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警察故事

　　一、

　　隨著一聲槍響，警察小李將蹲守已久的罪犯擊倒在地。

　　罪犯倒地的那一瞬間，小李破門而入，將他制服。

　　“罪犯已落網(wǎng)，現(xiàn)場無異常，人質(zhì)情緒狀態(tài)良好?！?p>　　小李帥氣的給罪犯戴上了手銬，然后瀟灑的將對講機別回了腰間。

　　小李是一名新入職的警察，這是他參加工作以來接手的第一起大案。罪犯綁架了一名行動不便的老人作為人質(zhì)，以此來要挾老人的子女進行勒索。警方接到報案后，迅速趕往了現(xiàn)場?？蓻]想到，罪犯的反偵察意識非常強，讓大家都不敢輕舉妄動。最后，是小李主動請命上了樓，在與罪犯周旋的同時，找準了時機擊中了他的膝蓋抓住了他。

　　對于小李來說，他覺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二、

　　“今天晚上一起出去喝酒吧，我請客，慶祝慶祝我們順利結(jié)案?！?p>　　第二天一上班，小李就對同事們發(fā)出了邀請。

　　“我不去了，我晚上有約了?！?p>　　“我也不去了，我下班得回家接孩子?！?p>　　“小李，我也不去了，我老婆不讓我喝酒?！?p>　　在接連被拒絕后，小李感到有些沮喪。

　　為什么就沒人替我高興呢？他很是不解。

　　晚上，小李一個人去了酒吧。沒曾想，他卻在酒吧里遇到了昨天解救出來的人質(zhì)。那人一個人在吧臺邊，坐在輪椅上喝酒，和這醉生夢死的環(huán)境，好像有些格格不入。

　　“您怎么會在這兒？”小李上去搭訕道。

　　那人看了看他，笑道：“叫我老鄭吧！來這兒很奇怪嗎？跳不動舞，就喝喝酒唄！”

　　“給我一杯威士忌?！毙±顩_吧員喊道。

　　他在老鄭身邊坐了下來，說：“我還以為你會被嚇到，得在家里靜養(yǎng)一段時間才能好。不過現(xiàn)在想想，昨天你好像就沒有很害怕。本來那是我工作以來辦的第一個大案，好像現(xiàn)在看來一點都不重要。我想約同事一起來喝酒慶祝，他們卻都沒人來?！?p>　　“雖然你救了我，但這就是一件救援行動中的小事，本身就沒什么值得慶祝的。”老李說，“我以前也是警察?！?p>　　小李接過吧員遞過來的酒細細的品嘗起來，一口入喉，有點苦澀。但他，倒是對老鄭充滿了興趣。

　　“您也是警察？”小李問。

　　老鄭點了點頭，端起杯子示意他碰杯，然后笑道：“年輕人，我剛?cè)胄袝r也像你一樣充滿激情，可時間久了，辦案救人就成了喝酒吃飯一樣平常的事情。不要覺得別人不在乎你的成功和勇敢，只是他們都經(jīng)歷過了，早就習以為常了?！?p>　　小李上下打量了老鄭一番，他好像很特別很不一樣。

　　三、

　　那天晚上，小李和老鄭在一起聊了很多。老鄭說，那天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去酒吧了，因為出了綁架事件之后，女兒不讓他再到處亂跑，還給他請了定點的小時工去照顧他的生活。

　　但在那晚分別之前，老鄭向小李發(fā)出了邀請，請他有空的時候去自己家里喝酒。前提是，小李一定要帶著好酒上門。

　　今天小李下班早，他去商場里買了瓶不錯的酒，還帶了些下酒的菜去了老鄭的家里。

　　到他家門口時，小李剛好和小時工打了個照面。小時工還非常警惕的向老鄭確認了來人才放心的離開，很明顯，老鄭的女兒是很在乎父親的。

　　“我來了，鄭警官！”小李揮了揮手中的酒肉。

　　“說了帶酒就好，菜我家里有得是，只是酒老被人藏起來?！崩相嵒喴巫呓±睿Φ煤苁撬?。

　　“我對酒也沒什么概念，不知道好不好，都是聽人推薦的，您老就將就喝吧！”小李笑著將東西放到了餐桌上，“我去把菜倒出來吧！”

　　老鄭伸出了手，“給我吧，我去。”

　　“我去吧!”

