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會在這里?
綢緞泛著光亮,上面繡著兩條一胖一小的魚。胖魚身邊有一滴血跡,那是小時候不小心被花刺破滴上去的。
意外的收獲令她欣喜站起,腳下突然傳來酸麻使她踉蹌了下,身子不穩(wěn)忙去扶墻,不料觸及墻上一扇活動的門,門被推開,一下重重的摔倒在地。
膝蓋隱隱作痛,揉了揉手臂。
這是一間設置在樓梯側(cè)的暗房,若不是荷包,很難被人發(fā)現(xiàn)。
舉起燭臺,房里滿墻壁的畫卷,畫著同一個女人,各種姿勢。
時而風神絕貌的,時而柔媚嬌羞的,時而俏麗明艷,一幅幅一張張,接著她看見畫中的女人,肩處有一朵蓮花。
這是……娘。
向畫走去,不禁伸出手,被桌子擋住。原想移開它,可看見上面的東西卻驚呆了。
桌上堆放著金黃的銅鈴,淡紫的珠花,還有……一張張畫著孩童的畫。
紙上畫的孩童,都是……她。
一歲的,七歲的,十歲的,傷心、開心、炫耀的各種瞬間都被這一摞摞紙張記錄下來。
難以置信的拿起厚厚的畫紙,一張張細細翻看。
眼前的孩童尚在襁褓中熟睡,圓潤的臉蛋,卷長的睫毛閉著,粉嫩的小嘴微張。
這是一歲的她。
她笑了,翻過紙張,上面寫了字。
華聲:
至愛吾妻,自遇汝以來,戀戀相知乃成結(jié)發(fā),雖三年有余,卻仿若終生。
如今生死兩茫,我心滿腹憂思,無處可說。
送走寧安,實屬無奈,留此圖作念想,愿吾女平安喜樂,順遂綿長。
……
三歲的她,軟胖的小手正肘著勺子,埋頭苦吃,圓鼓著的腮幫,小臉似乎還沒有碗大。
畫紙反面:
華聲:
吾妻近來如何?
已三年不見,我甚為思念。
聞寧安好吃,愛鬧,似乎長得甚好,你無需掛念。
……
五歲的她,畫里的小人檔在床上,床邊圍著兩三個人,小人似乎不為所動,露出被角的手臂上一道紅色長疤,觸目驚心。
紙的反面:
華聲:
近日得知,寧兒頑皮傷了手臂,流血不止竟至昏迷不醒,我心焦慮。
聽聞至此,你是否怨我不曾照顧好女兒?
幾日來,日日祈禱,甄家來信若未來再如同今日,危險直至,我怕,預備用那車河子……
只是你知道這藥特殊,需婦人懷胎十月亦最好是血緣兄弟得之,我已決定,絕不動搖。
寫信與你,愿你知后,不會怨我。
……
諸寧安握著畫紙的手微微顫抖。
滿紙文言,事無巨細,一張張出自父親,滿紙肺腑之言,讓她甚為動容。
仿佛已久的冬日迎來春日和煦的暖光,心中原本的委屈、疑惑、猜忌全部消失的無影無蹤,只剩下滿滿的難以描述的激動。
為何她會覺得父親對自己不聞不問?覺得對母親絕情變心?
雖然不知那些賬目、生意、徐家長生花究竟如何,可紙上字跡明明白白,父親所做一切皆是為她。
諸寧安心緒難平,動容不已。
想到父親此時所在的地方,一刻也坐不住了。
她要去找他!
回到院子,收好三五件衣物,將那不易脫色的眉黛包好,整了包袱,已是第二日早晨,草草吃過飯,將決定告知襄婆子,與陳淦驅(qū)馬前往遂城。
諸寧安一夜未睡,精神不錯,懷中放著從暗房中找到的紅荷包。
一路順利,從長安越到遂城,所花不過十天。
離遂城越近,兩邊破損的房屋愈發(fā)的多,殘破礫瓦,流離失所的難民擁擠在街道上,諸寧安內(nèi)心慢慢被凝重取代。
“陳叔,我們距離遂城還有幾里路?”
“不多了,大約三里?!?p> 按理說父親已鎮(zhèn)守遂城,難民們該得到安置才對,為何還有如此多的人流離失所?
