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眾里尋他千百度
老人好像的確沒怎么動手,只是將李梧桐的手臂抓脫臼了而已。脫臼對于學(xué)武之人而言,不過是一陣難忍的疼痛,不會造成其他損傷,可這一抓的技巧與力量卻仍非普通人能夠想象。
“您雖然沒有擊敗他們,但他們已經(jīng)有了畏懼之心?!?p> “我實話告訴你,要制住他們?nèi)?,我也沒有任何信心?!崩先穗S口說出這句話,竟不像是為了安慰初新而撒的謊。
“可是您敢站在他們面前,我卻不行。”
“你下去以后能做什么?”
初新聽罷一愣,想不出這個問題的恰當(dāng)回答,只能搖搖頭。老人雙掌一合,笑道:“既然什么都不能做,甚至還會白白送掉你的性命,你又何必下去?”
人很多時候的煩惱,就來自于對無能為力之事的執(zhí)著。
初新承認老人講得在理,老人接著說道:“你不是我,我能站在他們面前阻止他們,并不代表你也得做到,更何況你也沒有什么肉喂給他們。”
“殘狼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初新忽然問老人。
“我也不清楚,殘狼的行動向來沒有規(guī)律可循,只有這幾日在城中,他們襲擊了三家米鋪的掌柜?!?p> “狼什么時候改吃米了?”
“狼一向是食肉的,他們或許只是想用米糧引出他們想要吃的肉。”老人的語氣篤定,卻也拿不出更多的線索。
“殘狼的首領(lǐng)究竟是誰?”
“我曾有三個懷疑對象,都是當(dāng)今天下的大人物,可后來被一一否決了,”老人顯得有些落寞,“或許他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平頭百姓,或許他根本沒有傷病和殘疾。”
殘狼的領(lǐng)袖是誰,很久以前就有一系列的猜測,可惜從沒有任何定論。白馬寺的高僧寶公大師博通古今,傳說他可以知曉過去未來,他曾經(jīng)斷言:殘狼將會成為影響天下大局的一股重要勢力。如此一來,不僅江湖中人在搜索關(guān)于殘狼首領(lǐng)的蛛絲馬跡,連北魏王室也暗中派人調(diào)查,可仍然一無所獲。
“您懷疑過哪些人?”初新對此很好奇。
“江左湘東王妃——人稱‘半面妝’的徐昭佩,這是我第一個懷疑的對象。”
“徐昭佩?我在江南時總是聽聞她與湘東王的故事,聽說她姿容不佳,湘東王兩三年才與她同房一次?!?p> “正是,湘東王瞎了一目,她就總是化半張臉的妝,以此來報復(fù)湘東王的冷落,卻也把湘東王越推越遠。”
“原來如此,可徐昭佩有什么殘疾嗎?”
“真正令人恐懼的殘疾永遠不在身上,而在一個人的精神,徐昭佩平時看起來很正常,賢淑端莊,有時卻瘋瘋癲癲的,會聽到看到一些不存在的事物,做出一些偏激的事來,就好像她的身體里住著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一樣。”
初新有些可憐這個女人,也不懂老人為什么會認為她能統(tǒng)率一眾可怕的殺手:“殘狼多于北地行動,她既然身處南國,又只是一介女流,大師為何會疑心?”
“殘狼是一個能制造恐慌的組織,兩國對峙的局面下,沒有比這更好的武器了。殘狼在殺女人和幼童時常常一劍斃命,卻在男人的死法上花樣百出,這也是我疑心殘狼首領(lǐng)是女人的一項理由。徐昭佩族人的勢力很大,她自己又是湘東王妃,自然很有嫌疑?!?p> “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那她的嫌疑又是如何洗脫的呢?”
老人眼中起了奇異的變化,他的話語低沉而悠遠:“她來向我求過法,見到她時,我知道我的推測錯了?!?p> “為什么?”
“因為她懷孕了,將近八個月?!?p> 沒有一個母親愿意用沾滿鮮血的雙手迎接她新生的嬰孩。
不知道為什么,初新替徐昭佩松了一口氣。
“后來我忽然想到,在殘狼屠刀下犧牲的婦孺并不多,而且她們一般都不是殘狼行動的目的,所以殘狼首領(lǐng)是女人這一點也被我自己否定了?!边@是屬于男性的時代,‘古樹’這樣由女子創(chuàng)立組建的神秘組織畢竟是少數(shù),而且‘古樹’也很少行殺伐之事,刺殺始終是男人的強項。
“那您懷疑的第二個人是誰?”
老人自嘲般笑道:“千面人。”
千面人被初新親手送入了監(jiān)牢,剛剛才處斬。
“殘狼的首領(lǐng)如果這么輕易就被我抓住,那他就不是殘狼的首領(lǐng)了?!背跣乱踩滩蛔⌒α?。
“絕不是?!?p> “那千面人又有什么殘疾呢?”初新曾見過千面人面具后的容貌,并無任何畸形或是缺損。
“一個成天戴著面具摘不下來的人,怎么會沒有殘疾?”