　　“給我給我，別覺得我不行?！?p>　　見老鄭說得那么絕對，小李將菜遞給了他，然后跟著他進了廚房。

　　火上還燉著湯、米飯的味道已經(jīng)飄香整個屋子。

　　老鄭熟練的伸手從櫥柜里拿出兩個盤子，將小李買來的菜裝好了盤。

　　“你先出去吧，咱先喝著，待會兒再吃飯喝湯。”老鄭說。

　　回到了餐桌前，小李這才細細的打量起了整間屋子。

　　上次執(zhí)行任務(wù)時，小李倒是把整個屋外的環(huán)境摸了個透。不過因為嫌疑人一直在屋內(nèi)的原因，他一直搞不清屋里的狀況。任務(wù)完成后，他又忙著帶罪犯離開，一直都沒能好好看看屋子里。

　　小李環(huán)視了一周，被電視柜旁的一面照片墻吸引了。他走了過去，發(fā)現(xiàn)墻上貼滿了老照片。都是黑白底的相片，因為時間太久，已經(jīng)有些發(fā)黃，有些照片上還帶著絲絲廚房傳來的油漬。

　　小李仔細的看了每一張照片，相片上幾乎全是同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但從年代上看來，又不像是她的女兒。一埋頭，電視柜前的相框里還裱著一張保存完好的相片，還是那個女孩。

　　這時，老鄭從廚房出來了。小李有些尷尬的將照片放回了原位，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沒關(guān)系，隨便看。”老鄭倒是很爽快。

　　“這是您女兒嗎？”小李試探性的問道，“不過看上去，又不是我們這個年代的照片?！?p>　　老鄭將手中的筷子遞向了小李，示意他在餐桌旁就坐。

　　小李快步上前接過了筷子，識相的替老鄭倒上了酒，然后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四、

　　老鄭抿了一口杯中的酒，叭了叭嘴，評價道：“這酒不錯?！?p>　　小李笑了笑，還沒開口，老鄭又繼續(xù)說道：“照片上的人，不是我的女兒，她是我的初戀女友?！?p>　　“是您的......太太嗎？”小李問。

　　老鄭大笑著搖了搖頭，“都是初戀女友了，怎么能是我的太太呢？大多數(shù)初戀，不都是用來回憶的嗎？”

　　小李也抿了一口酒，“好像也是?！?p>　　“她是我這一輩子最愛的人?！崩相嵏袊@道，“可惜......”

　　“您把她的照片擺滿了屋子，您的太太她......”小李欲言又止。

　　“你不用這么緊張?！崩相嵭Φ溃拔覟榱怂K生未娶，沒有太太，也沒人會說我什么?！?p>　　“終生未娶？”小李有點疑惑，“那......那您的女兒......”

　　看著滿臉疑惑的小李，老鄭笑得更是大聲了。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慢慢給小李講起了一個多年都不曾向人提起過的故事。

　　五、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曾經(jīng)是個警察吧？”老鄭問道。

　　小李點了點頭。

　　“看看我的腿，是我最后一次執(zhí)行任務(wù)傷的。那次的任務(wù)讓我印象非常的深刻，到現(xiàn)在也不能忘記。一對夫妻報警，說他們的女兒被人挾持，要敲詐勒索他們的錢財。他們因為被綁匪威脅，一開始沒敢報警，帶著現(xiàn)金去了與綁匪約定的地方?？赡侨航壏说姆磦刹煲庾R也是非常的強，前前后后換了很多地方、也換了很多個交易方式。最后，夫妻倆不堪重負報了警，可卻遭到了死亡威脅。他們倆不顧警方的阻攔，跟綁匪約定好了最終見面交易的時間和地點。當然了，警方攔不住做父母的心，只能緊鑼密鼓的組織了大批警力暗中保護。可是沒想到，綁匪因為知道了有警察在突然暴怒，一番激戰(zhàn)之下，那對夫妻為了保護孩子雙雙付出了性命。我在解救孩子的過程中，被綁匪打斷了右腿，讓我變成了這樣一個人。”

　　小李看著老鄭在自己面前掀開了那條一直搭在腿上的薄毯，又卷了卷自己的褲腿。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右腿是假肢。

　　“那......那您現(xiàn)在完全不能行走了嗎？”小李問。

　　老鄭笑著將毯子完全掀開放在了一旁，他敏捷的起身走了好幾步表演給小李看。

　　“我能走，只是這輪椅坐久了，就犯懶了。”他笑道，“畢竟曾經(jīng)是人民警察，鋼鐵一般的信念在身，這點事情還打擊不了我什么。”

　　說完，老鄭又坐回了餐桌前喝起了小酒。

　　一口酒入喉后，老鄭繼續(xù)講起了故事。

　　“那個時候，正好快到我和我初戀女朋友結(jié)婚的日子了，我們都是彼此的初戀?？墒侵牢覛埩酥螅改妇筒蛔屗藿o我了。我也知道，不能拖累她。剛好，國家給我安排了療養(yǎng)院做康復(fù)治療，我就沒有告訴她就離開了。后來再回來，我也沒能再打聽到她的消息。”

　　“她就是照片上的女孩嗎？”小李問。

　　老鄭點了點頭，眼底還盡是第一次心動的喜悅。

　　“那她當時是什么態(tài)度？如果她真的很愛你，說不定你離開她更讓她難過?！?p>　　老鄭擺了擺手，“我相信，她是愛我的。我也知道她因為我已經(jīng)跟她父母起了多次爭執(zhí)，她是愿意照顧我一輩子的?？晌矣钟惺裁促Y格讓一個姑娘的生活看不到盼頭，特別是，她是我最愛的女人?！?p>　　“那您的女兒又是.......”

