服的吧!
真是,何必與她爭這一時的長短!
“你?”仲針的語氣也軟下來,他身子前傾著,膝蓋抵在馬車的墊子上,有些想再往前進(jìn)一步,又知道決計是堂皇的。
他的氣息急急地,呼出來又是溫溫的。
是安的臉就在眼前,他溫?zé)岬臍庀⑺朴兴茻o地淌過來,他手上的力氣更重了,是安不由地“啊”了一聲,蹙著眉甩了甩被他緊捏住的手腕,“痛?。 ?p> 仲針醒過來似得,忙松了手,向后退去坐穩(wěn)下來,方坐穩(wěn),又聽得她甩著手,嘴里發(fā)出的“嘶嘶”聲,忙又上前去,想查看她的手腕,“怎么樣?對不住,弄疼你了,來我看看?”
是安還沒從那巨大的悲情色彩中抽身出來。
她將手腕往回一收,另一只手做了假意推他的姿勢,不忿道:“起開起開,我一個爺們,還能叫你個孩子捏碎了不成,你六叔我從小也是練家子過來的,只是你這孩子,力氣也忒大則個!”
仲針惦記著她有沒有被自己捏傷了,全然顧不得她說的話。
是安見他一臉著急,便又伸了腕子在他眼前晃了晃,還好,只是看著有些發(fā)紅,“我看看,真沒什么大礙嗎?”
“我說沒有就沒有,你如今這么大了,還這么啰嗦呢!”是安假意白了他一眼。
仲針已坐回自己的位子,朝馬車門簾呆呆地看了一會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倒不理是安了。
是安這時,是有些巴不得他不理她的,所以也不管他,只聽外頭有密密的人聲了,想來是進(jìn)了城。
是安閉上眼睛,敲了敲車壁,沖外頭的駕車的李乙喊道:“郡王府?!?p> “是!”李乙回道。
“你當(dāng)年為什么沒同白??ね跫业拿妹米h成親?”他好像在說一件極為平常的事。
“我同北海郡王家議親了嗎?”是安狐疑道,眼珠子往上翻了翻,“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兒!”她也不睜開眼睛,就這么訥訥的回說:“大概是輩分不合適吧!”
仲針木著嘴,狠狠地掃了她一眼,對她信口胡說這事實(shí)在恨到極致。
他掀開車窗帷簾的一角,朝外望去,街上已經(jīng)沒有冰飲子的攤檔了,天涼了,要吃冰飲子,得等明年了。
“聽說你府上來了位先生,極清俊一個人,怎么不一起帶出來?”他說這話語氣平平,可實(shí)在是掂量了一路的,去奠什么人,不過是去問一問傳言中的這個人。
是安心里一頓,不曾想這傳言連仲針都知道了,那大概,真的是已經(jīng)流于四坊了。
她依然闔著眼,也用極為平靜的聲音答他:“那是昭明的家里一位表親,一直在長安侍奉我母親,如今我闔家都遷來東京,便請他一并來,好幫我料理一些藥材上的瑣碎事。”
“哦?那便是你養(yǎng)兄一樣的人?”就多問一句,她若不說,便不再問了。
安靜的流淌在車廂內(nèi)的空氣,來回的旋轉(zhuǎn),仲針手里的帷簾一角已經(jīng)放下了,所以它們大概只好奮力地朝車縫中有風(fēng)的地方涌動,人呼起來,便有些沉悶。
“他只是自小被我母親養(yǎng)在身邊,替我敬孝,便如養(yǎng)兄一樣的人,如今到了東京,我們倆個倒能作伴?!?p> 這話,大抵上也是實(shí)話吧!
仲針的桃花眼有些暗沉,是了,便是不該問的,平白勾連出她的傷心事。
她自小給官家養(yǎng)在身邊,她母親卻將另一個人自小養(yǎng)在身邊!
她一定還是,惦念著她母親的。
馬車停在離府不遠(yuǎn)的一條巷子前,李乙掀了簾子道:“送到這里便好嗎?何不就送家去。”
仲針搖了搖頭,“不必了,也沒幾步路,便如此吧!”
