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來見李小寶的管事丫鬟,究竟是不是齊英社女子花小朵?熊氏兄弟搖頭說只知道他倆相好,其它的一概不知。
這件事情關(guān)涉重大,搞不好會出大亂子。吳益胡亂吃了點東西填飽肚子,趕緊去回事房找李小寶,順便核實一下,他是不是李致虛的養(yǎng)子李信。
所謂回事房,即是傳達室老大爺發(fā)揮余熱的地方,準(zhǔn)確的說,就是位于大宅門東側(cè)的兩間倒座房。日更宅沒有男仆,一應(yīng)粗使雜役均由值守軍卒承擔(dān),熊氏兄弟把李小寶軟禁在回事房里,倒算是一取兩得,連夜值的更卒都可以省了。
不過,自打昨晚身陷囹圄,李小寶性情突然大變,不再是以前那個畏畏怯怯的小卒,更像是輸?shù)魞?nèi)褲的賭徒,盛怒之下,不僅把桑木門板撞得變形,木格柵窗砸得稀巴爛,就連自己那張標(biāo)志性的鴨蛋臉都不肯放過,看上去腫得像發(fā)面饃頭,瞅這架式,這家伙急眼了連自己都打?。?p> 熊大剛把回事房的門打開,李小寶便像頭困獸似的沖了出來,迎面正好撞上吳益,說也奇怪,狂躁的李小寶一見到劊子吳,立馬就老實了。
“跑什么跑?”
吳益冷冷道:“回去!”
“回去!”
熊氏兄弟狐假虎威,隨聲附和。
李小寶狠狠的瞪視了他們一眼,轉(zhuǎn)身往屋里走去,熊二伸著脖子正想尾隨著進去,吳益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在外面守候。
回事房是日更宅的門面房,里里外外看上去即光鮮又整潔,頗有大戶人家的氣勢,結(jié)果一晚上功夫就被李小寶糟蹋成了狗窩,吳益走到里面轉(zhuǎn)了一圈,掃視著滿屋狼藉,一地雞毛,眉頭不禁擰成大疙瘩,這是要狗急跳墻的節(jié)奏啊。
兩人誰都不肯先開口,李小寶垂著頭,尷尬的站了一會兒,忽然伸手扶起一個只剩下三條腿的竹椅,默默的搬到吳益身邊,可是剛一離手,撲通就倒下了,他慌忙去扶,吳益搖頭制止道:
“別管它了,就站著說吧!”
稍稍頓了頓,接著語氣平和的問道:“李小寶,你說,咱們算是兄弟嗎?”
李小寶聽了這話,大眼珠子轉(zhuǎn)了幾轉(zhuǎn),默默的垂下了頭。
如果擱在以前,別說做兄弟了,弄死他的心都有,但自從失憶之后,劊子吳整個人都變了,大家伙兒有目共睹,打心眼里敬畏他,不,準(zhǔn)確的說是敬服……
“吳軍頭,”
李小寶沉默了好大一會兒,忽然抬起頭鄭重道:“恕我直言,你我不是同類人,說是兄弟,李小寶恐怕高攀不起……”
他的語氣,神態(tài)和腔調(diào),與之前大不相同,吳益心中有數(shù),等他說完,淡淡道:“李小寶或許高攀不起,然而,李信就未必了吧?”
出奇不意,方能攻其不備!他故意把“李信”兩個字咬得很重,果然不出所料,甫一出口,李小寶突然下意識的向后退了一步,滿臉都是驚愕之色。
無須多問,他的反應(yīng)足以說明一切!
吳益趕緊趁熱打鐵,冷笑一聲道:“李小寶只是你的化名,你的真名應(yīng)該叫李信吧,本是當(dāng)涂縣代攝縣令李致虛的養(yǎng)子,之前在漕司衙門里做攔頭?!?p> “幾個月前你的養(yǎng)父母突然殉難,而你卻偷偷從廬州跑回來,通過不為人知的關(guān)系,悄悄潛入日更宅,如果說沒有企圖,鬼才會相信!”
“我好歹是日更宅的牙兵小隊長,這里出了任何事故,第一個脫不了干系就是我!你實話實說,我還當(dāng)你是兄弟,倘若裝聾作啞,那就別怪我不講情面了?!?p> “另外,不妨告訴你,如果是想伺機刺殺劉少保,替養(yǎng)父母一家報仇,那你找錯對象了,你養(yǎng)父李致虛不過是區(qū)區(qū)一介芝麻小官,在劉少保眼里根本不值一提,想殺他,在戰(zhàn)時可以找很多光明正大的理由,沒必要背后下黑手,滅你李家者,另有其人……”
吳益斷斷續(xù)續(xù)說了很多,李小寶一直緘默不語,只是瞪大眼睛聽著,直到最后說到仇家另有其人時,他才悶聲問道:“您如何會得知此事?”
“我有我的消息來源,你不用知道?!?p> 吳益見他終于被說動了,松了口氣道:“如果信得過我,我可以幫你光明正大的復(fù)仇,不過,你得先告訴我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然,我不光不幫你,還有可能捉你送官,兩條路,自己選吧!”