　　“我想你可能也猜到了吧？”老鄭看了看小李，“我的女兒就是我參與營救的那起綁架案中，被解救出來的那個失去雙親的小女孩。她叫晶晶，那一年，她才三歲。我做完康復(fù)訓(xùn)練回來之后就退役了，那之后一直在尋找我女朋友的下落可都杳無音信。我有時候想想，就算我找到了她，或許也再不能給她像從前一樣的生活，便收起了這個心思。后來，我無意之中問起從前的同事這個案子，他們說晶晶被送去了福利院。再后來，我經(jīng)常去福利院看她。之所以我會經(jīng)常去看望她，是因為她的遭遇讓我覺得可憐，也因為那段時間我瘋狂的想要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蛟S也是因為當年我救了她，她對我有一種寄托和安全感，福利院的人告訴我，我女兒一個人時總是蜷在角落里不與人接觸，只有我去看她時才會表現(xiàn)出像她那個年紀該有的快樂。最后，在政府的幫助下，我收養(yǎng)了她?！?p>　　“您是一個成功的父親?！毙±羁滟澋溃澳翘炷愕陌缸影l(fā)生后，我在警局見到了你的女兒，她看上去是一個成功、自信的新時代女性?！?p>　　老鄭又笑著擺了擺手，“成功是成功，她現(xiàn)在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副總?？墒前?，這都三十好幾了都不談戀愛，給我這個老頭子愁得喲~”

　　老鄭說著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細細打量了小李一番，問道：“小李，你還是單身吧？”

　　小李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難道這還給自己碰出個桃花運？

　　六、

　　“我說真的，小李，你是哪一年的？可能看上去比我女兒小點，這不存在嘛！你們年輕人，現(xiàn)在不都流行那個什么姐......對對對，姐弟戀?！崩相嶐堄信d致的當起了月老。

　　小李起身給老鄭倒?jié)M了酒，趕緊岔開了這個話題。

　　“鄭警官，那您后來就再也沒有見過您的初戀嗎？”

　　老鄭見小李興致不高，便也識趣地終止了話題。

　　“沒見過了，一晃都幾十年了?！崩相嵳f，“這老了老了，倒是想在臨死前見她一面?！?p>　　“老鄭，我?guī)湍惆?！”小李突然激動，“我?guī)湍阏业剿桑∫俏夷軒湍銈円娨幻?，一定是件了不起的事情?！?p>　　老鄭看著眼前這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不禁感嘆道:“年輕人，有沖動有想法都是好事。可你為什么要幫我？到時候見我沒給你太大的回應(yīng)，可又要掃了你的興?！?p>　　小李舉起了酒杯，眼神很是堅定，“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做到。不為了其他的，為了我第一次的經(jīng)歷與你最后一次的經(jīng)歷，這就像是歷史的重合。咱們成了朋友，也算是忘年之交了?！?p>　　老鄭笑著跟他碰了杯。

　　“那就……謝了！”

　　七、

　　小李這幾天一直都沒閑著，從老鄭那兒回來之后他動用了自己各方的人脈，再加上有點職務(wù)之便，他很快就找到了老鄭的初戀女友。

　　老鄭的初戀女友叫美玲。

　　“美玲阿姨，您好！”

　　小李摸排了好幾天，發(fā)現(xiàn)美玲每天晚上七點會準時在廣場上跳廣場舞。今天，他在廣場上找到了她。

　　“你是？”美玲有些疑惑。

　　還沒等小李開口回答，美玲突然興奮，“哎，你是電視上那個小李警官嗎？我在電視上見過你，你可真是個英雄。”

　　小李心中有些竊喜，上次的案件結(jié)束后他接受過電視臺的采訪，沒想到第一次被人認出居然是美玲?？墒桥c此同時小李心中也打起了鼓，既然美玲看過新聞，她都完全沒能發(fā)現(xiàn)當時案件的當事人是老鄭。

　　“美玲阿姨，可以耽誤您一會兒時間嗎？我有點事想跟您講?！毙±顔柕馈?p>　　“當然當然，小李，走我們?nèi)ツ沁呑！?p>　　美玲拉著小李的胳膊，將他帶到了廣場一旁的涼亭下坐下。

　　美玲的模樣看上去和當年的老照片幾乎無差，除了歲月流逝的自然衰老，她的美貌還是一如往常。聽老鄭說，美玲是個活潑的女子，這短短時間內(nèi)小李也真實的感受到了她的自來熟。

　　“小李，你還是單身嗎？阿姨很喜歡你啊，看看這小伙子，根正苗紅的又是個大英雄。阿姨呀，有個女兒，現(xiàn)在還是單身，你......”

