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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預(yù)知診斷

第一話:愛情游戲

死亡預(yù)知診斷 林枝椏 9981 2020-01-16 16:59:33

  一、

  浴室的水聲已經(jīng)響了一個多鐘頭了,平日節(jié)儉的阿瑤一般十分鐘就能快速解決。而阿輝卻并不是因此才破門而入,他因為尿急已經(jīng)敲了三次門,而阿瑤不開門也不做聲。

  門被推開,阿輝一邊解著褲子一邊大聲嚷嚷著阿瑤。老房子的浴室不通風(fēng)也沒有排風(fēng)扇,濃濃的霧氣下才發(fā)現(xiàn)阿瑤赤裸地倒在地上,噴頭沖刷著她的背已經(jīng)開始泛紅。

  “喂?!卑⑤x用腳碰了碰阿瑤。

  阿瑤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下意識,阿輝蹲下用手指去試探了一下阿瑤的鼻息,嚇得尿了褲子。

  也來不及再顧及什么,阿輝扯下洗臉架上耷拉著的浴巾,往阿瑤的身上一裹,抱著她沖出了家門。

  二、

  被推出急救室的阿瑤,整個人蓋上了白床單。其實她被送到醫(yī)院那一刻,就已經(jīng)宣布死亡,而醫(yī)生不過是為了給失控的阿輝一個緩沖的時間才將阿瑤送進(jìn)手術(shù)室整理了一番。

  阿輝不敢相信所發(fā)生的一切,他癱坐在地上,任由醫(yī)生推走了阿瑤。他的大腦已經(jīng)一片空白,直到醫(yī)生將死亡確認(rèn)書遞到了他的面前。

  “不可能!醫(yī)生,怎么可能!”阿輝咆哮著,抓著醫(yī)生的手臂,越來越用力。

  “死者死于過勞,長時間的勞累加上神經(jīng)長期處于一個緊張狀態(tài),洗澡時熱水沖擊,造成死亡。我看您送他來的,您是他什么人?簽個字吧!”醫(yī)生安撫著阿輝在走廊的排椅上坐下。

  阿輝全身無力,膝蓋枕著腿,用雙手蒙著臉。

  “給我吧,我是他丈夫?!闭f出這話時,阿輝已經(jīng)沒有了剛剛的氣勢。

  醫(yī)生會心一笑,將手中的東西遞給了阿輝。

  阿輝顫顫巍巍地從醫(yī)生手中接過死亡確認(rèn)書,簽下了他的名字。

  “節(jié)哀順變?!贬t(yī)生接過阿輝遞過來的東西,拍了拍他的肩,轉(zhuǎn)身離開。

  那一刻,正午的陽光撒進(jìn)了醫(yī)院的走廊,顯得無比凄涼。

  三、

  處理好醫(yī)院的事情,頹廢的阿輝回了家,他還不知道怎樣將這件事情告訴阿瑤的父母。

  打開家門,浴室的門還敞開著,里面一片狼藉。

  阿輝環(huán)視了一周,除了浴室,就只有他的電腦桌有些狼狽。耳機掉在了地上、煙頭被隨意扔在桌上,煙灰散落了一地。電腦椅椅背上搭著一塊抹布,大概六七個小時前阿瑤去替他收拾桌子,被他吼了一通,擋住了他玩游戲,阿瑤才放下東西進(jìn)了浴室。而家里的其他地方都是一塵不染,干干凈凈的。

  阿輝走到客廳,桌上放著阿瑤做的早餐,他拿起一個包子。食物已經(jīng)冷了,可阿輝還是往嘴里塞,邊吃邊流淚。他靠著椅子坐下來,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他放下包子到碗里,端起碗去廚房,卻不知道該怎么加熱食物。他跟自己斗氣,把碗摔碎了一地,想打掃又找不到工具在哪里。阿輝突然覺得,沒有了阿瑤他好像什么都不行。

  阿輝走到煤氣罐旁坐下來,擰開了煤氣……

  四、

  當(dāng)阿輝再醒來,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白色,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死了。

  “你醒啦!”護(hù)士拿著手中的記錄本,走到了阿輝的床前。

  “醫(yī)生,我怎么會在這里?”

