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再聞秦劇

　　周不凡領(lǐng)著人，徑直去了演播間。花郁容名聲本來就不好，周不凡也不指望有人來借，玉華容倒是在心底里唏噓了一下，當(dāng)初她玉老板開嗓，哪里不是高朋滿座，夾道相迎。就算是最后準(zhǔn)備封箱了，也還是不少人前來捧場。

　　“罷了，就只當(dāng)是才簽了學(xué)徒契的小學(xué)徒，萬般都只當(dāng)是歷練了?！庇袢A容本就是心胸開闊之人，不然也不能一人承擔(dān)起一個戲班子。也是這種心態(tài)，讓她寵辱不驚。

　　隨著周不凡走到演播廳，七八個演播室都閉著門，或是在籌備節(jié)目，或是節(jié)目已經(jīng)開始。只有兩間演播室門是開著的，其中一件敞開的門口，站著兩個男人。一個是個穿著粉色襯衫的男人，正抱著手臂，冷眼看著對面的人。而被他冷眼相待的另外一個男人，用其貌不揚來形容，似乎都算是夸獎了。這個男人的臉上，一大片的燒傷痕跡，甚至模糊了五官的界限，看上去只覺得一片猙獰。

　　“不是我說您，周生，我們是尊重您，才叫您一句周生。大家都是靠嗓子吃飯的，但是現(xiàn)在是什么時代了，您心里沒點數(shù)嗎？9012了，觀眾偶爾開個FM電臺，上來就是個滄桑的大爺嗓音，一頓嗶嗶叭叭的鴨子叫老鼠叫的，觀眾誰聽著能樂意。這個節(jié)目您要上，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咱們也讓您上了，您在節(jié)目里面公開招募學(xué)徒這事兒，可沒跟我們提前打過商量。”

　　年輕人的眉目間帶了一點不耐，“您年紀(jì)也這么大了，好好的安享晚年不好嗎？頂著這張臉到處跑，出去還會嚇哭小孩子，真有家長愿意把孩子送到您那里，孩子也不敢跟您學(xué)吧？”

　　這人長得周正，言辭間卻是毫不客氣，一張薄唇似利刃一般，字字句句吐出來都是傷人之言。

　　年長的男人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被這樣嘲諷了，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囁嚅著開口，“我可以，戴著面罩給孩子上課。”

　　年輕男人移開眼，不愿意再看周生那張猙獰的臉，撇了撇嘴似乎是不屑于與周生多做糾纏了。“你死心吧，這次的事情，就這么算了?，F(xiàn)在不會有人對這種老古董的東西感興趣的！”

　　被稱呼周生的年長男人安靜地聽年輕人抱怨完，低眉順眼的開口，平和的字句被周生華麗的嗓音渲染，也變得動聽了許多。

　　“你也知道，現(xiàn)在沒有人關(guān)注傳統(tǒng)戲劇了。但是這是一種文化，是一種傳承。徐睿，將秦劇發(fā)揚光大，不也是你從前的夢想嗎？”

　　秦?。?p>　　玉華容不由得將目光投向了那位年長的男人，這一回，玉華容的關(guān)注點卻落在了那人的周身氣度上。學(xué)過秦劇的人都知道，這秦劇一看唱腔，二看身段。有些嚴(yán)苛一些的秦劇戲班子，甚至只留二十五歲以下的戲子伶人。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年紀(jì)的少男少女容貌妍麗，更因為這個年紀(jì)的少年們身段更柔軟靈活。秦劇的文戲少，武戲多，雖然有綿綿軟軟的江南吳語，還有闊馬金刀的花槍對戰(zhàn)。這也是當(dāng)初不少軍閥軍官愛點的劇目，當(dāng)初的玉華容可不僅僅是靠女子扮相得了一聲“玉老板”的尊稱。這武戲，也是玉老板的拿手絕活，男裝一扮上，玉老板開腔，疾行的鼓點便送出了打馬而來的少年。

　　周不凡看著那邊的動靜，也沒催著玉華容上前，只是嘆了一聲。

　　“我小的時候也是常聽這位周生的秦劇的，那時候我母親還在，這位張生開腔便是刀槍劍戟，小孩子不知道戲曲的好壞，只聽個熱鬧，我母親那么大年紀(jì)的人，卻是聽得老淚縱橫。這個徐睿出道做廣播電臺DJ主持之前，好像就是跟在周生后面學(xué)戲的。只不過，后來據(jù)說是周生被人報復(fù)毀了面容之后，徐睿就叛出了師門，跟周生斷了師徒關(guān)系?！?p>　　玉華容蹙眉，她受的是從前最傳統(tǒng)的教育，雖然不認(rèn)可從前那些戲班子對學(xué)徒的剝削手段，但是師徒傳承這事情，她是看得再重不過的。這也跟秦劇的特殊性有關(guān)，因為秦劇學(xué)戲之難，許多師父一生只收一個徒弟，最多就是兩個。傳承不易，一教一受之間，秦劇師父投注在徒弟身上的心血，比養(yǎng)大自己的親生兒女還要更多。

　　看徐睿的腰桿挺直，雙腿修長，或靠或站自成風(fēng)姿，與一般人的身段也確實是不一樣了。這分明是教授了許多年的成果。

　　如果這樣還會叛出師門，要么就是師父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傷害到了徒弟，要么，就是徒弟本身是個沒心沒肺的了。徐睿言語之間，除了譏諷之外也沒有什么怨恨的痕跡。

　　“夢想？那一文不值！”徐睿站直了身體，冷冷回絕了對方言語間的希冀。

　　似乎是覺察到了玉華容的目光，徐?；剡^頭，看向了對方。“花小姐，似乎到的有些早了。我們約定的時間，似乎在下午三點?！?p>　　言語不善啊……

　　玉華容看向周不凡，周不凡似乎也沒有想到，原本定好了的花郁容參加晚上吳晟老師主持的《暮色余音》，眼下卻換成了徐睿。

　　對于周不凡跟玉華容的不滿，徐睿也沒有什么忌憚，他們不算一個圈子的，基本上也沒有太多重疊。但是，該有的解釋，徐睿還是簡單的說明了一下。

　　“今天吳老師不在，我替他代班下一場的《暮色余音》。既然花小姐這么敬業(yè)來得這么早，眼下我這邊事情也處理完了，那就先來走一下流程吧?！?p>　　徐睿無視了一旁周生欲言又止的眼神，直接推開門，對玉華容做了個請進(jìn)的手勢。

　　玉華容頷首，跟著徐睿走進(jìn)了演播室，周不凡留在了門外。進(jìn)去之前，玉華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位身段嗓音皆為不俗的周生。只是，周生沉浸在自己的痛楚之中，似乎無暇顧及到旁人的目光。若是他抬頭多看一眼，玉華容行動之間的步伐氣度，周生應(yīng)當(dāng)能夠一眼認(rèn)出來，那，便是秦劇傳承下來的姿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