　　小李看著美玲出了神，她說這番話的神態(tài)簡直和老鄭是那么的相像。

　　“小李，小李！”美玲朝著小李揮了揮手。

　　“哎，阿姨。”小李突然回過了神，“阿姨，您女兒多大了呀？”

　　美玲以為小李感興趣，便自顧自的說了起來，“我女兒啊，可能比你大一些吧！她今年三十歲了，一直也沒談戀愛?！?p>　　小李心里一驚，晶晶今年三十好幾，美玲的女兒剛好三十。老鄭和美玲分開那年，晶晶剛好三歲。那證明，他們分開沒多久美玲便結(jié)婚生子了。

　　“美玲阿姨，你的先生一定很愛你吧？”小李試探性的問道。

　　“那當然，他是個生意人，從前就跑遍了世界各地。每次回來，總會給我?guī)┬迈r玩意兒。雖然是個小小的舉動，但是一直保持到了現(xiàn)在。我們之間總是有新鮮感，有禮物也有陪伴?！?p>　　美玲說這話時，眼里泛著崇拜的光，那一定是愛極了對方的樣子。

　　小李突然想到，老鄭說跟美玲在一起的那些年里，他還是個青澀的小伙子，沒有禮物不懂浪漫，甚至因為工作原因能給予美玲的陪伴都很少很少?，F(xiàn)在看來，那些好像都是美玲所需要的安全感。

　　幸好老鄭有個攝影的愛好，拿著攢下來的錢買了一臺傻瓜相機。那些被時光遺忘的，都被他用相機記錄下來了。

　　八、

　　“阿姨，其實我此行的目的，是替一個老朋友來找您的?！毙±罱K于開口說出了此行的目的。

　　“嗯？”還在滔滔不絕的美玲這才停了下來，“老朋友？誰呀？”

　　“老鄭，您還記得老鄭嗎？”小李問道，“您......您的初戀男友?！?p>　　美玲的表情明顯有了些變化，不過，她卻回答說：“不記得了，我認識這個人嗎？”

　　“阿姨，您怎么會不記得他呢！”小李有些著急。

　　美玲大笑著拍了拍小李的肩膀，“小伙子，你看看阿姨我這個樣子，我年輕的時候也不是盞省油的燈，談過的男朋友太多了。哪兒還記得什么老鄭老張的，我現(xiàn)在啊就記得我們家老頭了?！?p>　　小李有些失落，他自言自語的說了句，“怎么會不記得了呢？”

　　“嗯？你說什么？”美玲問道。

　　“沒什么?！毙±顡u了搖頭。

　　“小李啊，加個阿姨的微信吧，我到時候給你發(fā)點我女兒的照片。”美玲也沒當回事，又變得開朗起來。

　　小李加上了美玲的微信，頹廢的回到了家里。

　　九、

　　當老鄭知道這個結(jié)果之后，他顯得異常平靜，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老鄭，你不要太傷心了。至少，你知道了她現(xiàn)在過得很好，不是嗎？”小李安慰道，“她還是像以前一樣開朗活潑，穿著打扮看上去應(yīng)該生活得很好很好。”

　　老鄭擺了擺手，“我于她來說不過是個一走了之的負心漢，又憑什么奢望她記我一輩子呢！”

　　小李在他面前蹲了下去，用手扶著他的膝蓋，輕聲問道：“你還想見見她嗎？”

　　老鄭的眼里突然泛起了光，可那是一種夾雜著害怕、擔心、膽怯的感情，他試探的問道：“真的可以嗎？”

　　小李重重的點了幾下頭，還怕了拍他的肩膀讓他一定放心。

　　老鄭和美玲的見面，被安排在了兩天后。當然，小李沒有跟美玲講實話，他只是說自己想要多了解了解美玲的女兒。

　　他們約在了一家咖啡館里，老鄭說，美玲從前最愛喝咖啡。那個時候咖啡還不普及，偶爾喝上一次她都會高興好大一天。

　　美玲先到了咖啡館，她看到小李之后興奮的朝他招了招手。再一轉(zhuǎn)頭看到老鄭，她的臉色驟變。

　　老鄭今天脫離了輪椅，穿好了西裝打上了領(lǐng)帶。美玲曾說過，穿正裝的男人最帥了。

　　兩人走近了美玲所在的卡座，她不自在的起身跟小李打了個招呼。

　　“這位是？”美玲問道。

　　“美玲阿姨，他就是我跟你說的老......”