  “一個人在家做飯可得小心點兒,你的運氣還真是好,剛剛送你來的那個人說……”正在這時,護(hù)士的身后走過來一個女人,“她來了,你們聊吧,注意休息,你現(xiàn)在沒什么大問題,好好休養(yǎng)一下?!?p>  那個女人走到阿輝的床前停了下來。

  那是一個中年婦女,有點胖,標(biāo)準(zhǔn)的婦女發(fā)福身材。一頭大紅色的卷發(fā),穿著大花棉布裙,還夾了雙人字拖。

  阿輝的第一印象只有三個字:包租婆。

  而事實證明,阿輝的猜想是對的。

  女人打量著阿輝,然后開口問道:“你是阿瑤的老公吧?”

  “你是?”阿輝有些疑惑。

  “我是你們的房東,每次去你家,你要么不在家要么就是坐在電腦前面背對著門,你肯定不認(rèn)識我。”女人唾沫橫飛地說著,還將右手中的繳費單往左手上拍了拍,“今天要不是我來收房租,剛好你們家門沒關(guān),你現(xiàn)在就不在這里了。”

  “謝謝?!?p>  阿輝臉上賠著笑,心里卻怪她壞了自己的事,活下來了他又能怎樣?

  “阿瑤呢?怎么今天沒見她?”

  阿輝臉色驟變,吞吞吐吐半天說不出話。

  “吵架了吧?我跟你講,阿瑤可是個好姑娘,大姐看人從來不會看錯人的。你說說,長得又漂亮,又會洗衣做飯,還能工作賺錢,現(xiàn)在哪兒去找這么好的姑娘去……”

  “我想休息一下。”看著滔滔不絕的房東,阿輝終于開口打斷了她。

  房東被打斷,顯得有點不高興,她說道:“我也不跟你廢話了,我馬上要出去旅游了。你先把房租給我交了,還有我?guī)湍銐|的醫(yī)藥費?!?p>  她將手伸到阿輝面前,胖胖的手指上戴滿了金戒指,手腕上也有一條很粗的金手鏈。

  阿輝入了神,直到這幾抹金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過神來。

  “多少錢?”

  “三個月房租一共四千五,加上你的醫(yī)藥費三千二,一共七千七。”

  “房租四千五?大姐你開什么玩笑,那么老的房子怎么可能這么貴!”

  “誰有空給你開玩笑,我的房子全部租的一千八一個月,水電全包煤氣還給送到家,還是跟阿瑤聊著投緣才給她少了三百。你自己去問問,在這個地方的房價到底是多少?!?p>  阿輝愣住了,阿瑤在便利店打工,一個月的工資不過兩千出頭,家里的衣食住行全是阿瑤在承擔(dān),偶爾他還向阿瑤要錢充值游戲,她到底是怎樣在支撐這個家庭?

  “大姐,您看我這來這兒都是您送來的,出門兒也沒帶什么東西,等我出院了回去給您怎么樣?”阿輝連忙嬉皮笑臉的圓道。

  “行吧行吧,我下周一走,你最好這周之內(nèi)就拿來給我。”說完這話,房東轉(zhuǎn)身離開了。

  阿輝小聲罵了兩句,今天都周六了,后天就是星期一,他該去哪兒找那么多錢?

  五、

  阿輝躺在病床上,望著天花板。

  隔壁床的男人是因為食物中毒送進(jìn)醫(yī)院的,洗了胃之后慢慢恢復(fù)了過來。他的妻子在他身旁忙前忙后,喂他吃著粥。兩個人說說笑笑,女人調(diào)侃他下次還做不做飯了,男人連忙說是為了給女人個驚喜才做頓飯,不過幸好自己先試吃了。男人的話引得女人笑容滿面,臉上卻還是滿滿的擔(dān)心。粥燙不燙?胃還疼不疼?這一幕幕,仿佛就是一根根刺扎入了阿輝的心里。

  阿瑤到底是哪兒來的那么多錢?阿輝還在思考這個問題。

  但是一想到阿瑤,他的頭就開始痛。他想睡一下試著不去想,可是一閉上眼也全是阿瑤的樣子。

  阿輝按了床頭的鈴。

  大概是中午時分,醫(yī)生都吃飯去了,沒人接通。

  阿輝像是想到什么一樣拿出了手機。

  他打開淘寶,在上面搜索了三個字“安眠藥”。主頁上出現(xiàn)了很多幫助睡眠的藥物,可是阿輝不確定哪一種才能達(dá)到他要的效果,就再選了一瓶農(nóng)藥加進(jìn)購物車。點擊付款,卻被余額不足彈了出來。