想起那個一直扮演著別人的可憐蟲,初新的內(nèi)心很復(fù)雜,他不禁想,如果自己身處原始野蠻的部落之中,生生世世是酋長和巫覡的奴仆,自己會怎么辦。
“第三個人,則是萬順王元歡?!崩先说难劾锲鹆艘粚屿F,一層迷霧。
“絕不是他,那天我親眼見到有三名殘狼的刺客向他行刺。”初新斬釘截鐵地說道,他仍記得池塘中那三根詭異的葦管,元歡的左手還負了劍傷。
“的確,我也見到了,我本想出手搭救,但你們兩人已足夠應(yīng)付,便不必多此一舉了?!崩先诉€想說些什么,卻又咽回了肚子里。
“元歡殘在何處呢,莫非是他總微笑著?”初新拿起一塊屋瓦,端在手里注視良久,若有所思道。老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從懷里掏出一疊紙,稍加整理,將有字的幾張放在一塊兒,把空白的幾張堆在上面。
“這也是摩訶迦葉練功的竅門嗎?”初新問道。
“想要嗎?想要我便送給你。”老人大方地說道。
“我看不懂梵文,要來也沒用?!倍虝旱捏@喜后,初新又搖了搖頭。
“我這兒有翻譯成漢語的?!崩先苏f罷遞給初新一張紙,初新喜出望外,放下手中的屋瓦,接過紙張,邊看邊念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念到這里,初新不念了。
“怎么不念下去了?”
“您這不是什么練功的心法,而是佛經(jīng)?!背跣聦⑦@張紙單手遞還,沒好氣地說道,惹得老人又哈哈大笑。
“自摩訶迦葉大師之后,禪宗傳法就沒有立過文字?!?p> 初新如夢初醒:“這么說,剛才您給他們的那幾張紙也不是武功心法?!?p> 老人笑而不語。
“您究竟是哪個寺廟的大師?”初新?lián)蠐隙樱南朊媲暗摹按髱煛本尤浑S隨便便就破了出家人的妄語戒,那可是佛家弟子的基本戒律,也是一條大戒,這哪有一點兒“大師”的樣子?
“天地間都是我的寺廟。”
初新明白“大師”又在打機鋒了,他自知不是“大師”對手,便直奔主題道:“佛陀為防止比丘拿佛法作為騙取衣食乃至榮華富貴的工具而立下妄語戒,你怎敢不遵佛陀教誨?”
“我用那幾頁紙騙來衣食和富貴了嗎?”
初新?lián)u頭。
“我對那三人侮辱詈罵,用惡言傷人了嗎?”
初新?lián)u頭。
“我在那紙上造了不實之語,寫了不雅之詞嗎?”
初新?lián)u頭。
“那我破妄語戒了嗎?”
初新似懂非懂:“那佛陀立這妄語戒是用來干嘛的?”
老人彎曲雙指,在初新額頭上敲了一下:“你啊,還沒開竅。”
什么是“開竅”?大概就是“突然一下子想明白了”,可其中的過程卻遠沒有那么簡單。
佛祖在尼連禪河畔苦修六年,用各種苦行折磨身體,考驗精神的極限,卻仍沒有悟道涅槃,直到菩提樹下七天七夜的冥想后,他才“突然一下子想明白了”,入定得慧。
老人已經(jīng)走了。
走的時候,他將那頁紙又塞回到初新手里,因為那是他“練習(xí)書法的草稿”,留著給初新當(dāng)作紀(jì)念。
“真是個奇怪的老頭?!背跣露嗽斨埳系淖?,不經(jīng)意抱怨道。
今夜有星無月。
沒有月亮的晚上,總讓人覺得缺了些什么。
可這缺憾僅屬于那些有心情有空閑抬頭欣賞夜空的人,有一些人的夜晚從來都很忙碌。
比如鄭儼。
北魏皇城巍峨壯麗,而太后的寢宮更是華美輝煌,點著一排排質(zhì)量上乘的蠟燭,每一支都能燃燒到天明。
寂靜的夜里,鄭儼總在這里勤奮地耕耘著,這天也不例外。
耕耘耗費著鄭儼大量的體力和水分,還需要一些小小的技巧。
鄭儼懂得很多這樣的技巧,所以他能從眾多面首中脫穎而出,他的地位也逐步攀升。
這本身是一種交換,可他們并不愿叫得太直白,而是稱作“兩情相悅”。
“相悅”已經(jīng)結(jié)束,鄭儼需要喝水。桌子上早已擺了兩壺水,一壺是清水,另一壺則是茶水。杯盞很小,鄭儼索性提起茶壺直接往嘴里灌。他身后是金色薄紗制成的帷幕,透過帷幕能看到一張大床,若隱若現(xiàn)的還有一具熾熱的肉體。
帷幕后透過來一句令人酥麻的問話,鄭儼手中的茶壺差點滑落。
“你不是鄭儼,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