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強被擔(dān)架抬上了救護(hù)車,他趴在那里,整個身體被水沖得泛白,濕漉漉的,好像一條擱淺的魚。我想起那條被魯伯釣上來,卻蹦出水桶外的魚,它掙扎著,最后白色的肚皮朝上,透露著絕望的白。
圍的人不多,畢竟不是下班時間,但也有好事之徒在拍我們,我冷冷地看著他,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走了。我還聽到有人說:“是不是老婆來潑小三???”猜得那個繪聲繪色。
我打著牙顫,在那些紛亂的聲音里聽到醫(yī)生好像在喊:“前期的處理還不錯,快!”
護(hù)士小跑到我身邊,用毛毯圍住我,說:“外套可能也沾到硫酸的,不要裹?!北銕臀野淹馓兹釉谝贿?,一冷一暖之間,我有點反應(yīng)過來了。看著地上我那漂亮的修身連衣裙,還有這件價值不菲的大衣,如同棄敝,堆在那里。
護(hù)士攬著我往救護(hù)車上走,我的身上僅剩一套內(nèi)衣和一雙高跟鞋,使勁地裹著毯子,讓自己暖和些許。我低著頭,濺到頭發(fā)上的水慢慢地低落下來,我看著自己手臂白的細(xì)滑,蒼白的腳踝,似乎不受控制一直往前著。
車內(nèi)溫暖了很多,護(hù)士們幫我和李東強做了簡單的處理,就聽著救護(hù)車“呼呼”地向前行駛著。
其中一個護(hù)士幫我提著包,她善意提醒我:“給家人打個電話,讓他們送衣物來?!?p> 我愣了一下,家人?我的家人?我為什么不聽陸思城的話,他說的對,誰把我當(dāng)沈家人?我依然顫抖,哆嗦地想開包,一直開不了,護(hù)士幫我打開拿出手機。我突然問:“我朋友會死嗎?”還沒說完,我看著李東強那痛苦的樣子,眼淚就止不住地下來了。
護(hù)士看我這般心痛,有點動容,看了眼急救醫(yī)生,那人看了看,說:“處理得及時,生命沒有危險的。不過也是兇險的。”
我點點頭,一手使勁捏著毯子,另外一只手不敢動。在大學(xué)報了這么多社團(tuán),最讓寢室同學(xué)笑話的就是急救知識社團(tuán),如今救人自救,沒有什么學(xué)習(xí)會被辜負(fù)。
我麻煩護(hù)士幫我撥打了電話:“幫我找下沈浩宇?!?p> 我讓護(hù)士把手機放到耳邊,整個人卷縮在一起,依然在發(fā)抖,而且隨著電話接通的聲音,我自己都能聽到牙齒打顫的聲音。
“喂?!倍嗝礋o所謂的聲音。
“沈浩宇,你今天要我的命,我明天要你全家的?!蔽乙贿叴蝾澮贿吅莺莸卣f。
“什么?你在說什么?發(fā)什么神經(jīng)?。磕涿畎??!鄙蚝朴钣悬c氣惱。
“我被米娜潑了硫酸,我會報警讓警察抓你的,你這個惡魔,惡魔!”然后我哆嗦地拿不了手機,護(hù)士幫我接了。
“你是患者的什么人?”
沈浩宇說他是我的堂哥。我在旁邊對護(hù)士說:“幫我報警,他是兇手?!?p> 護(hù)士安撫著我,摟了摟我,繼續(xù)對電話說:“我們是第一人民醫(yī)院的,麻煩你們家屬過來急診室?;颊吆土硗庖晃荒械谋粷娏肆蛩?,情況很危急。”
我好像聽沈浩宇一直在說:“怎么會這樣?”他覺出害怕了嗎?