  阿輝罵罵咧咧地將手機甩在了床上,起身去了廁所。

  剛好這時,醫(yī)生從門外進(jìn)來了。他走到阿輝的床前,病床上沒有人。

  陽光從窗外照射進(jìn)來,剛好能看到床上屏幕亮著的手機里阿輝選購的物品。

  阿輝從門口進(jìn)來,還在提著褲子。

  “剛剛是你按的鈴?”醫(yī)生先開口。

  “我就是有點睡不著所以想問問有沒有什么藥,不礙事不礙事?!卑⑤x笑著擺著手,又回到床上躺下。

  醫(yī)生笑了笑,走到床頭,拉上簾子將阿輝與隔壁床的夫婦隔開,那一抹陽光也一瞬間消失。

  他俯身在阿輝耳邊說:“你不用這么著急,沒多長時間了?!?p>  阿輝一臉驚恐地看著醫(yī)生,然后問他:“你這話什么意思?”

  醫(yī)生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一瞬間竟讓阿輝覺得有點熟悉。阿輝突然想起,上午遞給自己阿瑤死亡確認(rèn)書的醫(yī)生就是他。

  等阿輝回過神,醫(yī)生已經(jīng)走到了門口。他在門口停留了片刻,又折返走到阿輝床前。從他的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張名片放在床頭,然后離開。

  醫(yī)生做這一系列動作時,阿輝一直盯著他胸前的工作牌。

  全科醫(yī)師,張承飛。

  他大褂胸口的口袋處,還別著一支鋼筆,一直在散發(fā)著一束微弱而又玄幻的綠光。

  阿輝拿起床頭上的名片,六個大字映入眼簾。

  死亡預(yù)知診所。

  六、

  阿輝根據(jù)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一條小胡同。

  他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來這里,只感覺張承飛在他耳邊說的那句話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

  穿過小巷子,一塊破舊的燈牌上隱隱顯著六個字“死亡預(yù)知診所”,燈牌下的卷簾門關(guān)著,卷簾門旁有一扇小木門微微敞開。

  阿輝打開手機上的電筒,推開木門上了樓。

  不同于外表,越往里走看起來越發(fā)溫馨,樓梯是偏日式的風(fēng)格,完全不像是老房子的格局。

  “你來了。”

  阿輝聽到聲音是從一樓傳來,連忙又走了下去。

  原來一樓的小木門進(jìn)去的樓梯背后還有一扇不起眼的門,這扇門便是通往卷簾門下的房間。阿輝走了進(jìn)去,暖黃色的燈光、木質(zhì)的中藥柜、透明的西藥柜、點滴掛鉤,這些東西讓這里看起來更像是一間藥房。不過,藥柜旁幾組沙發(fā)、一張茶幾,茶幾上一組茶具,看起來又很有現(xiàn)代感。

  張承飛身著家居服,正倚靠在西藥柜旁的單人沙發(fā)上看球賽,茶幾上一杯留有余溫的茶,看樣子已經(jīng)坐了很久了。

  “你怎么知道我來了?”阿輝問。

  張承飛用手指了指阿輝背后的墻,繼而發(fā)出一聲“好球!”的喝彩。

  阿輝扭頭一看,背后墻上有一塊大屏幕,大屏上是分成小格的監(jiān)控視頻,整個視頻一直延伸到他進(jìn)來的那個胡同口。阿輝不由得感嘆,這樣外表下的地方里竟然有如此豪華的裝修和寬敞的面積,看來醫(yī)生是個有錢人。

  “坐?!睆埑酗w說。

  他起身關(guān)掉了電視,示意阿輝在旁邊的椅子坐下。

  阿輝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然后開口問道:“你那天說的話什么意思?”

  “喝茶。”張承飛遞給阿輝沏了一杯茶。

  “沒什么,就是前段時間剛好翻到了你的檔案?!?p>  “我的檔案?什么檔案?”

  “每個人的生死都是注定了的,有人掌管生就有人掌管死。”

  “什么意思?”

  “我這里可以預(yù)知人類的死亡?!?p>  阿輝一聲冷笑,說:“我憑什么相信你?你可以預(yù)知人類,那你不是人?”

  張承飛突然笑得爽朗,卻沒回答他的問題。

  “阿瑤是你妻子吧?”

  阿輝突然變得嚴(yán)肅起來,他說:“那天是你讓我簽的字,你肯定知道她是我妻子。”

  “按理說,人與人之間是不能互相知道對方的命數(shù)的。不過阿瑤已經(jīng)過世,這世上的事情已是她的前塵往事了,告訴你也無妨?!睆埑酗w說道,“她去世前來過這里,并且知道了自己什么時候、會以哪種方式結(jié)束。”

  “你胡說!如果她知道了為什么回來都沒告訴過我?”