諸寧安、陳淦驅(qū)馬緩步前行,生怕沖撞了百姓。二人身著華服突然出現(xiàn)在人群,尤其是諸寧安頓時成為視線的焦點,衣衫襤褸,蹣跚漫步的兒童、婦女,擁擠著來到面前。
“大哥哥,給我點吃的吧,我好餓……”
“善人……行行好吧……”
人們簇擁著越發(fā)多起來,諸寧安寸步難行,正要下馬,突然馬匹發(fā)出呼呼聲,蹄子的躁動不安來回踢踏,她頓時感覺不好:“快,快讓開?!?p> 說完,噌的一下馬蹄高高揚起,周圍的人頓時驚慌著退出個圈來。
“少爺!抓緊麻繩!快!”陳淦被困在人群之中,一時過不去,著急的大喊。
諸寧安艱難的攥緊麻繩,馬是受了驚,勁力太大,繩子險些脫出手去,一只手已是抓它不住,手火辣辣泛疼,顧不得別的趕緊再夠,將繩快速在手臂繞了幾圈,放低身子。
若此時摔下馬,輕則斷腿,重則丟了性命。
馬瘋狂的飛揚著蹄子,諸寧安難以支撐,只覺得周身被馬瘋狂的顛著,四肢是麻的痛的。
周圍眾人驚叫著讓出一片。
這時,不知從哪竄出一個人,飛快從人群中跑出奔著狂躁的馬兒去,看準時機縱身一跳,一下坐到了諸寧安身后。
一條寬闊有力的手臂環(huán)住她伸向前去,緊緊扯回她手中的韁繩,馬身仰的更高擺動瘋狂,它對天長叫一聲前蹄應聲落地,狂躁的來回動了幾步,慢慢停歇了。
不過片刻,不光是馬,連諸寧安的情緒也被安撫下來。
“好勇敢的男子!”人群中有人驚嘆。
她驚愕的回頭,并未其人,卻被一把抱下馬來,臨下地前瞥見,身后那人綴著白潤華澤的圓形玉佩,幽幽的蕩了下。
“小……少爺,你,沒事吧?”陳淦慌忙從人群中趕來。
諸寧安雖驚魂未定,見周身完好無損,只左手火辣辣的疼……抿唇道:“沒事?!?p> “沒事便好。”
忙著說話,才想起向人道謝,只一句話的功夫,再轉(zhuǎn)過身尋找,卻已不見救她的人。
這邊驚悸才平,那邊嘈雜聲又起,忽聞人群一婦人大叫:“這孩子……活不成了”。
人潮又圍了過去,顧不得太多,諸寧安聽見飛快跑過去,大喊“讓開”又費勁撥開人群。
一個十二三歲的孩童癱倒在地,面露青紫,口吐黃水,身邊一婦人哭喪著,正求旁人救他。
身旁圍著的大多是難民,見這場景似乎見怪不怪,各個怯怯的遠遠退了幾步,還有眾人搖搖頭,表示孩子救不活了。
諸寧安卻走了過去,蹲在孩子面前伸出手。
“別碰他!”
猛地被只大手抓住,一身著玄衣的年輕男子蹲在對側(cè)阻止她,他兩彎眉渾如刷漆,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英俊絕倫,只是目光中略帶著冷峻。
人命大于天,諸寧安來不及解釋推開他手,從衣襟上撕下一片布蒙住口鼻,搭上孩童的脈搏。
周圍一片竊竊私語。
諸寧安神色冷靜,又從身上拿出針來,在孩童合谷、內(nèi)關、中脘、天樞及足三里扎了幾針,沒過多久地上的孩子便不吐了,眼睛微微睜開。
“真是奇了?!?p> 周圍驚嘆可她心里一沉,針只能暫時止住嘔吐,但孩童臉上黃青,怕是……疫癥。
“你懂醫(yī)?”
打斷思緒,望向聲音的來處。
那身穿玄衣的年輕男子,氣勢剛健的站立擋住了日光,低頭問她,他衣前綴著剛剛驚馬一瞥,身后那人一模一樣的玉佩!
那是個圓形白潤玉佩,中部仿佛雕著一朵花,精致的令諸寧安不由又看一眼。
她認出來,這男子便是在馬上救她,還來不及道謝的人。
“略懂一二?!敝T寧安善意一笑,解下蒙臉的布站起身,向男子伸出手去:“剛才謝……”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蹦贻p男子神色冷冽的留下一句,轉(zhuǎn)身便離去了。
陳淦牽著馬,立在不遠處。
男子從飛身救人再到剛剛的對話,都看在眼里。
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暗暗驚嘆,遂城內(nèi)竟有如此膽識過人,身手矯健的男子。
這地方臥虎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