護(hù)士把電話放在我耳朵旁,我好不容易控制的哆嗦又開始了:“若水,你怎么樣?我真的不知道,我馬上跟二叔說,你不要害怕,我們就過來了?!?p> “你這個惡魔。”我咬著牙重復(fù)。沈浩宇微微嘆息,也跟著重復(fù)說:“不是我,不是我?!?p> 我累了,不想聽電話。想到了一句古話:“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泵啄然蛟S不是受沈浩宇指使,卻也是因他而起。我不知道這一切為什么會發(fā)生,李東強為什么湊巧在這里?他如今生死未卜,他居然想都沒想就幫我擋了,我的心像被酸水沖洗過一樣。一想到那些在他后背上的硫酸原本在我臉上,我又開始發(fā)抖,嘴里念著“惡魔,惡魔?!?p> 護(hù)士好像在問醫(yī)生:“要不要給給打點安定,她情緒太不穩(wěn)了?!?p> 醫(yī)生過來問我,我搖搖頭。
醫(yī)院終于到了,我被要求坐了輪椅,其實我也渾身無力,腿都麻痹了。
急診室里原來如此忙碌。鮮血令我不適,開放的傷口讓我難受,還有那哭泣和奔波的人。哪里有電視劇里那般整潔有序。在與死神賽跑的中,弱小的人類總會亂了節(jié)奏。
“劉醫(yī)生,這邊。兩個被硫酸傷了的病人,前期沖水有20來分鐘,處理比較好。一個嚴(yán)重后背受傷,已經(jīng)昏迷,另外一個輕微手臂被濺到,不過精神狀態(tài)很差。交給你了?!?p> “沖水了?不錯。辛苦了?!?p> 他轉(zhuǎn)過身看到我,我抬頭看著他。他穿著白大褂,可以看見他淺灰色的領(lǐng),戴著淡藍(lán)色的口罩,那雙黝黑深邃的眼睛看起來有些疲憊,但是馬上多了驚喜和笑意。
可我呢?為什么每次見到劉晨陽,我都這么狼狽?這次我干脆如同一個地獄回來索命的惡鬼一般,頭發(fā)濕濕的粘成了一條條,臉上的妝不用說一定花了,定是蒼白,最主要我的眼睛,因為哭泣紅腫干澀,卻這么直直地看著他。
他輕輕地喚了聲:“若水?!?p> 我嗯了一下,看了看他,又低下了頭。
他拉著我的手臂仔細(xì)地檢查了一下,然后交代護(hù)士做哪些處理,開了藥,我聽他說:“去拿一套病人衣服來,給她穿起來。”
他沒有跟我多說話,轉(zhuǎn)身疾步去看劉東強,交代送去緊急治療,過了好一會才回來。
我依然坐在輪椅上,批著毯子,病服摟在前胸,我說我自己穿,護(hù)士信了,他們太忙了,我也不想給他們添麻煩,護(hù)士幫我擦了要,說等劉醫(yī)生回來就可以給我開藥掛瓶,送我去病房。
我安靜地等著。盯著白色的地面,那里有一條條黑色的刮痕,淡淡的,我卻看見了,一條條地數(shù)著。
劉晨陽回來了,蹲在我前面,看了看我,說:“你的朋友沒有生命危險,你讓沖的水嗎?”
我木然地點點頭。他好像是贊許地笑笑。說:“你救了他?!?p> “是他救了我?!蔽艺f不下去,又有點發(fā)抖。
他拿過我的衣服,再看了看我的手臂,轉(zhuǎn)身拿了一把剪刀,把一只袖子剪了,然后稍微褪下毛毯,讓我背對眾人慢慢穿進(jìn)去。他這么溫柔,我忘記了羞澀。
接著,他把毯子蓋在我的下身,蹲下來,準(zhǔn)備幫我穿褲子。
“怎么沒有護(hù)士的,你一個男醫(yī)生在干嘛?”突然一聲呵斥,劉晨陽幫我蓋好毛毯,不慌不忙地站起來看著來人,臉上沒有波瀾。劉晨陽變了。我欣喜地感覺到他的變化,有一種醫(yī)生的氣質(zhì)和沉穩(wěn)。
護(hù)士連忙過來問:“你們找誰?”她一邊問,一邊幫我把褲腿套了上去。
“沈若水,被潑硫酸的沈若水?!笔巧驈能姷穆曇簟!白o(hù)士,她被潑到是哪兒?”
“手臂?!?p> “不是劉老師嗎?”這邊趙玉蘭從呵斥轉(zhuǎn)為驚訝,問。
“是的,阿姨,你好?!眲⒊筷枌w玉蘭點點頭。。
趙玉蘭有點懵,是:“原來你當(dāng)醫(yī)生了。哦?哦。若水怎么樣了?”