  “你真的覺得自己了解她嗎?”

  七、

  一個月前。

  阿瑤坐在張承飛的對面,從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了一堆東西放在面前的茶幾上。

  “我聽說主動找上門來,你的收費很昂貴,可我現(xiàn)在沒什么錢,值錢的東西也就這些了,你從中選一樣可以嗎?要不全、全部也行?!?p>  一塊過時的手表、一條金項鏈、一只銀戒指。

  張承飛的手在這三樣物品上游走,最終落在了那只他感覺應(yīng)該是最便宜的戒指上。但是,阿瑤的眼里卻閃過了一絲不舍。還沒等張承飛下手,阿瑤一把將戒指收了回去,她說:“選另外兩樣吧,這是我老公送給我的結(jié)婚戒指,不值錢的。”

  張承飛作罷,說道:“算了,今天、今天天氣還不錯,我就不收你東西了。”他喝了一口茶。

  阿瑤抬頭,除了拉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卷簾門,屋子里再也沒有任何可以看到屋外的窗戶。

  張承飛咳了兩聲,問道:“你是想預(yù)知自己的死亡?”

  “嗯?!卑幍穆曇艉茌p還略微嘶啞。

  她看起來很不好,有些瘦弱、面容枯黃,像是長時間沒有休息好一樣。

  “按照慣例,先跟我聊聊?!睆埑酗w說。

  阿瑤嘆了口氣,說道:“聊什么?怎么找到你這兒?還是我為什么想要預(yù)知自己的未來?”

  “都行,或者跟我講講你的故事,畢竟我這個人最愛聽故事了。”

  阿瑤喝了一口水,緩緩開口,眼里還閃著光。

  “我叫阿瑤,今年二十四歲,我的丈夫叫阿輝,我們結(jié)婚兩年了。他對我很好,以前、嗯對,是以前?!蹦悄ü鉂u漸暗淡,阿瑤說,“他比我大五歲,沒有工作,算是、算是個混混吧!”

  張承飛起身將卷簾門拉開,正午十二點的陽光照了進(jìn)來,夾雜著絲絲微風(fēng)吹起了阿瑤軟軟的頭發(fā)。她寧靜美好,平靜地講述著她的曾經(jīng)。

  八、

  “我是大二的那個假期認(rèn)識他的,我在一家奶茶店打工,晚班回家路上遇見一群混混,他就是其中一個。我當(dāng)時很害怕,他們不停地挑逗我,甚至開始動手動腳。他站在最后面,沒什么動作也不做聲。到了最后,他說了句“算了吧”,在那一群男生的起哄聲中面他們走了。后來我經(jīng)常在那一帶看見他們,有一次遇見他打架,我看到他受傷了就出去幫他買了藥上藥。我們聊了很多,那個假期他經(jīng)常過來看我。一來二去,我們就在一起了。我大學(xué)的最后兩年他們一群人經(jīng)常來學(xué)校找我,我的輔導(dǎo)員為此跟我談了很多次話。我父母也知道了,他們強制我們分手,但我還是偷偷跟他在一起?!卑幷f,“他對我真的很好,他有一點錢都會買東西來送給我,雖然我不知道他的錢是怎么來的,但是我還是很開心。有一次他騎著摩托車帶我出去玩,我們在路上遭遇了車禍,他用身體護(hù)著我,自己卻受了很重的傷。畢業(yè)以后他向我求婚了,我答應(yīng)了,可是在我父母那兒又吃了閉門羹。認(rèn)識他以來我一直有在勸他走正道,去找份工作,不過好的是他也沒有參加過什么違法的事情。后來他的那一伙人被抓了,從那之后他才算是沒有成天在外跟著一起惹事了了。”

  “我給我父母做了很多工作,他們還是不同意,我爸甚至要跟我斷絕關(guān)系。后來我瞞著他們,跟阿輝結(jié)了婚。我們只領(lǐng)了證,什么儀式也沒辦,之后我告訴了我爸媽,還把我爸氣進(jìn)了醫(yī)院。后來我搬了出去,我們花的所有錢都是我媽偷偷塞給我的。我讓他去找一份工作,他也去了,可是曾經(jīng)終日散漫的生活過慣了,怎么可能踏踏實實地去工作。為了不讓我父母擔(dān)心,其實也是我沒臉去找他們要錢,我自己去找了工作。但是說實話,大學(xué)那幾年我經(jīng)常跟他混在一起,沒有學(xué)到什么現(xiàn)在能夠支撐我生活的東西,所以我出來找工作也很困難。最后我在一家便利店打工,就在我們租房的小區(qū)門口。可是那一點微薄的工資怎么可能支撐我們兩個成年人的生活,我們開始吵架,他甚至開始動手,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他以前只是將他的本性隱藏得太好了。”阿瑤露出了苦澀的微笑,仿佛是在嘲笑當(dāng)年那些無知的選擇。

