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蘭點了好些菜,卻沒有點飯。都用的是奇形怪狀的瓷盤。這個是荷葉形狀的,白色中透著綠色;這個是三角形的,是西洋棋盤的黑白花紋;這個就像是一個擰過的毛巾掏空,長條形,兩端還留著凸起,像是斷裂的木頭;中間的是一個長方形,都不能說是盤子,更像是一塊瓷磚,因為它是完全平直的,幸好沒有湯汁。邊上的不是陶瓷,而是一節(jié)黑色木頭,扭曲得像個根雕,兩只油炸知了趴在上面,知了上淋著醬汁。
菜都只有一點點,張宏的工友各個都只需要一兩口就吃完。一開始,張宏還擔心香蘭一個人吃不下,現(xiàn)在他開始擔心香蘭不夠吃。當然更擔心的是等會兒如何付賬。
香蘭抽出紙巾,展開來,輕拭嘴角后又折疊好,紙巾平整,好似沒用過一般。
“真的一點不吃嘛?”香蘭挑了一只豌豆入口咀嚼。
“腸胃問題。哎,如果是以前,我一定要吃的。只可惜,哎——”
“吃可是人生的一大樂趣。我要是不能吃,一定就活不成了?!?p> “這也是沒得法子。你好像對這里很熟,常過來這邊嗎?”
“嗯……說說你吧,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
張宏想著,如果說真話,未免會嚇到她,攪了她的胃口,而且也未必信。只好編出一些話來說。只是時間、地點倒不必說謊。
“沒想過要治療嗎?你好像一點都不在意?!?p> “那倒是,影響倒不大,只是多費些錢。好在我能掙?!?p> “……他說你是在工地上班的,應(yīng)該掙不太多吧。”
“嘿嘿,還好。其實我拿四百一天,是馬叔的五倍。你可別告訴他,免得他傷心?!?p> 香蘭大大吃驚:“怎么會?哦,你是管理崗位的。未免太年輕了。”
張宏說:“那倒不是。我跟馬叔一樣的。只是力氣大,干得活多?!?p> 香蘭上下打量一番,搖搖腦袋:“我可看不出?!?p> 張宏笑說:“有機會演示給你看。”
“來——”香蘭將一只金屬筷子擦干凈,遞給了張宏,“你是不是說大話,馬上就能看出來了。哈哈,我可不好騙喔~”
張宏單手握住金屬筷,用大拇指按壓,像揉面團一樣把筷子彎曲,接著又團幾下,筷子變成麻花狀。
香蘭“呀”地叫出聲,自己拿過來驗證,果真掰不動。
“您的酒。要開嗎?”服務(wù)員忽然插話。酒瓶四周散著冷氣,是冰鎮(zhèn)過的。
香蘭一頷首,服務(wù)員麻利地開瓶,倒了兩杯酒在兩人面前。
香蘭手掌向上托起酒杯,輕輕搖晃,飲了半口。
張宏本想著學一下,可是又想未免東施效顰,便一口灌入喉嚨。酒入喉冰涼,沒有一絲苦澀,回味甘甜。張宏的腸胃攝取很快,酒精滲入血液,臉上泛出紅色。張宏的酒量極差,幾乎是一點不能沾的。他原本以為自那以后,身體強健,酒量也應(yīng)該變好。但似乎并非如此。
香蘭時而吃菜,時而品酒。張宏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餐廳里很安靜,他們也不好說太多。張宏偶爾喝一口,但是不敢多喝。漸漸地,張宏臉上的紅暈消退了,頭腦也清醒了一些,只是身體有些發(fā)熱。
“這是身體加快了酒精分解嗎?”
張宏想著,多喝了一些。他心里發(fā)愁,反倒想醉。
很快飯畢?!耙还蚕M八百四十一元?!狈?wù)員報出賬單。
如果香蘭不在,張宏一定要抹抹頭上的汗,雖然并沒有汗。
“那個……現(xiàn)金不太夠……”張宏不敢看香蘭一眼,“附近哪里有銀行嗎?我去取一些……”
服務(wù)員笑道:“刷卡也是可以的?!?p> 張宏說:“哦,還能刷卡?”
張宏取出銀行卡,服務(wù)員取來一個小機器,用卡刷了一下,“請輸入密碼。”
張宏按入密碼。
機器吐出一張紙條,服務(wù)員讓張宏簽字。
“好,您的費用付清了。歡迎下次再來。”
張宏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
“怪我自己太緊張,這些大店自然支持刷卡了。這回不愁現(xiàn)金不夠了?!睆埡隁g喜起來,說:“接下來去哪里玩?”