趙玉蘭走到我跟前,我才發(fā)現(xiàn)她身后還跟了沈歆惠?!皠⒗蠋?,我是歆惠啊,還記得嗎?”
“記得的?!?p> “我還以為你只記得你的初戀情人若水,忘記我了呢。”
我抬頭瞪著沈歆惠,冷冷的,一言不發(fā)。劉晨陽沒有接話,只是稍稍笑了笑。
“劉老師,你知道嗎?我姐姐過幾天就要結(jié)婚了,毀容了可怎么辦?”沈歆惠越來越像趙玉蘭了,她不動聲色把我的事說了出來。
劉晨陽寫字的手微微頓了頓,還是飛快地開了單子,遞給她,說:“手臂被硫酸潑到,目前沒有大礙,先去住院觀察幾天吧。”
“我來吧。”一聲俊朗的聲音。我一驚,連忙抬頭,看向來人,我們倆眼光對視,一時無言。我的心卻提到嗓子眼,他看到劉晨陽幫我穿衣褲了?他聽到沈歆惠的話了嗎?我感覺出自己的在意,臉上的神情便有些不自然。
沈從軍彎下腰,看了看我的臉,說:“思城啊,你看,幸好沒有傷到臉?!?p> 我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掃了一下在場的人,突然說:“幫我報警抓人。”
沈從軍眼神暗了暗,嘴里含糊著應(yīng)著。沈歆惠站在劉晨陽旁邊,問多問西。
陸思城隨手拿了護(hù)士手里的毯子,擦了擦我的頭發(fā),再披在我身上,來我身后幫我推著輪椅往外走?!俺鋈ピ僬f吧。”
“等一下?!蔽艺f,劉晨陽走了過來,我抬頭問他:“救我的那位朋友如果手術(shù)結(jié)束了,麻煩跟我說下?!?p> “好的。”劉晨陽看了一眼我,再看了看陸思城。我看他眼里沒有了那抹神采,暗淡無光,透露出微微的倦意。
我聽見陸思城說:“麻煩了,醫(yī)生?!?p> 我被大家擁著推出了急診室,大門一關(guān),似乎回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我抬頭看陸思城,又說:“幫我照顧下救我的朋友,他叫李東強。”
陸思城手伸過來,幫我撩去了嘴角的頭發(fā),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點點頭,說:“我安排人過去?!蔽野残牡剞D(zhuǎn)回了臉,我困了。
夜?jié)u漸暗了,我躺在單人病房里,不一會兒警察過來錄口供。我沒有再提到沈浩宇,只是如實地講述了事情的經(jīng)過。
之前,沈從軍告訴我,沈浩宇一直在跟他一起處理新江項目的事,不可能指使米娜做這個事情。
我很想問指使需要在現(xiàn)場嗎?可我很困了,很累了,不知道是不是藥物里有安神的作用,我想睡覺。我不想跟沈從軍爭辯,不管什么時候,我都無關(guān)緊要的。
陸思城還在房間里,沈從軍他們已經(jīng)回去了,他說安排花嫂過來護(hù)理我。
“你也回去吧,花嫂應(yīng)該快到了?!闭f真的,陸思城能來,我已經(jīng)很感動,起碼他的到來讓沈家人不敢怠慢我。
“我晚上陪你吧。”他很坦然的樣子坐在我的床邊,好像他真是我的未婚夫。我有點茫然,但是還是記得推辭:“不用不用,我很想睡了?!?p> 陸思城沒有惱,他的手盤在胸前,那表達(dá)心里是不高興了的。我突然驚覺,我為什么懂他的肢體語言了。卻聽他說:“睡吧,我在這里,有什么需要叫我就好?!?p> 我還想推辭,我還想問他怎么回來了?可是困得眼睛睜不開了,好像眼皮千金重,我再努力地看了一下他,睡著了。
夢里,我感覺有一雙溫暖的手幫我撫去了亂糟糟的頭發(fā),幫我拉上了被子,幫我按住了驚慌的手。
是誰?我摸索著,是劉晨陽嗎?還是思城,陸思城?