  “可是他不是之前對你挺好的嗎?怎么會變得那么快?”張承飛問道。

  “這件事情我也是覺得特別難過,后來有一次我們吵架我就質(zhì)問他,那次我才知道他還有一個妹妹。他和他妹妹的感情很好,可是他父母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妹妹被他媽媽帶走了,他跟著他爸生活,可是他爸也不怎么管他,甚至酗酒回家之后還會打他。所以,從他第一次對我的溫柔,就只是因為我讓他想起了他很久很久都沒見過的妹妹。而他的骨子里,就一直是一個乖張暴戾的人。我開始后悔了,后悔為什么當(dāng)初沒有聽我爸媽的話,也后悔為什么我要為了他把一直對我那么好的爸爸氣進(jìn)了醫(yī)院。而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可怕,他最可怕的一點就是他的表面讓你看不出來他是一個多么兇狠的人。我有兩次懷孕,都是被他打到流產(chǎn)了,可那之后的他連表面都不愿意再做了。”

  阿瑤已經(jīng)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哭了出來,但是卻還是可以感受到她在克制自己,顯得小心翼翼。張承飛從桌上抽了一張紙,遞給了她。

  “我后來還去一家燒烤店找了份工作,每天下午便利店下班之后,我就回家做飯,晚上就去燒烤店上班。時間雖然緊一點,但是日子過得比以前就會寬裕一些。可是他不知道我在打兩份工,還經(jīng)常諷刺我是不是在外面找誰瀟灑去了,我也難得給他說。我每天都過得很累,回家之后看到他還會覺得很可怕。他就成天在家打游戲,偶爾也出去,有時候回來還給我點錢,可大多數(shù)時候還是他在找我要錢。”

  張承飛又遞了張紙巾給阿瑤,然后問道:“那你為什么不跟他離婚?”

  “我不敢,他威脅我說不想我爸媽有事就最好聽他的話?!?p>  “那、那你……”張承飛欲言又止,“算了,就到這吧!你不用再講了,你真的確定要預(yù)知自己的死亡嗎?每個人都不一樣,或許是很可怕還不如你現(xiàn)在的生活?!?p>  “我最近感覺自己越來越力不從心了,也沒去醫(yī)院檢查。在家暈倒了好多次,可每次都是我自己醒過來再爬起來的。我感覺我已經(jīng)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了,讓我看看吧!”

  張承飛點點頭,示意阿瑤坐到了點滴掛鉤架下。

  他從藥柜里拿出一瓶點滴給阿瑤套上,然后阿瑤便昏昏沉沉開始做起了夢。

  九、

  張承飛坐在沙發(fā)上,看著阿瑤眉頭緊蹙,想必她一定走得很無助。

  大約過去了二十分鐘,阿瑤醒了過來。

  “看到了嗎?”張承飛問。

  “嗯,是在浴室洗澡的時候又暈倒了。”阿瑤笑得很無力。

  張承飛取下了套在阿瑤手上的針,然后去后面的小房間里拿出了一顆糖遞給了阿瑤。

  “吃了吧!”他說。

  阿瑤以為是什么藥,也沒多想便吞下,入口才感覺到甜甜的。

  “是糖?”她問。

  “希望你最后的生活都是甜的?!?p>  阿瑤對著張承飛笑了笑,那是一個久違的真心的微笑。

  “你能知道時間嗎?什么時候我會……”阿瑤欲言又止。

  張承飛又走進(jìn)屋里,拿出了一個檔案袋,遞給了阿瑤。

  阿瑤打開檔案袋,里面有一張關(guān)于自己一生的簡介,三分之二都是她的快樂時光,而最后的三分之一卻會使自己離開這個世界。她的眼淚止不住的掉下來,滴濕了那張紙。那張紙的最后一句話,就是阿瑤在夢里看到的畫面。

  張承飛的口袋開始閃著強光,光亮已經(jīng)透過了他的外套,他伸手從包里摸出了一支鋼筆。

  張承飛又從藥柜里拿出一張紙,用那支筆在上面寫下了“死亡預(yù)知診斷”,再寫下了死因,然后把紙遞給了阿瑤。

  阿瑤接過紙張的那一刻,落款上突然一點一點的現(xiàn)出了時間。

  她笑得很無力,很心酸,“原來,沒多久了呀!”