香蘭笑說:“去買只包吧。我的東西都裝不下了?!?p> 兩人去了另一棟綜合大商城,香蘭挑了一只白色斜挎包。
“能刷卡嗎?”張宏適時顯擺一下剛學到的東西。
又到一家電器店。香蘭瞧見了新式的手機:“我倆一人一只,就可以時常聯(lián)系了?!?p> 香蘭專門挑了兩只最小巧的,黑黝黝的機身,科技感十足,電視上都不多見。張宏想起以前遇見的壯漢腰里別著的那只。
“一共是兩萬二,刷卡還是現(xiàn)金?!?p> 張宏一聽吃驚,這已經(jīng)大大超過了卡里的存款,但是卡已經(jīng)被眼疾手快的銷售員取走了。
“請輸入密碼。”
“錢不夠我輸什么輸……”張宏腹誹一番,輸入了密碼。
“支付成功了。我給您包裝好?!?p> “咦?怎么回事?”張宏仔細想,終于想起來,銀行的柜員向他推銷的是存儲信用一體卡。想必這就是傳說中的透支了。張宏不知該如何想。雖然實際上并不是太辛苦,但是花費的時間可不少。本以為已經(jīng)積累了不小的財富,沒想到一天就花個精光,還倒欠了許多。
這邊,香蘭已經(jīng)熟練地拆開了包裝,將手機揣進了口袋。
“還得去辦卡呢,走吧?!毕闾m拉他去了電信營業(yè)廳。
“算了,債多不愁。”張宏把心一橫,跟著走了。
漫長的周末結(jié)束了。張宏回到家的時候,身上多了不少貴重物品,還有就是一萬多的信用透支。
但是想起香蘭,他又覺得甜蜜,“我總是可以掙到的。買過一遍應(yīng)該就可以了。下次什么時候出去玩呢?”
夜里做夢,夢見了香蘭。醒過來的時候更覺得甜蜜了。
第二天。
“怎么樣?是個漂亮的姑娘吧?”馬高詢問約會的結(jié)果。
“嘿嘿。多謝你了。我們約好了,下周還要再見。”
“?。俊瘪R高好像吃了一驚,但很快說:“好,好。要多見面?!?p> 心里泛起了嘀咕:“怎么回事?她失手了嗎?”
當夜,馬高、趙三來到趙三的相好這邊,與香蘭見面。
“香蘭,情況怎么樣?得手了嗎?”
香蘭此時穿著一身黑色裙子,發(fā)髻盤起,面無表情。
她從白色挎包里抽出一疊鈔票,看數(shù)量足有一萬多,說:“之前你們付的定錢,我還給你們。另外,我支付你們一萬元,你們幾個自己分。只有一樣:離開瑪蘭市,這事情絕不對任何人說起。”
兩人吃驚地看著香蘭,好似不認識她一般。
“同意嗎?只問你一句話?!?p> 趙三忙接過錢,笑著說:“行,行?!?p> 馬高狐疑地看著香蘭,問:“你該不會看上那小子了吧?”
香蘭冷冷地說:“我的事情不用你們管。你們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出門在外,也不過是為了掙錢。反正也要找新工作,不如走遠一點找,豈不機會更多?!?p> 香蘭忽然話鋒一轉(zhuǎn),欺身上前,說:“如果你們不同意,我不妨多出兩萬。”
兩人眼睛一亮,香蘭笑說:“不是給你們,而是給虎哥。買你們幾只手腳?!?p> 虎哥是瑪蘭市有名的黑道人物,最喜歡打斷人手腳。兩人不知道香蘭怎么會認識他。兩個男人都是強壯的力工,卻忽然覺得眼前的女人很是可怕。
馬高覺得事情的發(fā)展超出了預期。原本只是看張宏年輕天真,托趙三的相好找了一個職業(yè)愛情騙子,想要叫張宏破費一番而已,只當出氣,順便得些利。如今看香蘭如此大方,很好奇她騙到了多少。
“難道張宏那小子其實是個有錢人?”馬高想,“又或者是愛上他了??墒沁@樣的女人真的會動心嗎?”
“好,我們答應(yīng)了。其余的人我去說服?!壁w三則沒做想這么多。而且他已經(jīng)厭倦了現(xiàn)在的相好了,正愁一個借口擺脫。
香蘭看著這兩個人,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