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一到急診報到后，很快便融入角色。帶教小張老師是名和她年齡相仿的年輕人，但急診的工作性質(zhì)，遇事不慌不忙的沉穩(wěn)氣勢，讓她有種超乎實際年齡的老成。
凌一和鄭蓉兒的班徹底岔開，偶爾只是在交接班時瞟見一眼。其他時間在寢室相見，也是要么一個上班一個下班。兩個死黨都迅速投入到急診這個緊張的工作氛圍中。
要說外科的工作和急診的工作有什么不同，凌一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是，前一刻也許大家都還在嘻哈著說話，下一刻發(fā)生的突發(fā)事件，讓所有人立即進入狀態(tài)，緊繃神經(jīng)、不茍言笑、全力以赴地投入到搶救中。
最開始，看到血肉模糊的畫面，凌一很是無助，站在一邊茫然不知所措。但她知道，這是自己將要從事的工作，必須要放下作為女人的嬌柔，用職業(yè)信仰，一定要快速適應它。
急診的夜班是最能鍛煉人的。突發(fā)事件多，值班人員相對稀薄，這個時候的實習進修生就要當一個人來用。跑腿也好，治療也好，都有可以親自上手的機會。
星期二的晚上，是小張老師的小夜班。八點剛過，突然急診門口一陣喧囂，“來人啊，醫(yī)生，醫(yī)生！快來幫我們看看?！币粋€中年漢子大聲呼喊著，然后從一輛農(nóng)用三輪上抱下一個渾身是血的中年婦女。
“救救她！求你們救救她！”漢子帶著哭腔求道。
“快，放到推車上來?！毙埨蠋熗瞥鲚v平車，協(xié)助把那個受傷的女人放上，然后開始進行輸液、輸氧治療。
值班醫(yī)生趕過來，一邊檢查著患者的傷勢，一邊詢問，“怎么受傷的？”
剛才那個中年漢子擦著汗，答道，“今天家里在蓋房子，她從房梁上跌下來了，當時便昏過去?？墒窃奂沂寝r(nóng)村的，遠。好不容易借了輛三輪車，趕了倆小時的山路，才把她送到這兒來。醫(yī)生啊，求求你們一定要救救咱媳婦。她一輩子跟著咱，沒享過一天福，現(xiàn)在好不容易要住上新房了。。。。。?！睗h子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旁邊的凌一聽著那番話，心也隨之揪起來。
值班醫(yī)生用手電掃了掃患者的瞳孔，輕觸腕間脈搏，然后又仔細的檢查了一遍身上的傷口，轉(zhuǎn)身對那個漢子說，“患者的情況不是很樂觀，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我們將盡力搶救?，F(xiàn)在我們要對她做些相關(guān)的檢查，聯(lián)系相關(guān)科室會診，你隨我們的護士先去辦個入院?！?p> 患者被推進急診室內(nèi)開始搶救，小張老師讓那個男子去辦入院。男子握著入院通知單，在大廳跑了個來回也沒看到值班人員，無奈又回到急診室。剛好碰到凌一，著急的把情況說了。
凌一安慰他，“你媳婦在已經(jīng)里面搶救呢，走，我?guī)闳マk入院。”
凌一帶著他熟門熟路地找到收款室的急診值班窗口。漢子從貼身的褲子口袋里，摸出個布袋子，蘸著吐沫數(shù)一角一元的散落人民幣。凌一瞥見，最大的人民幣額面是十元的。那些人民幣早被汗水浸透，有些粘在一起，漢子小心翼翼地分開，在臺子上數(shù)了又數(shù)。
看到值班窗口內(nèi)收款員不耐煩的輕蔑眼神，凌一客氣地問道，“大叔，需要我?guī)湍銌幔俊?p> “不用不用，謝謝你啊，姑娘。要不是你帶我，我還得多跑好些背圈兒路呢?！蹦菨h子客氣地回答。
說話的檔口，凌一仔細地打量著面前這個莊稼漢。皺巴巴的布上衣，胸前被血浸紅，鈕扣少了兩顆，歪歪斜斜地扣在身上，肯定是匆忙間胡亂抓起套在身上的。褲子是黑灰色的，口袋和褲腳處貼著幾個四方補丁，沾滿了泥巴點和水泥的濺痕。
看著眼前這個質(zhì)樸的莊稼人，凌一的心微微有些痛。剛在搶救室內(nèi)，她隱約聽到值班醫(yī)生和會診醫(yī)生的話，這個患者由于傷及腦部，加上就醫(yī)時間拖延，失血過多而陷入休克狀態(tài)。生命會隨時消逝。。。。。。
真的很多時候，花了全部家當，最后換回的也許會是一無所有。作為醫(yī)生，會拼盡全力延緩生命，但是很多時候卻注定是無能為力。想到這里，凌一不敢看眼前這個漢子期望的眼。
搶救室外，漢子痛苦地抱頭坐在條椅上?？墒遣坏饺昼姡阏酒鹕?，趴在搶救室的小窗口向內(nèi)觀望。
看他趴在搶救室小小的窗口上，看那雙期望又痛苦的眼。凌一突然有種深深的無奈。為眼前這個男人，更是為生命這個飄忽而脆弱的課題。
“凌一，進來下?！睋尵仁覂?nèi)小張老師喊了聲凌一。因為有他科來會診，搶救室內(nèi)聚集了不少人，凌一就很主動自覺地等在外面。
凌一應聲進去，搶救室內(nèi)氣氛緊張而有條不紊。沒有嘈雜，只聽到監(jiān)護儀發(fā)出“滴滴”的報警聲，看到紅色的血液正一滴一滴順著莫菲氏滴管緩緩淌入。另一個通道上，同時懸掛著大大小小不同的幾瓶液體，正在滴答滴答的輸著。氧氣瓶泛著“咕嚕咕嚕”的氣泡。
凌一走到小張老師面前，聽她安排活兒。
這時候，眼角的余光掃到，有一束目光在她走進來后，有意無意地瞟了她兩眼。她沒有抬頭，但是她猜得到，是那個人。
雖然，他們自上次爬完象牙山后，兩個人就默契地誰都沒有再主動聯(lián)系過對方。好像從沒有發(fā)生，從沒有認識，從沒有見過似的。
可是，從寢室的羅莉那里，她總能時刻聽到關(guān)于他的消息：
他今天夜班啦；他昨天參加了一臺高難度手術(shù)啦；他今天和女同事說的打情罵俏的話啦；他和同事一起參加了一項足球比賽啦等等，諸如此類。
羅莉半月前也轉(zhuǎn)科到外一。羅莉略知道點秦毅峰和凌一的糾纏，加上秦毅峰高大帥氣，又是萬人迷的個性，所以引得羅莉格外關(guān)注他。
每次回到寢室，總會有意無意當著凌一的面，提起一些和秦毅峰有關(guān)的事情，悄悄打量凌一的反應，好奇地探究他們到底發(fā)生過什么。
說的這些事情，零碎八卦，凌一都不屑聽到。
凌一以前還真沒發(fā)現(xiàn)羅莉如此八卦。由開始的好奇，到后來的全方位關(guān)注。凌一完全有理由懷疑，羅莉是不是喜歡上了秦毅峰。要不，怎么說的話，越聽越感到無厘頭。
向來，凌一都是一笑置之。要么，就是埋頭啃她的瓊瑤，假裝沒聽到。
現(xiàn)在，他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
整個會診過程，他都靜靜地跟在老師旁邊，認真地聽著他們的討論。偶爾，他會不經(jīng)意地撇來一眼。那好看的眼眸，卻淡得讓人不敢直視。
凌一知道，他們是真的沒有了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