  阿瑤抹了抹眼淚,起身向張承飛點頭示意,然后準(zhǔn)備離開。

  “喂。”張承飛叫住了她。

  “其實你可以避免的,你在夢里已經(jīng)看清了你死亡的地方,那你可以不去那里?!睆埑酗w說,“只是這樣扭轉(zhuǎn)時間,會付出相應(yīng)的代價,代價極有可能是會在你最愛的人身上發(fā)生。”

  阿瑤眼里閃過的希望只是短短一秒,而她聽到“最愛的人”這四個字時腦海里閃過的是阿輝,盡管她想逃可她還是不希望他有任何不好。

  “不用了,順其自然吧!”

  阿瑤沖著張承飛笑了笑,然后向他點頭示意。

  “對了,你是怎么找到這里的?”張承飛又問道。

  “今天我在便利店上班,遇到一位老者進(jìn)來問路,他拿了張紙條出來說他眼睛不太好,讓我?guī)退纯瓷厦鎸懙牡刂贰H缓笥纸o了我一支筆,讓我?guī)退炎謱懘笠稽c。最后,我擔(dān)心他找不到,就說送他去,但這個地方我也從未去過,查著地圖就走到了你這兒。他跟我說了很多然后就消失了,對了,他還說你是個貪得無厭的人,但我覺得他說得不對?!卑幮Φ馈?p>  “又是那老頭。”張承飛無奈的嘀咕道。

  “他讓你幫他寫字的筆是不是發(fā)著綠光,跟這支長得一樣?”張承飛從口袋里拿出一支筆揮了揮。

  阿瑤點點頭。

  張承飛癟了癟嘴,又沖阿瑤笑了笑。

  阿瑤沖張承飛點了點頭,將檔案放進(jìn)了包里,離開了診所。

  十、

  聽到這里,阿輝已經(jīng)淚流滿面,激動的情緒在這一刻也已經(jīng)冷靜了下來。

  他擼起袖子,兩只手的手臂上都有些觸目驚心的疤,他說:“這是那次我們出去,遇到車禍我受傷留下的痕跡?,F(xiàn)在想來,那天雖然很不好,但是卻是我和阿瑤美好的回憶?!?p>  張承飛看到很是淡定。

  “那你說我的,是怎么回事?”他又追問。

  “因為我預(yù)知了阿瑤,所以在她走那天我需要去接她,然后在醫(yī)院遇見了你,我沒走成,就知道肯定還會與你有牽連?;貋碇螅揖涂戳岁P(guān)于你的檔案。”

  “可以給我看看嗎?”

  張承飛起身去屋里拿來了阿輝的檔案,他顫抖著接過去。

  死因:工作中被脫落的磚墻砸中頭部致死。

  “什、什么時候……”他的聲音變得顫抖。

  “想知道時間?”張承飛問。

  阿輝用力的點了點頭。

  “那邊坐?!卑⑤x指了指點滴掛鉤的位置。

  張承飛給阿輝套上針后,他的表情也很不好,甚至出著冷汗。想必,也很難受。但張承飛并不同情他,他更可憐阿瑤的一片真心。

  阿輝昏昏沉沉的醒來,臉上寫滿了釋然。

  “可真狼狽。”他笑道。

  在阿輝的頭腦里有了畫面以后,那支筆又開始散發(fā)強烈的光芒,張承飛便能給他寫出診斷。張承飛拿出紙,在上面寫下了字遞給了阿輝,然后時間便一點點現(xiàn)了出來。

  “你是醫(yī)生,這兒是診所,你一定有不死的藥方,對不對!”阿輝的情緒又開始有些激動。

  張承飛其實不想將扭轉(zhuǎn)時間的辦法告訴阿輝,可這是規(guī)則,他不能抹殺別人選擇的權(quán)利。

  “如果你想改變結(jié)局,你可以不去你看到的會令你死亡的那個地方,那樣你便可以扭轉(zhuǎn)結(jié)局。”張承飛說,“不過,代價就是相對的結(jié)果可能會在你最愛的人身上發(fā)生?!?p>  阿輝苦笑了一聲,轉(zhuǎn)身便要離開。

