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更宅最初只有包括吳益在內(nèi)的十名牙兵親隨,自從劉光世的夫人向氏搬進來之后,偏院旁房搖身一變成了主家居屋,水漲船高,安全宿衛(wèi)規(guī)格自然也隨之升級,僅甲兵就增加了至少四十名,再加上原來的小隊親兵,已經(jīng)是滿額的隊級編制了。
身為統(tǒng)兵隊將的吳益被外面亂糟糟的動靜吵醒之后,打開房門走出去看了看,偌大的前院里站滿了持械甲兵,在火把和燈籠交相映應(yīng)之下,一眼望過去幾乎全是從未見過的新面孔,顯而易見,這些虎視眈眈的家伙根本不是他的人!
張世安搞這么大陣仗,莫非真是興師問罪來了?
他下意識的攥緊了手里的劊刀,正想問問怎么回事,就在這時,對面那些持械甲兵忽然騷動起來,很快從后至前自動辟開一條人行通道,稍頃,一個明盔亮甲的彪形大漢大踏步向他走來。
“老張!”
吳益忍不住粗聲喝問道:“你我都是自家兄弟,用得著這樣興師動眾嗎?”
“我說劊子吳,”來人一邊走,一邊用陰惻惻的聲調(diào)回應(yīng)道:“你睜大眼睛看清楚了,誰是你的兄弟?”
吳益怔了怔,仔細一瞅,原來不是張世安,而是一直對他賊心不死的黃炳成!
“黃炳成?你帶這么人來想干什么?”
黃炳成冷笑道:“我想干什么?你怎么不先問問自己都干了什么!”
吳益猛然心里一驚,不會是今日登船拜謁岳侯之事提前露餡了吧?他正暗自思忖,忽見一個精瘦漢子擠出人群,徑直走到黃炳成跟前,兩人隨即交頭接耳,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說什么鬼話。
吳益冷眼旁觀著這個精瘦漢子,此人頭戴皮制笠子帽,身披層壓紙制甲胄,明顯與周圍的軍士不是同類,再看長相,尖嘴猴腮,形像猥瑣,越看越不順眼。
黃貴?
他猛然想起來了,在江城驛站附近偶遇的那個巡檢都頭,不就是眼前這個人嗎?難怪黃炳成興師問罪,原來是這廝泄露了他們的行蹤!
他猜的一點沒錯,這個人就是黃貴。
黃貴是黃炳成的同姓族人,原本只是黃炳成的馬前卒,黃炳成重新當上管將之后,就把他安插到蕪湖縣負責江岸巡邏,主要是為了配合伏擊岳飛的行動,豈料剛上任沒兩天,就碰到了鬼鬼祟祟的劊子吳,黃貴自然不肯放過告賞立功的機會,一直暗中尾隨到銅陵縣的江岸碼頭……
唉,事到如今,還有什么好說的呢,只能開殺戒了。
吳益暗自搖了搖頭,緩緩拔出鞘里的劊刀,就在這時,忽聽側(cè)近有人怒聲喝罵道:“直娘賊拿命來!”
聲到人到刀到,只見一柄明晃晃的制式軍刀,直直的沖著黃炳成的后腦勺砍去!
黃炳成身為打仗時需要沖在最前頭的前引戰(zhàn)教頭,就算再膿包,在對方事先提醒之下,出于本能也知道閃身躲避,然而,他是躲過去了,但那來勢洶洶的一刀,卻正好砍翻了與他交頭接耳的黃貴,立時血花飛濺,痛聲凄慘。
舉刀砍人者正是身負血海深仇的李小寶,吳益甚至都不用看,只聽聲音就知道了。
剛才從屋子里走出來的時候,李小寶就已經(jīng)持刀在他身邊戒備,如今看到仇人就在眼前晃悠,估計實在憋不住了,可是這小子傻呀,砍人就砍人,偷襲就偷襲,嘴里嚷嚷什么,生怕人家不知道提防嗎?
就在他暗自搖頭之際,驚魂甫定的黃炳成已經(jīng)舉劍架住了李小寶瘋狂劈來的第二刀,兩人的動作快如閃電,前后只在彈指之間,周圍的甲兵全都傻愣愣的呆在原地,完全沒來及做出反應(yīng),估計誰都沒想到,居然有人膽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刺殺他們的長官。
黃炳成畢竟是在戰(zhàn)場上血拼過的軍漢,與李小寶這種通過打架斗毆磨練出來的本事不同,他有豐富的臨陣搏殺經(jīng)驗,在擋住兇猛攻勢的同時,不忘反擊對方的下三路,一個掃蹚?fù)群莺萏哌^去,就聽噗通一聲,李小寶身體失衡,立馬大臉朝下仆倒在地!
“呸!還有誰想找死?”
黃炳成隨口吐出一口濃濃的血痰,抬起穿著烏皮長統(tǒng)軍靴的大腳,狠狠的踩踏在李小寶的后背上,一副居高臨下勝利者的姿態(tài)。
“我看是你想找死吧?”
吳益揚了揚手里的劊刀喝道:“黃炳成!李致虛一家是不是你縱火燒死的?”
