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很長一段時間,沈翠珊再也不去趙家了。兩家仿佛是老死不相往來似的。翠珊腦海里每每浮現(xiàn)出趙家人說過的話,她的心里便有些后怕。每每在她心里有些動搖的時候,她便仿佛是自己真的做了虧心事似的開始在心底里不斷責怪著自己,她拼命讓自己不往趙家人說的話上面去想。她也相信自己有那樣的信心和定力不去那么做。所以若是不巧碰上了趙家人她也當作沒看到,腳不沾地、形色匆匆地趕過去。
她很怕自己在某一刻變得怯懦,變得自私,變得軟弱,而做出錯誤的選擇。所以她極力躲避著趙家人,生怕自己有朝一日動搖。倒是趙家人突然對他們變得分外熱忱,見面就打招呼,噓寒問暖的,仿佛碰到了老熟人,越是這樣,翠珊越感到尷尬,感到為難。誰也不知道她內心其實在努力地在抗拒著,奮力地掙扎著。
可家里的日子過得是越來越不濟了。初春的時候,翠珊的丈夫劉文才聽說隔壁連隊的老梁從青島販來一車魚賣上了好價錢,賺了一大筆錢,頗為眼紅,經不住人勸說,也去了青島去販買海鮮。
幾個月后果真他們從青島運回了幾大車的海鮮,但是因為路上層層設卡,耽擱了時日,海鮮運回到兵團時已經是夏季,因為保鮮措施不當,加之買家的變卦,很快幾大車海鮮都腐敗變質,腥臭的氣味讓人不堪其擾。為此幾家人都賠了錢,不但虧了老本,還得倒貼。
劉文才為此頗為懊惱,他整天不說話,蹲在墻角默默吸煙,人也顯得愈發(fā)黑瘦了,身上背的債務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多么后悔自己當初沖動之下的選擇??!翠珊和孩子們也因為劉文才這次做了虧本買賣而氣短了幾分。好一陣子家里人進進出出的都沒有什么話好說。
翠珊心里憋著一口氣,她嘴上雖不說,但是她面上早就不給文才好臉色看,雖然她知道文才的生意起起落落的,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是每每遇到些許小事,她總免不了遷怒于人,于是家里時日也過得頗不安寧,摔碟子打碗的事常有,平白無故地仿佛生出了許多的事端。細究起來,也沒有什么由頭,都是些可大可小的事情,但也牽扯了人們的不少精力,徒勞讓人傷心費神。
日子過得相當緊巴,節(jié)衣縮食已經成了家常便飯。往日家中曾有的風光已經不再。孩子們曾經一度因為自己家里有個走南闖北的爸爸而驕傲自豪,特別是自家餐桌上有了別家沒有的食物時,孩子們更是自鳴得意了,甚至還有人托外出的劉文才捎回邊疆沒有的東西時,劉文才一家人就更有面子了。
然而現(xiàn)在呢?虧了這么一大筆錢用什么去填補呢!文才甭提有多發(fā)愁了。他開始變得分外小心謹慎起來。他的每一筆生意都是精心策劃過的。他要保證自己做的每一筆買賣都有回報。他再也經不起失敗了。他卯足了一股子勁,準備要讓家里人過上幸福的生活。他像一個獵人一樣隨時隨刻都保持高度警惕,瞅準時機準備果斷下手。
翠珊明白丈夫的想法和處境,但是面對債務,她常常不能克制自己,她開始動輒發(fā)火。這樣以后她又難免自責愧疚,長久以來,生活的種種不如意都不曾擊垮她。她是多么頑強而堅韌啊,生活中的那些風風雨雨,起起落落,也不是沒有經歷過,但都不曾使她屈服,但是這一次,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曾經默默地向上蒼祈禱過,上蒼似乎也未曾虧待過她,她也覺得自己是幸運的,但是這一次......。
她依然像往日那樣忙忙碌碌著,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趙家人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在她生活中。她也依然像往日那樣躲避著趙家人,就像躲避著不可知的未來。其實她不知道她在躲避的是另一個真實的可怕的自己。
面對債務,她變得愈發(fā)精打細算了,但是錢卻總是不夠用,家里孩子太多,處處都要花費,孩子們讀書要錢,吃穿用度都要錢。而連里那些職工家庭的日子就顯得寬裕了很多。、
盡管她像往日那樣勤快,春種秋收,早出晚歸,她拿的工分也總比別人多些,但是到底比不上那些職工。冬日里別家的人都圍在通紅的爐火旁聊天,打撲克,嘮嗑,她卻馬不停蹄地忙活起來,什么做鞋子啦,織毛衣啦。
她做的鞋子結實美觀耐穿,她織的毛衣總是和別家的花色不同,什么針型她都會織,什么平針、上下針、元寶針都不在話下。誰家讓她織的東西她總能在指定日子前織好。這些個東西拿出去賣了都能賺了錢來補貼家用,但日子總是不順遂。她多么渴望自己能成為職工??!也許那樣很多問題就會迎刃而解吧!
但是趙家人的話常常在她耳畔回響,每每想起那些話,她便開始自責,開始后怕。自責后怕以后,她又為自己錯失了良機而咒罵自己,她現(xiàn)在唯一的心愿就是當上職工,多賺著錢,好盡快還了丈夫欠下的一屁股債??墒敲髅鞔蠛脮r機就在眼前,她卻要讓這個機會偷偷溜走,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是錯的還是對的。
但是冥冥之中又有另一個聲音告訴她,應該做出另一種選擇,仿佛發(fā)出那個聲音的人在嘲笑她一樣。她被這種可怕的念頭折磨著,她不斷地反反復復地糾結著,有時惱怒自己,有時責罵自己,有時痛恨自己,有時又突然平靜下來。她終日因為這個念頭而恍恍惚惚的。
生活像是一個考驗者,它時時刻刻在考驗著人們的良心。它給人們出了各種選擇題,讓人們又不得不面對這些困難的選擇。而這些選擇有時候往往是非此即彼的。如果一旦選錯,人們生活的軌跡就會沿著另一條路徑延續(xù),再也沒有更改的可能。然而人們卻往往只能有唯一的選擇。否則又能怎么樣呢?生活就是這樣,客觀而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