是安昏沉沉的好像真的已經(jīng)睡去了。
仲針拱了拱手,“多謝六叔相送,仲針告辭了?!?p> 是安的眼皮動了動,沒醒過來。
仲針下了馬車,看李乙調(diào)轉(zhuǎn)了車頭,朝他施禮而去。
后面有一輛青布馬車這時才敢過來,仲針立在原地,一直看是安的馬車消失在街角,才踏上馬凳,對一直跟著自己的小廝道:“不許說與我家里知道?!?p> “是!”
他坐進(jìn)去含著笑,想起方才眼前是安歪著頭睡著的樣子。
雖然如今也不容易見得到,可也好啊,見不到,總知道她就在這片城里,總好過,山高皇帝遠(yuǎn)的時候。
為著什么呢?
為著她從前護(hù)過他的情義嗎?
倒也不是。
大約是因著,她偷偷地跑出去要跟著狄青去打仗,被押回來好好的吃了一頓板子吧!
他原本是規(guī)規(guī)矩矩去崇文院聽大學(xué)士將學(xué)的,知道她給押回來了,怎么也放心不下,偷偷摸摸地拐到垂拱殿外頭的回廊去,想聽里頭的動靜。
華原郡王同曾公亮跪在殿外的檐下,殿門大開著,里頭打板子的聲音倒不響,可也沒她討?zhàn)埡疤鄣穆曇簟?p> 殿里的情景他看不到,只看見郡王一臉著急的望著里頭,忽然急急地磕起頭來,頭碰在青磚上嗡嗡地響。
“你還不知錯?你以為朕真的不敢打你?”是官家發(fā)怒的聲音,他連忙將身子更縮成小小的一團(tuán)。
“呼啦啦”有什么東西接兒連三地摔在地上。
華原郡王忙膝行到殿門口去,連聲呼著“陛下”,連殿里頭也傳出來內(nèi)侍們磕頭喚“官家”的聲音,都是在給她討?zhàn)垺?p> 那個叫任守中的都知忙忙地出來宣人進(jìn)去。
后來就有內(nèi)侍抬了擔(dān)架進(jìn)去,不一會兒抬了她出來,擔(dān)架上鋪著厚厚的墊子,她趴在擔(dān)架上,錦袍上有血色。她給人扶著頭,連脖子上也覆著厚厚的紗,紗里隱約浸出些血,她的兩條手臂搭在擔(dān)架外頭,一晃一晃的。
他給嚇懵了,以為她給官家殺死了。
跌跌撞撞地跑出來,去捏她搭在擔(dān)架外頭的手,著急地大哭起來,“程六叔,程六叔,你沒事吧?你沒事吧?”
有內(nèi)侍上來抱他,他掙著腿,不想放開她的手。
她卻忽然微微睜了眼睛,“仲針?。∈侵籴槹?,我沒事,我沒事!嘿嘿嘿......”她扯著泛白的唇努力給他笑。
脖子上的血滲的更多了。
她好像在家休養(yǎng)了很久很久,等再回到崇文院時,又是以前生龍活虎、氣死學(xué)士那不成體統(tǒng)的樣子。
是從小就覺得她有些過分地堂皇莽撞了!
后來聽父親說她在西華門怒目劍指百官的時候,形容恍惚到以致癱倒在地,他能想到父親去扶她事的慌張無措的,那些慌張無措未必寫在臉上,多少寫在心里,大抵是因為很早些就知道有些對她不起。
百官一開始上書議言“建儲”,家里的氣氛就不對了。
在宗室和堂兄弟們恭謹(jǐn)謙遜的禮數(shù)里,他也學(xué)著父親和祖父,謹(jǐn)小慎微起來。
東京城里彌漫著狄青各種各樣光怪陸離的傳言,他隱隱地知道了朝堂也為此起了好些紛爭,那時候,心里暗暗松泛些,同父親一樣的,覺得稍微可以將那些頂在頭上的暗云輕緩些了。
雖然也覺得,有些對她不起,可是又有些說不上來的僥幸......
誰知狄青真的就歿了,歿的那樣快,任誰都覺得必是同出京有關(guān)的......
他由此想著發(fā)了瘋的程是安,小小的一顆心也給人拿住了捏的疼。
這些原也怨不到他身上來,可他不知為何每每惦記著她,心口里也總泛著一句“程六叔,對不住”。
“程六叔,這都是沒法子的事情,你別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