　　還沒等小李說完，老鄭打斷了他，“您好，我是小李的叔叔。今天聽他說要來認識一個優(yōu)秀的姑娘，我作為長輩就想跟來看看，希望您不會介意?！?p>　　美玲笑了笑，伸手握住了老鄭伸出來的手。那一刻，老鄭渾身血脈噴張，手突然抖得不行。他好想告訴眼前這個女人，這三十多年來的每一個日夜他都在思念她。

　　“您還好嗎？”美玲詢問道。

　　“不好意思，老毛病了?！崩相嵅簧岬乃砷_了手。

　　“你們想喝點什么？因為我先到，剛剛太口渴就先點了喝的，你們隨便點我請客?！泵懒嵝χ衼砹朔?wù)員。

　　她雖外向活潑，但舉手投足間早已散發(fā)著成熟女人一般的優(yōu)雅從容。老鄭知道，她永遠都不會再是自己從前的那個手忙腳亂的女孩了。

　　老鄭看了看美玲面前的飲品，不是咖啡。

　　他笑了笑，詢問了小李的喜好，然后跟服務(wù)員點了單。

　　“你們聊，不用管我，我就聽聽就好了。”老鄭說。

　　美玲果然忽視了老鄭，自顧自的跟小李聊了起來。倒是小李，顯得不自在得很。

　　美玲大概是察覺到了什么，她突然把手機屏幕轉(zhuǎn)向了老鄭。

　　“小李叔叔，你看看，這是我女兒?！泵懒嵴f，“她是學(xué)舞蹈的，今年三十歲了，現(xiàn)在在大學(xué)里面當舞蹈老師。怎么樣？漂亮吧？我覺得跟小李很配，只是年紀比小李大點。不過呢，現(xiàn)在年輕人都流行姐弟戀嘛！”

　　老鄭笑著接過了美玲的手機，仔細的看起了照片上的女孩。

　　“長得很漂亮，跟年輕時的你很像?！?p>　　“啊？”美玲有些疑惑。

　　“哦......我說跟你長得很像?！崩相嵾B忙改了口。

　　美玲笑著拿回了手機，然后跟老鄭說起了關(guān)于女兒的事情。她說得是興致盎然，還一直在強調(diào)著她們過得很好很好。恍惚之間，老鄭覺得她根本沒有忘記自己。

　　小李就坐在一旁看著兩人，要是兩人現(xiàn)在談?wù)摰氖撬麄児餐呐畠?，那該多好?。?p>　　十、

　　小李開車把美玲送回了家，她下車時，老鄭坐在副駕駛上沒有開門也沒有看她。

　　“不去送送嗎？”小李問。

　　老鄭還在猶豫時，美玲敲了敲副駕駛的窗。

　　老鄭開了車窗，抬著頭對上了她那雙眼眸。

　　美玲微笑著感謝兩人送她回家，轉(zhuǎn)身走了好遠又折返回了老鄭窗前。

　　“我過得很好很好，從前到現(xiàn)在一直都很好?！彼D了頓，“我們家條件不錯，所以......所以，小李叔叔你一定要回去跟小李父母美言兩句，好好考慮考慮我女兒。”

　　說完，美玲轉(zhuǎn)身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這句話太有深意了，至少小李是這樣覺得的。

　　他就將車停在美玲家樓下沒有動，足足讓老鄭在那兒仰望了一個小時。

　　“走吧！”老鄭終于開口，“謝謝你，小李?！?p>　　小李帶著老鄭去了家他常去的小酒館，兩人把酒言歡了一個晚上。

　　老鄭說有生之年能再見她一面已經(jīng)足矣，他不會再去打攪美玲的生活。

　　十一、

　　與美玲見面之后的老鄭，明顯終日不歡。

　　小李見他整日興致不高，又籌劃著給他準備了一個驚喜。

　　小李動用了自己的力量，幫老鄭找到了昔日的同窗戰(zhàn)友，然后把大家叫到了一起喝了一場酒。

　　聚會結(jié)束之后，老鄭看上去意猶未盡，終于心情大好。

　　小李開車送他回家，他又邀請了小李到他家坐坐。

　　回了家，老鄭拿出了一瓶自己藏了很久的好酒，執(zhí)意拉著小李還要再喝一輪。

　　“來來來，小李，再陪我喝兩杯?！崩相嵭Φ?，“今天我那群老同事啊，可是好多好多年沒見了，見到他們我太高興了。這多虧了你呀，真是太謝謝你了?！?p>　　見老鄭正在興頭上，小李也不好打斷，只得又陪他小酌了幾杯。