  張承飛不知道,阿輝最愛的人到底是阿瑤還是他的妹妹。如果他選擇了逃避,那個人是阿瑤,便可能相互反噬,兩人同歸于盡。但假如與之相關(guān)的報應(yīng)在另一個人身上發(fā)生,那也將是一場災(zāi)難。

  “等等?!?p>  張承飛攔住了他,然后將一顆糖放進(jìn)了他手心,“到了那天,你一早便吃下,會很安詳沒有痛苦的。這也算是我做的好事,我能做的,僅此而已。扭轉(zhuǎn)時間的代價或許不是你能承受的,希望你三思而后行。”

  “謝謝?!卑⑤x接過糖小聲說道。

  “對了,主動找上門來的,我都要收費?!睆埑酗w說,“不過,我知道你沒錢。所以,我希望你能替我辦件事。”

  “什么事?”阿輝問道。

  “好好照顧阿瑤的父母,最后的時間里替阿瑤多愛他們?!?p>  阿輝的目光與張承飛對視,眼神里充滿了感激,他堅定的點了點頭。

  說完,阿輝離開了張承飛的診所。

  太陽下山了,張承飛的那條小巷消失無蹤。

  十一、

  阿輝將阿瑤離世的消息告訴了她的父母,兩位老人傷心過度,也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平靜過后,阿輝再三道歉和保證,他也想要利用自己最后的一點時間,對他們有所補償。

  阿瑤的母親,其實早已接受阿輝,這長達(dá)幾年的時間里她太清楚自己的女兒對這個男人的感情,愛屋及烏她也已經(jīng)釋然了。而阿瑤的父親,也是心疼自己的女兒,只是嘴硬不肯開口。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們對阿輝打也打罵也罵了,阿瑤的媽媽說,她替阿瑤原諒他了。

  阿輝去了很多地方找工作,可是因為學(xué)歷,又因為脾氣不太好,沒人對他有什么好的印象。最后,阿輝因為年輕力壯,被一個工地老板留了下來。

  阿輝很無奈,他想到了自己的死因,可能這就是注定的,但他需要這份工作也不能逃。

  時間很快就到了他在診斷上看到的那天,阿輝起了個大早。這段時間里,他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做飯,也退了房搬去和阿瑤的父母一起住。

  阿輝在房間里換好了衣服,想了想笑著將張承飛給他的那顆糖放進(jìn)了口袋里。

  “爸媽,飯做好了放桌上了?!卑⑤x沖房間喊道,“我就去上班了?!?p>  “你不吃點?”阿瑤媽媽連忙從屋里跑出來。

  “媽,我不吃了,趕著上班。去早點,也能多掙點兒。”

  阿瑤媽媽伸手,幫阿輝理了理衣領(lǐng)。

  “你說要是阿瑤看到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該多高興?。 彼龂@了口氣。

  阿輝心里咯噔一下。

  “媽,爸呢?還沒起嗎?等會兒飯都涼了?!彼B忙轉(zhuǎn)移了話題。

  “你爸今天一早就說有點不舒服,問他是哪兒也說不上來。我這心里啊,也是一早上都不得勁兒。你去上班啊,一定要注意安全!”阿瑤媽媽再三囑咐道。

  “爸沒事吧?要不要我請假陪他……算了,媽,不舒服的話陪爸去醫(yī)院看看。”阿輝心底很是難受。

  “嗯,去吧!”阿瑤媽媽拍了拍他的手臂。

  阿輝走到了門口,又折返回來。

  “媽,我這段時間存了點兒錢,卡放在我房里的桌上的,密碼是阿瑤的生日。你們要是想吃點什么買點什么,一定要舍得花錢。還有,如果生病了,有哪兒不舒服,一定要去看病。你和爸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不要為我……我們擔(dān)心?!?p>  “你這孩子,今天這是怎么了,說得跟不回來了一樣。別說了別說了,再說我這心里更不得勁兒了??烊グ煽烊グ桑习嗳??!卑帇寢寣⑤x推到了門口。

  “我再去看看爸吧,他不舒服要不要緊?”阿輝說著又要往回走。

  “別去了,你這孩子!”阿瑤媽媽笑著嘆了口氣,“晚上回來,給你爸帶點好酒,他就高興了?!?p>  阿輝點了點頭,往屋里望了幾眼,走出了門。

  走在路上,阿輝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他覺得自己對不起阿瑤,也對不起她的父母。畢竟,阿瑤父母還不知道曾經(jīng)阿輝的種種行為,只以為阿瑤死于過勞。他也恨自己不懂愛,錯把占有當(dāng)作愛情。

  一上午過去了,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可這讓阿輝擔(dān)心、害怕,甚至想立刻離開這里。

  “是不是在給我時間讓我離開這兒?”阿輝小聲嘀咕道,“可是我又有什么臉逃呢?”