李小寶呆怔了好大一陣子,忽然仰頭長吁一聲,整個人像泄了氣的豬水泡——事已至此,除了舉手投降,他已經(jīng)沒路可走了。
原來他的確是李致虛的養(yǎng)子李信,事實上,在太平州官府派人到廬州報喪之前,他已經(jīng)得知了養(yǎng)父母殉難的噩耗,而提前告知他的正是李致虛的老上司,即淮西轉(zhuǎn)運判官韓琎。
韓琎?
吳益有點意外,忙問道:“他是怎么說的?”
李小寶陰沉著臉道:“他說養(yǎng)父向朝廷舉告劉光世在地方上橫行不法,強搶民女充當(dāng)日更夫人,劉光世一怒之下,派人暗中下毒手燒死了養(yǎng)父母一家……”
啊?
吳益腦袋里立馬迸出一個大大的問號,韓琎為何要把屎盆子一股腦扣到劉光世頭上?
要知道,李致虛先后兩次狀告黃炳成,只字未提劉光世,就是不想拿雞蛋去碰石頭,而黃炳成冒領(lǐng)軍功之事,正是韓琎親自透露給李致虛,現(xiàn)如今李致虛全家被燒死,黃炳成才應(yīng)當(dāng)是最大的嫌疑人,然而,韓琎卻揣著明白裝糊涂,蠱惑李致虛的養(yǎng)子找劉光世尋仇,這不是別有用心是什么?
李小寶啊李小寶,你這是被人利用了!
吳益耐著性子給他從頭到尾分析了一遍,不料李小寶卻破天荒的呲著牙笑道:“軍頭,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韓琎確實是想利用我除掉劉光世,但我不會輕易上他的當(dāng),從廬州回來那天,我就已經(jīng)搞清楚仇人是誰了,不過,在殺黃炳成之前,我要先看一出好戲!”
李小寶是本地潑皮無賴出身,又曾在太平州地面上做過捉事人,可以從黑白兩道上搞清楚案情真相,這個一點都不奇怪,奇怪的是,韓琎為何要對劉光世下手?李小寶所謂的好戲,主角是不是齊英社的花氏姐妹?她們又是受何人指使?
事情越來越復(fù)雜,吳益感覺像是陷進了沼澤地里,不過出于職業(yè)習(xí)慣,越是迷霧重重,越能激發(fā)強烈的好奇心,他已經(jīng)暗下決心要查個水落石出了。
“韓琎為何要借你這把刀殺人?”
吳益適時拋出了最好奇的問題。
李小寶笑了笑,避重就輕道:“我這把刀只是個幌子,韓琎也沒指望我能一擊而中,他另外安排了一撥人,我就是要看那撥人的好戲?!?p> 吳益只好順著他的話問道:“你說的是齊英社吧?對了,昨晚來看你的那個管事丫鬟,是你的相好花小朵吧?”
李小寶點頭道:“沒錯,我就是通過花小朵才摸清了她們的真實意圖,本來想幫她們一把,結(jié)果讓您一眼就識破了,害得我們費力遮掩……”
吳益打斷他的廢話,繼續(xù)追問道:“那你怎么知道她們是韓琎的人?”
李小寶答非所問道:“您還記得我在草市里追趕的那個大漢嗎?”
“胡二牛?”
吳益怎能忘記,就是那個有戀物癖的癡漢,一直賊心不死的惦念著劊子吳的家傳寶刀。
李小寶笑道:“他以前是韓琎家的庖丁,在廬州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了,他突然跑到太平州,幾乎和我是前后腳,您說是不是有問題?”
吳益點了點頭道:“就算有問題,也和齊英社女子扯不上關(guān)系吧?”
李小寶嗯了一聲道:“他和齊英社女子確實素昧平生,不過,他和齊大彪?yún)s頗有淵源?!?p> “哦……”
不知為何,吳益猛然想起了麻三郎,他和齊大彪也有著扯不斷理還亂的關(guān)系,再仔細琢磨他們的名字,不禁失聲道:“齊大彪,胡二牛,麻三郎,他們該不會是異姓結(jié)拜兄弟吧?”
李小寶由衷贊嘆道:“嘖,什么都逃不過您的眼睛!他們?nèi)私Y(jié)識于行伍之中,后來因觸犯軍法,被一起開革除名,齊大彪流落江湖,胡二牛改行做了庖丁,而麻三郎則回鄉(xiāng)當(dāng)了掮客。”
如此說來,差不多可以解釋通了,齊大彪和齊英社都是綠林中人,韓琎通過胡二牛買通她們暗中行刺劉光世,而麻三郎是本地土鱉,正好可以當(dāng)東道主,戲臺都搭好了,就等著鑼鼓一響閃亮登場,然而,令人不解的是,事情還沒辦成呢,為何把東道主殺了?
李小寶對他提出的這個問題,也是一頭霧水,正因如此,他才感覺事情已經(jīng)變味了,可能另有玄機,本來準(zhǔn)備出去好好打探一番,結(jié)果卻被倆熊孩子關(guān)了整整一夜,當(dāng)然急得要上房揭瓦了。
迄今為止,吳益已經(jīng)基本掌握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過,還有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問題沒有答案,那就是,韓琎為何要刺殺劉光世,他究竟是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