　　酒過三巡，老鄭也拉開了話匣子。

　　“小李，認識你我很高興，我也把你當做我真正的朋友，有些話我想對你說。我最近總是感覺自己力不從心，可能時日不多了。這心里有一口氣一直提著，也就是想見見美玲，現(xiàn)在也算是了了一樁心愿。要是哪天我沒了，你一定要幫我照顧照顧我的女兒?！崩相嵳f，“我是真的很感謝你，讓我有生之年再見到了她，還把我以前的同事請來跟我一起喝了場酒。這些都是我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我到了這個年紀了，因為一場綁架案，結(jié)識了你這樣一個好朋友，算是一段傳奇的經(jīng)歷，也真的是三生有幸。你也別嫌棄我是個麻煩，一定要答應(yīng)我這個請求，好嗎？”

　　看著老鄭真摯的眼神，小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將杯中剩的酒一飲而盡，說道：“您說什么話呢！這不是好好的在這兒坐著嗎？你看看，你喝了那么多，臉都沒我紅，說什么死不死的！您和美玲阿姨都想我照顧女兒，你們的女兒應(yīng)該自己照顧才對！”

　　話音剛落，小李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話。

　　可老鄭倒是毫不在意，他笑道：“小李啊，你是不知道。今天一起喝酒時，我的好多同事都沒來。我以前有個小兄弟叫小劉，他剛到我們隊上時就跟你年紀差不多大，也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辦成了一個案子也要高興好久。我今天沒見他，就跟來了的人打聽，那才知道他前兩年已經(jīng)過世了。他年紀比我小，剛有了孫子，本該享天倫之樂了?？扇税。袝r候就是不能不信命......”

　　小李的頭埋得低低的，他不敢抬頭看老鄭。他就那么埋著頭輕聲問道：“您為什么覺得自己時日不多了？是有哪兒不舒服嗎？有病咱們就好好去看病啊！你是晶晶唯一的親人，她不能沒有你?！?p>　　老鄭搖了搖頭，“我其實也沒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就是覺得不得勁兒。我也不知道你懂不懂，人有時候就是靠一口氣兒提著。見了美玲之后，我覺得我的那口氣松下來了......”

　　老鄭說完這段話后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偌大的屋子里寂靜的讓人害怕。

　　小李抬頭偷瞄了他幾眼，想著活躍氣氛便又起身要給老鄭斟酒。

　　老鄭擺了擺手捂住了自己的杯口，“喝酒不貪杯，這是我的原則。小伙子，做事一定要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p>　　小李聽了這話，立馬將酒瓶放在了一旁。但也不知道他是醉了還是怎樣，突然一股委屈涌上了心頭。就這樣，小李抱著頭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你為什么要說這樣的話？你明明就好好的?。≌f什么死不死的！起碼你們現(xiàn)在都過得很好啊！”

　　小李抱著腦袋，一直重復(fù)嘟囔著這幾句話。

　　老鄭起身想去扶起他，可他無力的雙腿實在招架不住醉酒的小李。于是，老鄭在小李身邊蹲了下去，輕輕撫著他的后背，像安慰孩子一般說道：“我只是把你當作朋友一樣分享心事，你不要有太多壓力。畢竟我也不能預(yù)知死亡，不知道什么時候會離開這個世界。要是能提前知曉，那當然好了......”

　　小李昏睡過去前，一直將老鄭這段話記在了心里面。

　　十二、

　　第二天醒來，小李躺在老鄭家的沙發(fā)上，身上還蓋著一床薄毯，好像是老鄭經(jīng)常蓋在腿上的那條。

　　炎夏之際，一大早太陽便曬進了屋里。但清晨的日光還并不讓人覺得煩躁，反而有一種陽光拂面的溫暖。

　　“你醒了？”老鄭滑著輪椅從廚房出來。

　　小李一下子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將掉了半截的毛毯往沙發(fā)上掖了掖。

　　他的頭還是重重的，一起身，差點沒站穩(wěn)。

　　“我昨天在這兒睡著了？我沒發(fā)酒瘋吧？”小李很是抱歉。

　　“沒有，你是那種喝多了就睡的人，大家都喜歡這種人?！崩相嵭Φ?，“倒是我，盡力都只能將你抬到沙發(fā)上了。本來想把你放到屋里床上睡的，實在是無能為力了，委屈你了?！?p>　　小李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說：“老鄭，真是不好意思?！?p>　　小李拒絕了老鄭已經(jīng)做好的早餐，趕到了警局去上班。

　　他滿腦子都回蕩著老鄭昨晚說要是能提前預(yù)知死亡的事情，于是他開始替老鄭尋找預(yù)知死亡的方法。

　　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他遇見了張承飛。

　　“喂，喂！”