  “阿輝,小心!”

  正在阿輝走神的時候,身后傳來了工友的叫喊聲。正當(dāng)阿輝向聲源轉(zhuǎn)身之時,便被脫落下來的磚墻砸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呼喊聲夾雜著救護(hù)車笛,阿輝失去了意識……

  十二、

  阿輝再站起來時,自己已經(jīng)變得透明。醫(yī)生正在給他做著急救,其他工友著急的打著報警電話,還有人爬上了樓檢查是否還有隱患。

  再一轉(zhuǎn)頭,他看到了張承飛。好像他也是透明的,沒人能看見。遠(yuǎn)遠(yuǎn)的,阿輝對張承飛笑了笑。那個笑,是釋懷,是他做到了對阿瑤最后的彌補。

  “剛剛給你做急救的那個姑娘你看到了嗎?”張承飛問。

  阿輝點了點頭。

  “她是你妹妹?!?p>  阿輝很是驚訝。

  “聽阿瑤說你很喜歡你的妹妹,就是想讓你再見她一面,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力氣?!?p>  阿輝卻毫不領(lǐng)情,“你為什么要讓我們的最后一面這樣相見!這會嚇到她的!”

  張承飛無奈的笑了笑,隨他吧!畢竟這世上的人,來生想要再相遇,就必須今世要有過足夠深刻的牽扯。光憑他們小時候那點快要忘記的回憶,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

  “對不起……謝謝,可能這也是我們的最后一面吧!”他的氣勢低沉下來,眼神也突然暗淡,“她小時候說想當(dāng)醫(yī)生,原來真的實現(xiàn)了自己的夢想??!”

  “你啊,來世一定要改改自己的臭脾氣。”

  “如果有來世,希望世界上每一個家庭都是幸福美滿的。愛人之間不會有暴力,不會有分離;孩子能健康的成長,身體和心理都要健康;兄弟姐妹,也能相互陪伴,永不分離?!?p>  “會的,你說的也有我希望的……”張承飛也突然低沉。

  “你……”

  “走吧,快跟我回去了?!睆埑酗w打斷了阿輝。

  阿輝點點頭,跟在了他身后。

  正午的太陽照射在了血泊中的阿輝身上,兩人消失在了那里。一瞬間,便回到了死亡預(yù)知診所。

  十三、

  張承飛帶著阿輝,從卷簾門旁的樓梯上了樓。阿輝上次誤入過,但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便被叫下了樓。這一次,他終于看清了樓上。

  那不是普通的住宅,而是一間又一間病房。透過每間房門的玻璃,阿輝都可以看到里面的人,他們的臉上寫滿了等待和渴望,卻又無比無助和凄涼。

  “他們都已經(jīng)死了?”阿輝問。

  “他們都是非自然死亡的人,本該活在世上,卻意外離世。等他們在這兒養(yǎng)好了傷,就可以選擇去處了,你也一樣。”張承飛說,“有些人傷好了也不愿意離開,他們想要等等,可是卻又不想在這兒等來自己的愛人?!?p>  阿輝四處張望著,好像一點也不害怕。

  路過一間病房,那個房間不同于其他,沒有玻璃門框,一點兒也看不見里面是什么樣。

  “這個病房里住著什么大人物嗎?”他問。

  張承飛搖搖頭,說:“不知道,我也不能進(jìn)去?!?p>  阿輝跟著走,還回頭忘了幾眼,門牌號“W”。

  “進(jìn)去吧,有人聽說你快來了,等你很久了?!睆埑酗w說著,推開了一間病房的門。

  阿輝走進(jìn)去,看見病床上躺著一個人。

  那人聽見聲音便動了動。

  一起身,是阿瑤。

  阿瑤見到阿輝,眼淚止不住的掉??伤行┬挠杏嗉?,不敢上前。

  張承飛帶上門走了出去。

  阿輝傻笑著緩緩向前,伸出了手?jǐn)傞_在阿瑤面前。

  一顆帶著血漬的糖現(xiàn)了出來。

  阿瑤流著淚拿過,掰開成兩半,一半吃進(jìn)嘴里,另一半喂給了阿輝。

  一瞬間,兩人消失不見。

  原來,真愛是治愈他們最好的良藥。這世上的一切,變成了他們的前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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