黃炳成微微一怔,咦,這種事劊子吳是怎么知道的?他下意識的低頭瞅了瞅李小寶,用劍咣咣的拍著他的頭道:“小兔崽子!膽敢背后偷襲本將軍,連小命都不顧了,你我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嗎?哦……,你不會就是李家那個漏網(wǎng)之魚吧?”
李小寶被兩個甲兵死死的摁在地上,掙扎了好幾下無濟于事,只能破口大罵:“直娘賊!你喪盡天良滅我家門,我活著殺不了你,死了也要拉你下地獄!”
果然是李致虛的養(yǎng)子,黃炳成嘿嘿笑道:“你縱火燒死了養(yǎng)父一家,罪大惡極,官府正要拿你明正典刑,我怎么舍得讓你即刻就去死呢!”
惡人就是惡人,不光傷天害理,還要倒打一耙,這世道還有天理嗎?
吳益徹底怒了:“黃炳成!你是自裁,還是讓我親自動手?”
“劊子吳,你還沒睡醒吧?真當自己有萬夫不擋之勇了?”
黃炳成用戲謔的表情看著他,用手環(huán)指了一下周圍的甲士:“這里站著的可都是我的兄弟!你的人全都被擋在宅院外面了,若肯乖乖棄械就擒,說不定我可以大發(fā)慈悲,替你在劉機幕面前多多美言幾句,如何?”
原來本隊人馬都在院外候著,吳益這下心里有數(shù)了,沖他招了招手,緩和語氣道:“好啊,那你親自過來綁我吧!”
對面可是牙軍第一狠人,黃炳成可沒那么傻,他呶嘴示意身邊的兩個親信過去拿人。
那倆家伙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剛走到吳益面前,突然寒光一閃,緊接著是啪啪兩聲清脆的打臉聲,與此同時,兩名親信像陀螺一樣,飛快的在原地反向打了幾個轉(zhuǎn)兒,然后撲通一下跌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爬起來,人雖然沒事兒,但半邊臉腫得像發(fā)面饃頭似的。
在場之人,誰都沒看清楚劊子吳是什么時候出的刀,怎么出的刀,眾人就像大白天撞見了鬼似的,全都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黃炳成那張大嘴驚得完全合不攏,他知道劊子吳不好惹,但沒想到竟然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看來傳言一點都不虛,此人真是佛擋殺佛的一尊煞神!
“劊子吳,這小子是你的手下兄弟吧?”
他將手里的長劍架在李小寶的脖子上,一臉猙獰的咆哮道:“我數(shù)到三,你要是不棄械納降,我就先宰了他!”
“軍頭!不要管我,殺了這個直娘賊!”李小寶突然聲嘶力竭的喊了一嗓子,黃炳成毫不客氣的在他臉上拉個大口子,鮮血立馬順著腮幫子流了下來。
吳益站著紋絲未動,只是冷冷道:“好啊,那你就開始數(shù)吧,數(shù)到三,我一定棄械!”
一……
二……
三……
黃炳成真聽話,扯起破鑼嗓子開始喊,三字剛出口,吳益果然信守承諾棄械了,可惜那柄殺人如麻的劊刀不是投擲在地上,而是直奔對方的腦袋而去!
咔嚓!嘭!
接連發(fā)出兩聲響動,先是黃炳成的腦袋齊刷刷的搬了家,然后是劊刀重重的撞在對面的磚墻上。
周圍那些甲兵先是一愣,旋即如潮水一樣向后涌退,押解李小寶的那兩個親信更是嚇得連滾帶爬的往人群之中跑。
吳益上前瞅了瞅李小寶,見他只是臉上劃道長口子,流血不少,但傷勢并無大礙,這才轉(zhuǎn)身走到墻根兒去撿劊刀。李小寶抱著黃炳成那顆血淋淋的大腦袋欣喜若狂,像個嗜血狂魔。
主將被飛擲的利刃當場割掉腦袋,這種事情就發(fā)生在眼前,那些甲兵們雖是親眼目睹,但感覺太不真實了,全都不知所措。
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是黃炳成的幾個死黨親信,他們嗷嗷叫著率先撲了上去,其它人這才如夢方醒,瞬間就把吳益和李小寶二人圍困在當中!
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群狼,劊子吳就算長著三頭六臂,也不可能打得過這么多人,更何況吳益壓根都沒想過要大打殺戒——他的想法很簡單,除了罪大惡極的黃炳成之外,這些軍中袍澤應(yīng)該死在戰(zhàn)場上,而不是自己手里。
幾個欺身近前的甲士被劊刀叮叮咣咣拍倒之后,眾人忽然意識到短兵相接,純粹是給這位牙軍第一狠人做陪練,不如萬箭齊發(fā)直接把他射成刺猬吧!
很快就有人想到做到,卸下背后的弓弩,悄悄對準吳益射了第一箭!
幸運的是,那枝弩箭只是擦著鬢角飛了過去,饒是如此,也讓吳益嚇了一跳,明槍好躲,暗箭難防,不可能每次都能逢兇化吉,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先跑回屋里貓一會兒吧!
他拉起李小寶轉(zhuǎn)身就往自己房間里跑去,進屋里之后順手把門關(guān)上,正準備從里面扛死,卻見門后屋角里蜷縮著一個人。
韓誠?你躲在這里做什么?
咦,你腳下怎么會有一灘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