　　小李追了張承飛好幾條街，終于叫答應(yīng)了他。

　　“怎么？”張承飛有些疑惑的看著他。

　　“我看見你的東西從口袋里掉了出來，一直追了你好幾條街，你走得太快了！”小李累得氣喘吁吁。

　　張承飛從他手中接過了鋼筆，鋼筆已然開始發(fā)著綠光。

　　“謝謝?！睆埑酗w說，“來都來了，去我家坐坐吧！”

　　“不用了不用了?！毙±钸B連擺手，“我是個警察，這些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p>　　張承飛笑了笑，“走吧，我知道你想知道的?！?p>　　扶著膝蓋喘氣的小李突然感覺到不對勁，他一起身，發(fā)現(xiàn)周圍的人全部不見了，自己不知不覺竟然追著張承飛到了一條小巷子深處。這巷子看上去曲折蜿蜒，自己一個人怕也是走不出去。

　　去就去，我一個大男人還怕他？小李在心里為自己打了氣。

　　“行，那我就去你那兒喝口水?！毙±钚Φ?。

　　跟著張承飛一直往巷子深處走，終于，小李看到了那塊招牌。

　　死亡預(yù)知診所。

　　十三、

　　“你......你是什么人？”小李不自覺的向后退了幾步。

　　“你想找的人。”張承飛淡定的回答道。

　　“這是什么地方？”小李又問。

　　“你看到上面寫的什么就是什么?！?p>　　說著，張承飛拉開了卷簾門，屋里的景象一下子被小李盡收眼底。

　　“這是個診所？”小李的聲音突然響亮，“這不會是個三無診所吧？你有營業(yè)執(zhí)照嗎？拿出來看看?！?p>　　“你職業(yè)病犯了?”張承飛露出了譏笑，“愛進不進?！?p>　　小李在門口猶豫再三，還是跟著走了進去。畢竟，自從他聽進去了老鄭的話，就一直在試圖尋找預(yù)知死亡的方法。他查了很多資料，都說這是一件不科學(xué)的事情?？山裉欤制屗錾狭?。

　　張承飛在沙發(fā)上坐下，指了指對面的位置示意小李坐下。

　　小李很是謹慎，左右仔細打量清楚后，才坐在了他的對面。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睆埑酗w說，“你們警察都疑心重，我知道。這樣吧，我先跟你說我知道的?！?p>　　小李只是看著他，一直沒開口說話。

　　“你前段時間認識了一個叫老鄭的人，他年輕的時候也是警察。你們一見如故，成了忘年之交。你幫他找到了他分別多年的初戀女友，還安排了二人相見?？珊孟袼某鯌倥岩呀?jīng)忘記了他，你為了安慰老鄭，又替他找到了曾經(jīng)警局里并肩作戰(zhàn)的同事。那天晚上酒過三巡后，你與老鄭互訴衷腸。他告訴你覺得自己時日不多，還感嘆說要是能預(yù)知死亡就好了。于是，熱心腸的你又把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一直為這事忙到了現(xiàn)在......”

　　“你到底是什么人？”聽張承飛說得一字不差，小李覺得后背發(fā)涼。

　　“我就是可以幫你預(yù)知死亡的人?！?p>　　“我憑什么相信你？”

　　“就憑我剛剛說的那些還不夠嗎？”張承飛笑道，“我當然還知道更多的，但我懶得跟你說了。你是初生牛犢，什么事都想做得最好又不想別人失望，滿懷著一腔熱血。前面的事盡管結(jié)果不盡人意，你至少都覺得自己做到了。就這件事情，你抓破了腦袋都辦不好吧？我是被你講義氣的態(tài)度打動了，所以才想幫幫你的。我可不閑，你要是不相信我，慢走不送。”

　　“對不起，可能是職業(yè)原因比較多疑，我沒有不相信你?！毙±畹膽B(tài)度終于軟了下來，“那要怎么幫他預(yù)知死亡？”

　　張承飛的手指在沙發(fā)上敲打著節(jié)奏，他不慌不忙的開口說：“首先我想告訴你，能來我這兒預(yù)知死亡的人，都是死于意外。但你是警察，這些事情都見多了，我相信也沒什么。其次，因為老鄭本人沒來這兒，我沒辦法預(yù)知出準確的時間，只能幫你看到死因。最后，我想告訴你，老鄭的死亡是可以避免的。當他知道了他死亡的地點之后，可以避免去到那個地方。只要過了那個時間，死亡便不會發(fā)生。不過，會付出的代價就是他最愛的人會替他承擔死亡的后果。所以，我提醒你，知道結(jié)果之后不要隱瞞他，更不要替他做決定。”

　　小李緊張的汗水從耳邊滴了下去，他僵硬的點了點頭。

　　“你準備好了嗎？”張承飛問。

　　“準備好了?！?p>　　張承飛起身去檔案柜里，拿出了老鄭的檔案。他先打開來看了兩眼，然后遞給了小李。

　　小李一邊看一邊抖，看到最后一行時，終于不忍心的閉上了眼睛。

　　他輕輕將檔案放進了檔案袋里，還給了張承飛。

　　“我知道了。”小李說，“謝謝你?！?p>　　張承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但是你要記住，滿懷熱情去做每件事情是好事，但是不要一腔孤勇。不要急著表現(xiàn)，也不要急于別人的認可，認真的沉淀下來，做一個更成熟的男人?！?p>　　小李重重的點了幾下頭。

　　小李也聽進去張承飛的話，他沒有急著要去向老鄭“邀功”說自己又幫他完成了一樁心愿，而是一直在猶豫到底要怎樣去告訴他這個消息。

　　最終，小李還是選擇用屬于他們倆的方式。他提了一壺好酒，去跟老鄭講了所有的事。

　　十四、

　　殘疾父親為救女兒付出性命的事情上了新聞，老鄭出殯那天，小李又替他找來了以前的同事，他們都開著警車在前面為老鄭開道。

　　追悼會上，晶晶在父親的遺體前泣不成聲，而小李只是望著老鄭的照片呆呆的出神。

　　他還是做了那個選擇！

　　老鄭的檔案上寫著：某天正午，一輛失控的小汽車突然沖到了老鄭家樓下的那個十字路口。老鄭從輪椅上徑直沖了出去，推開了過馬路的晶晶。然后，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那段出事的監(jiān)控視頻也被各大媒體傳播到了網(wǎng)上，作為警察的小李更是第一時間就看到了那段監(jiān)控。不光是那一段監(jiān)控，再往前倒，自從小李將這事告訴老鄭之后，他每天都梳洗打扮好，不顧正午的烈陽，就在家樓下的十字路口處等著晶晶回家。就算晶晶不回家的那天，他也照常去守著，生怕錯過。所有網(wǎng)友只覺得那是一個在等待孩子回家的偉大的父親，但只有小李才知道，老鄭的偉大早已超出了等待孩子回家這件小事。

　　老鄭站在死亡預(yù)知診所的電視前，看著滿滿的鮮花和黑壓壓的人群。穿越人海，竟然看到了那個人的身影。

　　美玲站在角落里，默默地撫去了眼角的淚。

　　“我想你是知道的，假如那天你沒有救晶晶，興許她還可以活下來，于你們來說兩全其美。但你救了她，你就必死無疑。只是你在害怕，害怕美玲會出事。所以你覺得這才是你的萬全之策，保全兩人。你愛了她幾十年，其實她也從來都沒有忘記你，那么深刻愛過的人，怎么可能忘記呢？”張承飛說，“但是你們那個年代的人，女人是很難頂住家庭壓力，為一個人守一輩子的。所以，你也不要怪她。她只是不想讓你的不辭而別成為你永遠的遺憾，只有她裝作不認識你，才能讓你心里的自責感少一點。她也從來沒走遠過，一直都在你的身邊。她能看見你也能看到你的生活，卻不讓你找到她?！?p>　　一直都很堅強的老鄭這一刻終于繃不住了，他看著美玲的模樣，大哭不止。

　　“你還有遺憾嗎？”張承飛問，“要在這里休息等你想等的人嗎？”

　　老鄭搖了搖頭，“聽小李說，能來你這兒的人都是非自然死亡的人，我不愿在這兒等著她們。如果可以，我寧愿她們幸福永遠，歲歲年年永不再見。小伙子，你如果還能見到小李，麻煩你轉(zhuǎn)告他，讓他不要忘記我們之間的約定?！?p>　　說完，老鄭離開了死亡預(yù)知診所，張承飛鋼筆的光也全然熄滅。

　　雖然老鄭走了，但張承飛知道，他怎么可能不遺憾呢？

　　十五、

　　老鄭救了他的女兒，離開了這個紛亂的世界。

　　而他的事跡在被人流傳的同時，又有人翻出了三十年前的那起綁架案。更多的人在知道晶晶不是老鄭的親生女兒后，更是對他肅然起敬。

　　小李也終于明白了，急于求成是沒有用的。只要腳踏實地、保持善良，做過的好事就一定會被歲月記住。不提起的時候那份美好是封存的，說起時那份美好是動人的。

　　張承飛也找到了小李，替老鄭轉(zhuǎn)達了他最后的心愿。

　　晶晶對于老鄭來說沒有血緣，卻兩次給予了她生命?；蛟S美玲是她這輩子唯一的遺憾，但晶晶一定是她這一生最美好的希望。

　　這些美好和善良，足以讓他來世再與愛人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